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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日本所藏鑒真東渡相關文獻與海南文化的傳播*#

2024-01-09 09:21李杰玲海南師范大學
國際比較文學(中英文) 2023年4期
關鍵詞:東征鑒真東渡

李杰玲 海南師范大學

講談社在日本是影響較大的綜合性出版社,漫畫類和教育類書籍是該社出版的主要版塊。2020年6月5日,講談社推出了20冊大型漫畫歷史叢書,這套叢書根據文部科學省新學習指導要領編寫,作為學校歷史科目教學參考書面世,其特色在于邀請日本多所大學知名的歷史學家監修,基于史實寫成。其中,人物的具體言行、感情、服裝等在史實的基礎上加以合理的想象,有多位知名漫畫家精心繪制,生動地呈現出來。因此,這部叢書甫一問世就大受歡迎。值得注意的是,這部叢書的第三冊《佛教的時代:奈良時代》提到了鑒真東渡與海南。書中如是說:“14 天漂流之后(鑒真一行)終于在現在的海南島著陸?!?(日)遠藤慶太 監修,井上正治 漫畫:《講談社學習漫畫 日本的歷史 佛教的時代 奈良時代》,東京:講談社,2020年,第139 頁。[ Endo Keita edite,Inoue Masaharu picture,“Koudansya Gakusyumanga Nihonnorekishi Bukyonojidai Narajidai”(Picture books of Japanese history of Koudansya Times of Buddhism Nara Period),Tokyo: Kodansha,2020: 139.]同頁還加了一條注釋說:“(海南島)是位于中國廣東省南邊的島嶼?!本o接著的一頁這樣介紹鑒真與海南島的關系:“在海南島逗留的一年時間里,據說鑒真等人向當地人傳授了醫藥等知識。為此,當地至今仍保留著鑒真的石像?!?同上,第140頁。[ Ibid.,140.]在鑒真六次東渡經過的眾多地方中,海南被作為重要的節點寫在講談社推出的這套大型歷史漫畫叢書中,為世人所知。

同樣具有教輔資料性質的文部省小學國史中有《鑒真來朝》一文,對于鑒真漂流到海南的經歷,也做了介紹,不過,這套教材較舊,未能體現最新的學術研究成果,因此,該教材認為鑒真漂流所到的是“隸屬于交州的被稱為‘日南’的地方”,3(日)野田清壽:《文部省編小學國史教師用書插圖解說》上卷,野田清壽編印,昭和八年(1933),第98 頁。[ Noda Seiju,“Monbushohen Shogakukokokushi Kyoshiyousho Sashie Kaisetu”(Education Ministry of Education and Culture edited History book for teacher with picture) volume 1,printed by Noda Seiju,1933.]描述相對模糊。據考證,其所述“交州”“日南”,就是指今天的海南,“交州,按《禹貢》揚州之域,是為南越之土。秦始皇既略定揚越,以謫戍卒五十萬人守五嶺,自北徂南,入越之道,必由嶺嶠,時有五處,故曰五嶺。后使任囂、趙佗攻越,略取陸梁地,遂定南越,以為桂林、南海、象等三郡……吳黃武五年(226年)割南海、蒼梧、郁林三郡立廣州,交趾、日南、九真、合浦四郡為交州……赤烏五年(242年)復置珠崖郡……晉平蜀,以蜀建寧太守霍弋遙領交州,得以便宜選用長吏,平吳后省珠崖人合浦。交州統郡七,縣五十三,戶二萬五千六百?!?原中國科學院民族研究所廣東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組,原中國科學院廣東民族研究所:《黎族古代歷史資料》上,??冢耗虾3霭婀?2015年,第134~135 頁。[ Investigation Team in Originated Guangdong Institute of Minority Nationalities,Institute of Nationalities,Chinese Academy of Science,“History records about Li Nationality in ancient times” volume 1,Haikou: Hainan Press,2015: 134-35.]從上述交州的歷史沿革可知,鑒真東渡漂流海南這一歷史事實,早已被日本的教輔資料采納和推廣。

