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花（組詩）

胡文彬

一棵野花

在蔡家溝，村子的前面

是一道碎石頭壘的田堰

田堰下面，從枯草里探出了一棵野花

不高，嫩綠

花莖的頂端，頂著一朵黃色的小花

一開始我以為是油菜花

近前細看又不是

我用相機拍下了她

一棵野花，只有一朵開了

剩下的正在排隊

對這棵野花是不公平的

我把她囚禁在一張照片里

其他的花，再沒有機會綻放了

我剝奪了她們在一張照片里

成為一朵花的權利

梨花村

重回梨花村

一條鵝卵石小路，從村子里跑出來

村頭的老槐樹，在樹蔭下面安排了一條青石板凳子

風用袖子擦了好幾遍

鄉音，一點也沒有蒙塵

墻頭上的草，探著身子，看了好幾遍

——他們都認不出這個

回來尋找童年的陌生人了

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遙遠

他知道，他的童年翻過碎石頭壘的低矮院墻

就再也爬不回去了

家鄉，已經成了他的故鄉

離開村子的時候

一只小狗跟在后面，汪汪叫著

咬著他的影子

她還小，她的叫聲，很快就被風沒收了

但她咬疼了他。這只小狗

用她的儀式送走了一個異鄉人

一只貓

蔡家溝小劇院的護欄上

蹲著一只貓

一開始，我只是遠遠地給她拍了一張照片

然后又近了一點

又近了一點

她竟然沒跑

最后，我把鏡頭放到她眼前

她還沒跑

然后我就自拍，拍了一張

她就扭過頭去

我調整角度，她又扭過來

有一張，她看著我，一臉嫌棄

她只是在欄桿上曬曬太陽

吹吹風，休息一會

是我的得寸進尺，打攪了她的清靜

她的眼神，像一把刀子

鄙夷地劃了我一下

豌豆花

那片豌豆花，在村前山坡上

翠綠的藤蔓拉扯在一起

葉子互相擁抱著

紫紅色的豌豆花，手持杯盞斟滿陽光

布谷鳥從豌豆地里飛出來

掠過我們頭頂

這是少年時候，母親種的那片豌豆地

現在我們不種豌豆了

那年，豌豆成熟的時候

母親卻走了，父親，拿著鐮刀

站在和母親一塊種下的這片豌豆地里

他用鋒利的鐮刀，割的不是豌豆

是他的心和關于母親的那些記憶

從此，父親再也沒種過豌豆

我卻一直沒有忘記那些豌豆花

紫紅色，在風里踮著腳尖張望什么

玉蘭花

她在那棵玉蘭樹下

撿地上的花瓣

她把零碎的花瓣

又組合成一朵朵花

她的影子

鋪在地上，就像

一棵玉蘭樹

枝干上，掛滿了

她剛剛組合起來的花朵

她只能做這些了

樹上的玉蘭花已經落了

他再不來

她心里的玉蘭花

也要落了

浮橋把小路背過了小河

風欲言又止

松林里埋伏的寂靜

被一聲鳥鳴暴露

一條小路，從叢林里

竄出來

春天領著青草和野花

在后面，緊追不舍

中了花香的小路

彎彎曲曲地

跌倒在山下的田野里

陷進松軟的泥土

站不起來了

小路，爬到村口的時候

一條小河擋住去路

年邁的浮橋拱起身子

把小路背到了對岸的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