第一章 最糟糕的職業（1）

“吶，小莎，你覺得，這銀河中最糟糕的職業是什么？”

“這是你今天第三次，這個月第四十次，本季度第一百五十八次問出這個問題，根據你之前的反應統計分析，無疑，你想知道的并不是正確答案，而只是你想知道的答案，”在呈“大”字型躺在躺椅上的我身后，一個有著很不自然的粉紅色頭發、看上去只有十歲左右，頭頂還飄著一只詭異“光環”的女孩用甜美、但卻有些不耐煩的聲音說道，“那么，你想要的答案如下：銀河中最糟糕的工作，是在土龍星的工廠區當保安?！?/p>

“呃，你能別這么說嗎？”雖然很有些不爽，但我不得不承認，小莎剛才說的確實是我想要聽到的話——但被她這么直白地說出來，那可就很沒意思了，“我剛才只是隨便問了一句……”

“也就是說，你想聽的是‘正確答案？”粉色頭發女孩問道，“那么，答案是，你目前的工作根本不是最糟糕的職業，義真先生。至少，你每天的實際工作時間還不到一個小時，絕大多數名義上由你負責的工作范疇，事實上是由我來完成的，而你只需要看一眼我提交的簡報，并且按一按確認鍵就行。在邦聯法理管轄的數千個殖民世界與太空城市里，有上千億人的工作比你繁重得多，尤其是那些因為各種主觀與客觀原因未能接受現代技術的蠻荒世界和隔絕世界上的居民。相當多的人的勞動條件甚至不如古地球文明末期的狀態。與他們相比，你的生活與工作條件幾乎可以說是令人羨慕的，唯一的缺點不過是這工作不夠有創造性和挑戰性，也不能給你帶來更高的社會聲望，換言之，不能滿足馬斯洛理論中的第四和第五層需求罷了?！?/p>

“你還漏了一點，”我有點兒幽怨地說道，“那就是這份工作很不自由?！?/p>

“才怪咧?！狈勖⒆е粋妊燮?，對我吐出舌頭做著鬼臉，“你有超過十萬平方公里面積的區域可以到處晃悠——而且在理論上，你本來就有義務四處走一走逛一逛，而且也有必要的交通工具這么做。要是這也是不自由，那很多蠻荒世界上一輩子走不到五十公里外的農民伯伯算是什么呢？”

好吧，我沒話說了。和一個運算能力比我的大腦快上幾百億倍的高等人工智能助手吵架，本來就是沒什么意義的行為。她可以輕易地發現我的詭辯、故意遺漏的事實和邏輯錯誤，然后毫不留情地將其指出來。更何況，小莎剛才說的話都是事實：我的每日實際工作時間確實只有一個小時，而且之所以一天到晚宅在這座安保中心里，也純粹只是因為懶得出去而已。

在邦聯的眾多殖民世界之中，土龍星是個妥妥的差生——當然，這倒不是因為它的環境特別惡劣、或者位置特別偏僻，而是因為它的運氣實在是太過糟糕。在大約十個世紀之前，一枚無人探測器最早發現了這顆行星：除了引力稍小，大氣不夠濃密，而且大部分區域對人類而言有點過熱之外，這里整體上符合地球化改造的條件。在之后的兩個世紀里，行星的地球化工作展開得相當順利。經過基因編輯的藻類被投放進占據了行星表面積90%以上的海洋里，并迅速讓大氣中的含氧量上升到可以讓人類正常呼吸的狀態，人工速生森林則在地表迅速擴張，將本地原生的少量類似苔蘚的低等植被驅趕到了零星的濕地區域。按照最初的規劃，這里會成為一個以漁業和觀光為主的次級殖民世界……但這一規劃永遠也沒有機會實現。

在土龍星被發現的第三個世紀，號稱要“捍衛純潔人類”的圣體兄弟會掀起的叛亂讓舊邦聯陷入了瀕臨瓦解的狀態，而非常不湊巧的是，土龍星不但接近主要交戰星區，而且恰好擁有極為豐富的礦產、尤其是各種稀有金屬。在迅速奪占這個世界后，兄弟會立即建起了綿延數百公里的龐大工廠群，以便就近為前線提供從熱熔手雷到反艦核魚雷在內的一系列武器彈藥。巨大的挖掘裝置就像一群群貪食的蠐螬，將行星的地殼挖得千瘡百孔，而它們“吞下”的礦物會在龐大的工廠群里冶煉、加工，從最初級的金屬錠和化工材料一路變成各式各樣的殺人兵器，然后再被投入到那場浩大而慘烈的戰爭之中。

土龍星是幸運的，因為直到大戰結束，邦聯也沒有對這個世界發動打擊，讓它避免了可怕的毀滅性結局；但它又是不幸的，因為在短短幾十年里，圣體兄弟會已經以極高的效率將它的所有價值統統壓榨殆盡：在肆無忌憚的礦產發掘過程中，這里的地表變得活像是骨質疏松癥患者的骨頭，破裂、沉降和坍塌都是日?，F象，而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地球化生態環境也在極度粗放而不負責任的工業生產中被嚴重破壞。在兄弟會戰敗之后，行星上失去價值的巨大廠區和太空港全都被拋棄，而在戰后的大崩潰時代中，各路造訪這里的拾荒者又拆走了幾乎所有還有一定價值的工業設備，讓這片蔚為壯觀的超級工業區變成了一具滿是有毒廢料、泄漏的輻射和其它麻煩的丑惡尸骸。

而看守這具尸骸，就是我的主要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