在文學創作上,鑒真東渡流寓海南是作家的重要素材,如日本著名作家井上靖(Inoue Yasushi)的歷史小說《天平之甍》寫鑒真東渡,書中以文學的筆法多次寫到鑒真東渡途中在海南的生活和影響:“結果那次的東渡給漂流到海南島去了,經卷保是保住,唯因一行人顧慮北上回京之路太過遙遠,便將經卷全部送給當地萬安州的大云寺?!?(日)井上靖撰,謝鮮聲譯:《天平之甍》,??冢耗虾3霭婀?,2013年,朱天心導讀第9頁。[ Inoue Yasushi (author),trans.XIE Xiansheng,“Tempyō no iraka,” Haikou: Hainan Press,2013: Instruction by Zhu Tianxin,9.]“第二天船駛近海島,四尾白魚游在船前,似在領航?!?同上,第115頁。[ Ibid.,115.]井上靖在該書第三章用了約8頁的篇幅來擴寫元開的《唐大和尚東征傳》(以下簡稱《東征傳》)中關于鑒真在海南的文字。

鑒真東渡日本,不僅傳播了佛教思想,還把中國的傳統文化,如中醫、建筑等也傳播到日本。正如趙樸初所說的那樣,在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特別令人崇敬的是我國唐代律學高僧鑒真大師”,他“把高度發展的唐代文化精華(包括佛學、醫藥、建筑、雕塑、繪畫、書法等)帶到了日本國土”。因此,鑒真被稱為“中日文化史上的不朽人物”。7揚州市政協文史資料研究組,揚州師院歷史科:《鑒真研究論文集》,揚州市政協文史資料研究組揚州師院歷史科出版,1980年,第1 頁。[ Culture and History Research Group,Yangzhou Municipal Political Consultative Conference,History Department of Y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Proceedings about Jianzhen,printed by Culture and History Research Group,Yangzhou Municipal Political Consultative Conference,History Department of Y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1980,1.]

眾所周知,鑒真東渡日本,經歷了重重磨難,前后共六次東渡,第五次東渡時流寓海南,第六次才成功東渡傳法,造就了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千古佳話。鑒真一行于天寶二年(743年)第一次東渡,因為和尚如海向官府告狀而失敗,第二次東渡因為天氣惡劣失敗,第三次因為僧人告發而無法東渡,第四次東渡則是因為另一位徒弟靈祐的告官而失敗。第五次東渡,已是天寶七載(748年)的春天了,當時,“榮叡普照師從同安郡至揚州崇福寺大和尚住所,大和尚更與二師作方便,造舟,買香藥,……六月二十七日發自崇福寺,至揚州新河,乘舟至常州界狼山風急浪高,旋轉三山,明日得風至越州界三塔山,停住一月,得好風,發至署風山,停住一月。十月十六日晨朝,大和尚云昨夜夢見三官人,一著緋,二著綠,于岸上拜別,知是國神相別也,疑是度必得渡海?!?(日)淡海元開:《過海大師東征傳》,奈良:唐招提寺刊印,明治三十年(1897),第13 頁。[ Oumi Mifune,“Kakai Taishi Toseiden,” Nara: Toshodaiji,1897: 13.]啟航兩三個月,走走停停,皆因風暴無法走出近海,一行人心慌意亂,焦躁不已,這時,鑒真告訴大家自己做的夢,說夢到了三位神人,一位穿著緋紅的衣服,兩位穿著綠色的衣服,他們在岸上拜別,看來這次有神人護佑,可以順利東渡了。眾人聽了,“不由自主地都打起了精神”9戴衛中:《鑒真大師畫傳》,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10 頁。[ DAI Weizhong,“Jianzhen’s Biography with Pictures,” Shanghai: Shanghai Ancient Books Publishing House,2008,110.]。

然而不久,船又遇風暴,當晚,“舟人言莫怖,有四神王著甲把杖,二在舟頭,二在檣舳邊,眾人聞之,心里稍安”10(日)淡海元開:《過海大師東征傳》,第13頁。[ Oumi Mifune,“Kakai Taishi Touseiden,”13.]。但是船一直因為風暴無法靠岸,船上沒水沒糧,眾人口干舌燥,徘徊在生死線上,此時,榮叡忽然面色欣悅,說自己“夢見官人請我受懺悔,叡曰貧道甚渴,欲得水。彼官人取水與叡,水色如乳汁,取飲甚美,心既清涼。叡語彼官人曰,舟上三十余人,多日不飲水,大饑渴,請檀越早取水來,時彼官人喚雨?!?1同上,第14頁。[ Ibid.,14.]榮叡讓大家準備碗等著接雨水,第二天果然就下起雨來。除了鑒真和榮叡夢境中出現的神人之外,鑒真的東渡資料中還不約而同地提到一個神跡:船好不容易靠岸了,大家爭先恐后地跑上岸找水喝,“過一小崗便遇池水,清涼甘美,眾人爭飲,各得飽滿,后日更向池欲汲水,昨日池處但有陸地而不見池,眾共悲喜,知是神靈化出池也”12同上,第15頁。[ Ibid.,15.]。他們這一次漂流到振州(今海南三亞一帶)13關于鑒真第五次東渡途中漂流海南及其具體活動軌跡,鑒真在海南得到當地首領、富商馮崇債、馮若芳的接待的歷史細節及具體地點,可參考陳家傳撰《唐馮若芳大首領接待鑒真和尚地點考》,《嶺南文史》2016年第3 期,第19~23頁。[ CHEN Jiachuan,“The Location when Local Leader Feng Ruofang Met Jianzhen in Tang Dynasty,”Lingnan wenshi(Lingnan’s Culture and History) 3 (2016): 19-23.],神人和神跡給鑒真一行人極大的精神力量。在這極端的困境之中,榮叡病逝,鑒真雙目失明,普照辭別,在常人難以想象的磨難和痛苦下,鑒真堅持到第六次東渡,最后隨著遣唐使藤原清河、吉備真備等人的船只,于753年12月成功登陸日本。

國內對鑒真東渡的研究取得了一些令人矚目的成果,對于鑒真東渡途中在海南的生活,也做了一些論述,其成果,值得我們借鑒和學習。然而,國內對于鑒真東渡的研究,基本上都是從《東征傳》出發,鮮少論及日本所藏的其他相關資料。為此,本文擬以日本所藏鑒真東渡相關文獻為基礎,論述鑒真東渡與海南文化傳播的關系,由此探究海南文化在日本的傳播與接受的情況。首先來回顧一下中日學術界對鑒真東渡的研究情況及涉及的相關文獻。

一、中日學術界對鑒真東渡的研究情況及所提及的文獻

日本學術界對鑒真東渡的相關研究,在20世紀30、40年代就出現了一些成果。這些成果和中國的學術界不同的是,除了根據日人淡海元開(Oumi Mifune)所撰的《東征傳》來考察鑒真東渡的經歷之外,他們還參考了日本所藏的其他相關文獻,比如《日本高僧傳要文鈔》《賢位唐大和尚東征傳》等。其中有不少提到鑒真東渡與海南的關系,如大久保道舟(ōkubo Dōshū)在《鑒真大和上傳的研究》一文指出了鑒真東渡途中在海南的經歷,在海上漂流十四天之后,終于看到了陸地,“哪是什么地方呢?那里雖是冬季十一月份,但花仍然盛開,竹筍還在生長”14(日)大久保道舟:《鑒真大和上傳的研究》,《駒澤大學實踐宗乘研究會年報》第4卷第75號,1936年3月,第85頁。[ ōkubo Dōshū,“Research on Jianzhen’s Biography,”Annual Report of Jisen Shujyo Kenkyukai in Komazawa University,4,no.75 (March 1936): 85.]。大久保道舟根據《東征傳》寫鑒真的六次東渡,也參考了《日本高僧傳要文鈔》,指出鑒真一行到達海南島南端振州江口,得到了振州別駕馮崇債的歡迎。鑒真等人進入大云寺,在海南度過了一年的時間,期間,鑒真一行在馮崇債的熱情招待下,在振州逗留了四十多天,然后到達萬安州,得到萬安州首領馮若芳的款待,此后鑒真一行前往崖州,再從崖州前往澄邁,然后從澄邁到廣東雷州。綱干善教(Aboshi Yoshinori)在《鑒真和上啟航東渡地》一文中說,天寶七年(748年),鑒真一行從揚州新河出發,嘗試第五次東渡,但因遭遇暴風,漂流到泊舟浦。15(日)綱干善教:《鑒真和上啟航東渡地》,《阡陵:關西大學博物館彙報》,第33 卷,1996年9月30 日,第2 頁。[ Aboshi Yoshinori,“Research on the Location where Jianzhen Set Sail to Japan,”Senryo : Kansai University Museum Report,vol.33,September 30,1996: 2.]泊舟浦在我國南海海岸,日本學者安藤更生(Andō Kōsei)認為鑒真的船只漂流所至的“泊舟浦”就在今海南島。16(日)安藤更生:《鑒真大和上傳之研究》,東京:平凡社,1994年,第208~209 頁。[ Andō Kōsei,“Research on Jianzhen’s Biography,” Tokyo: Heibonsha,1994,208-09.]三友量順(Mitomo Ryujun)在《鑒真的渡航與故鄉——從佛教文化的視角來看》則詳細地論述了第五次東渡途經海南的經過,所述內容主要根據淡海元開的《唐大和上東征傳》,由于所述與大久保道舟的基本相同,故此處從略。

值得注意的是,日本學者藏中進(Kuranaka Susumu)還注意到始終跟隨在鑒真身邊的思托和尚的相關文獻,藏中進的《〈唐大和上東征傳〉的方法——從思托撰三卷本〈廣傳〉到真人元開撰一卷本〈東征傳〉》指出,淡海元開受思托之請,把思托所撰的三卷本的鑒真傳記《鑒真大和尚傳》簡寫為一卷本的《東征傳》,文字上做了很大的簡約處理,但是對鑒真漂流海南這段經歷,卻增加了生動而具體的描寫,如思托所撰《廣傳》只說:“思禪師親吃此梨,其梨甘美,世間無疋,大如缽許”,而真人元開的《東征傳》則更詳細地寫為:“彼處珍異口味,乃有益智子、……枸莚、樓頭,大如缽盂,甘甜于蜜……又有菠蘿?樹,果大如冬瓜……子色紫丹,氣味甜美”17(日)藏中進:《〈唐大和上東征傳〉的方法——從思托撰三卷本〈廣傳〉到元開撰一卷本〈東征傳〉》,東京大學國語國文學會編《國語與國文學》第45卷第11號,1968年11月,第22頁。[ Kuranaka Susumu,“Toudaiwajyo Touseiden no Houhou(The Writing Method About” The Records of Jianzhen’s Voyage to Japan)—from Situo’s Guangzhuan in 3 Volumes to Oumi Mifune’s Tousei Den in 1 Volume”],Kokugo and Kokubungaku,ed.Kokugo and Kokubungaku Group of Tokyo University,45 (November 1968): 22.。藏中進在《思托——一個渡來僧的生涯與文學》一文的第五部分詳細地引述了《東征傳》所寫的鑒真一行在天寶七年(748年)漂流海南的經過,自“六月廿七日,發自崇福寺,至揚州新河,乘舟下至常州界狼山,風急浪高,旋轉三山”至“后日更向池,欲汲水,昨日池處,但有陸地而不見池,眾共悲喜,知是神靈化出池也”18(日)藏中進:《思托——一個渡來僧的生涯與文學》,《日本文學》1974年第23 卷第1 號,第64~65 頁。[ Kuranaka Susumu,“Si Tuo: a Migrated Monk’s Life and Literature,”Japanese Literature,23,no.1 (1974): 64-65.]?!稏|征傳》對鑒真漂流海南的描寫充滿了神話色彩,如船遇到暴風雨,困在越州三塔山一個月,又困在暑風山一個月,此時,鑒真說他夢到三位神人,一著紅衣,二著綠衣,在岸上與他作揖道別,于是鑒真說這次應該可以順利渡過難關,給了大家很大的精神力量?!稏|征傳》寫鑒真的船在四條白魚的領航下來到海岸,最后漂流到今天的海南。對于這些神奇的描寫,有學者認為荒唐無稽,但藏中進認為,《東征傳》是一部基于思托的實際見聞,加上一定的虛構寫成的文學作品,因此,適當的文學修飾是無可厚非的。19同上,第65頁。[ Ibid.,65.]安藤更生則沿著鑒真東渡的路線用實際行走驗證《東征傳》所言,指出《東征傳》對鑒真漂流海南這一段經歷有許多看似神奇的描寫,但大部分是基于事實,比如對海里各種動物,如海蛇、飛魚等的描寫,有些神奇的描寫則由當時鑒真等人在各種挫折和暴風雨面前,在死的恐懼下產生的異常的精神狀態所致。

那么,國內學術界的研究如何呢?國內學術界主要以《東征傳》為資料,論述鑒真東渡的歷程。在眾多研究鑒真東渡的論文論著中,關注鑒真流寓海南的并不多,而且集中在海南島內的學者的相關論述中,如陳家傳的《唐馮若芳大首領接待鑒真和尚地點考》詳細地論述了鑒真一行到海南的經過,鑒真一行漂流振州江口,登陸獲救,振州別駕馮崇債率領四百多人在州城門口迎接。一年后,由馮崇債率領甲兵八百多人護送到萬安州。鑒真在萬安州被首領馮若芳留家款待三日,然后再由馮崇債的甲兵護送到崖州,在崖州,鑒真受到崖州大使張云的邀請,在崖州造寺講律,然后由澄邁縣令送船北歸。20陳家傳:《唐馮若芳大首領接待鑒真和尚地點考》,《嶺南文史》2016年第3 期,第19 頁。[ CHEN Jiachuan,“The Location when Local Leader Feng Ruofang Met Jianzhen in Tang Dynasty,”Lingnan’s Culture and History 3 (2016): 19.]陳家傳也主要從《東征傳》出發進行論述,另外,他還結合海南文史典籍和譚其驥在《自漢至唐海南島歷史政治地理》21譚其驥:《自漢至唐海南島歷史政治地理》,《歷史研究》1988年第5 期,第3~20 頁。[ TAN Qiji,“Research on History and Geography of Hainan from Han Dynasty to Tang Dynasty,”History Study,5 (1998): 3-20.]一文的前期研究成果,證實鑒真一行經過的“萬安州治所其時移在陵水縣東”,淡海元開《東征傳》所記述的“(鑒真一行)進入萬安州,未涉及縣名,那么進入州城,也即等于進入縣城是一樣的,馮崇債護送鑒真一行‘至萬安州’,也就等于送到陵水縣?!彼?,“鑒真一行從三亞往??诜较蜃?,途經萬安州境,順序是先到陵水,再到博遼、富云,最后才是萬安。進入陵水縣就等于進入萬安州境,進入萬安州城,也就進入陵水縣城是等同的?!薄疤拼f安大首領馮若芳接待鑒真和尚一行的地點,不是在今萬寧市境內,而是在今陵水黎族自治縣境內?!?2陳家傳:《唐馮若芳大首領接待鑒真和尚地點考》,《嶺南文史》2016年第3期,第22~23頁。[ CHEN Jiachuan,“The Location when Local Leader Feng Ruofang mete Jianzhen in Tang Dynasty,”Lingnan’s Culture and History 3 (2016): 22-23.]該文考證詳細,補充了真人元開《東征傳》中的記述,使鑒真一行在海南的行跡更加詳細和準確。

另外,林敏的《佛教大師鑒真》這部傳記用生動的文學筆法詳細再現了《東征傳》所寫的鑒真東渡流寓海南的經過,指出:“(《東征傳》)用五分之三以上的篇幅來記錄這次東渡,也就是一萬字左右的《東征傳》中,從鑒真師徒來海南島的五次東渡到離開海南島,所用文字達一千八百多字。從這不僅能看出這次東渡對鑒真的影響是重大的,另一方面鑒真對海南島的影響,也是巨大和久遠的?!逼溆绊懼?,就是“鑒真第六次東渡日本帶十二種香,約六百余斤。那些香是用海南特產香木制成的?!?3林敏:《佛教大師鑒真》,??冢耗戏匠霭嫔?,2017年,序言第1~2 頁;正文第23 頁。[ LIN Min,“Buddhist Master Jianzhen’s Biography,” Haikou: Southern Part Press,2017,page 1-2 of preface,page 23 of text.]關于鑒真東渡帶到日本的香料,后文還有詳細論述。

事實上,鑒真第二次東渡時所攜帶的物品中,也有海南的物產。鑒真當時讓人備辦的物品有很多,其中吃穿用度的東西占了大部分,有落脂紅綠米一百石、甜皷三千石、牛蘇一百八十斤、麺五十石、白藤簟十八領、五色藤簟六領等物品。吳平、吳建偉引《南越筆記》卷十四稱:“嶺南藤類不一,其為器物者曰白藤子,斑駁可為素珠。出文昌山中,曰五色藤,以紅者為簟?!庇忠侗睉翡洝分械摹拔迳袤芴恪狈Q“瓊州出五色藤合子書囊之類,花多織走獸飛禽,細于錦綺,亦藤工之妙手也”24吳平,吳建偉:《鑒真年譜》,揚州:廣陵書社,2018年,第121~122 頁。[ WU Ping,WU Jianwei,“Jianzhen’s Chronicle,” Yangzhou: Guangling Publishing House,2018: 121-22.]。由此可以想象海南的藤類手工藝品在唐代已經頗為有名,傳播到了江浙一帶。

國內相關的研究中,參考的文獻除了淡海元開的《東征傳》之外,還有學者注意到《鑒真和尚東征繪傳》(以下稱《繪傳》),簡單地介紹了這份資料,《繪傳》是日本鐮倉時代永仁六年(1298年)由畫工六郎兵衛入道蓮行繪制而成,原為十二卷,到十五世紀,已散佚只剩五卷。保留下來的繪卷中有鑒真在海南的畫面。25呂樹芝:《歷史教學封面圖片說明 〈鑒真和尚東征繪傳〉》,《歷史教學》1980年第7 期,第33 頁。[ LYU Shuzhi,“Introduction about Cover Photo of ‘The Records of Jianzhen’s Voyage to Japan with Pictures’ in History Teaching,”History Teaching,7 (1980): 33.]如本文所附的馮崇債歡迎鑒真的畫面,詳細的請參考下文所論。

《繪傳》無疑是考察鑒真東渡的重要文獻,鑒于鑒真東渡在海南的影響,這份文獻也可以說是研究唐代海南的重要資料之一,可惜國內學術界對這份資料并未引起應有的重視,也未充分使用。正如前文指出的,國內學術界多僅從《東征傳》出發,未免缺乏其他文獻的旁證。其實,除了《東征傳》和《繪傳》之外,日本還收藏了不少關于鑒真東渡和海南有關的文獻,值得重視,下面將對這些文獻進行論述,并以此探討海南文化的傳播。

二、海南文化的東傳

海南是中國最年輕的省份,而海南歸入中原王朝版圖的歷史,頗為曲折。早在漢武帝時,中原王朝就已經在今海南島設置朱崖、儋耳二郡。海南島納入漢朝版圖始于元豐元年。漢元帝初元三年(公元前46年)罷棄珠崖郡。此后直至六朝,海南島不見于史傳記載,未納入中原王朝版圖中。孫權曾企圖將海南島重新收入版圖,但由于天險地遠,生民未化,未能成功。兩晉南朝時稱海南島為“朱崖州”,當時海南島還不在王朝疆域之內。但海南和徐聞(廣東雷州)有來往,《水經注》中有對海南島的描述,梁代,王朝政權在海南設崖州郡縣,但當時的崖州(海南)還只屬于羈縻州,即名義上王朝的郡縣,王朝政權還未能在這里真正確立。隋煬帝大業六年(610年),中原王朝正式在今海南島設郡,建立政權(《隋書》)。從此,海南島成為中原王朝失寵、得罪宗室官吏的貶謫避難之地。26譚其驥:《自漢至唐海南島歷史政治地理》,《歷史研究》1988年第5 期,第3~20 頁。[ TAN Qiji,“Research on History and Geography of Hainan from Han Dynasty to Tang Dynasty,”History Study 5 (1998): 3-20.]

明清之前,對海南島的記述,多零星地出現在史志、地理書等資料中。因此鑒真東渡的相關資料,是最早的一批向日本傳播海南文化的文獻,可以反映唐代海南的地域特征和風俗文化、自然景觀等情況。據研究,唐代的海南沿海港口“在南海各國貿易往來中發揮重要的作用”。27陳家傳:《唐代海南政治經濟文化對后世的影響》,《嶺南文史》2015年12月第4期,第13頁。[ CHEN Jiachuan,“The Location when Local Leader Feng Ruofang mete Jianzhen in Tang Dynasty,”Lingnan’s Culture and History 3 (2016): 13.]

日本現存鑒真東渡的相關古籍資料,比《東征傳》更早的有唐僧思托所撰的鑒真和尚的傳記《大唐傳戒師僧名記大和尚鑒真傳》,即上文所說的《廣傳》。由于部分散佚,對于思托所撰鑒真傳記,有3卷、5卷和6卷之說28(日)貴重圖書影本刊行會:《唐大和尚東征傳 解說》,京都:貴重圖書影本刊行會,1936年:第1 頁。[ Kityozushoeiho Kankokai,“Explaining about Records of Jianzhen’s Voyage to Japan,” Kyoto: Kityousho Ehon Kankoukai,1936,1.],現存的一部分收錄在《東大寺要錄》中。思托曾撰寫《延歷僧錄》(788年撰述),是日本現存的最古老的僧傳,現存的雖非完本,但其中有關于鑒真等人的傳記資料,值得重視。

思托和淡海元開所撰的鑒真傳記是鑒真相關傳記的主要資料來源,因此這兩種傳記可信度最高。淡海元開的一卷本《東征傳》是受思托所托,根據思托所寫的鑒真傳記資料而作。思托始終伴隨在鑒真左右,因此思托的鑒真傳記是最早最可信的資料。另一方面,由于淡海三船,即淡海元開(722—785)是奈良時期的文人、官人,大友皇子(弘文天皇)四世孫,稱“三船王”,少年時出家稱“元開”。淡海三船文筆雅藻,編漢詩集《懷風藻》,被譽為當時的“文人之首”,29(日)蔵中進:《文人之首——淡海三船的生涯與文學(之一)》,日本文學協會編《日本文學》1971年第20 卷第11號,第42~58 頁。[ Kuranaka Susumu,“The Leader of Literatin: Oumi Mifune’s Life and Literature(1),”Japanese Literature edited by Japanese Literature Association,20,no.11 (1971): 42-58.]其所撰《東征傳》流傳最廣。豐安撰于天長八年(832)的《鑒真和上三異事》,大日本風教叢書刊行會所收的《鑒真過海大師東征傳繪緣起》(1919年),從779年前后到20世紀,這些文獻對海南的描述一以貫之,從中可窺見唐代海南文化的東傳情況,例如上文提到的香料。

鑒真東渡每次都準備了許多香料,除了上述的五色藤器具是來自海南的特色手工藝品之外,香料也是值得注意的海南特色產品。蘇軾居儋期間曾作《沉香山子賦》,稱頌海南沉香,曰:“矧儋崖之異產,實超然而不群。既金堅而玉潤,亦鶴骨而龍筋?!?0(宋)蘇軾著,高智 箋注:《蘇軾〈海外集〉箋注》,成都:巴蜀書社,2019年,第274 頁。[ SU Shi,GAO Zhi,“Explaining Su Shi’s ‘Haiwai Ji’,” Chengdu: Bashu Press,2019,274.]意思是指海南的沉香超然不群,金堅玉潤,仿佛鶴骨龍筋,幽香盈鼻。佛教講究焚香禮佛,所以香料是鑒真東渡必備物品之一。今據《東征傳》,將鑒真東渡所帶香料列表于下(見152頁表)。作為僧人,鑒真對香料較為關注,在萬安州大首領馮若芳的家里,他們注意到“若芳會客,常用乳頭香為燈燭,一燒一百余斤?!?1(日)淡海元開撰,汪向榮校注:《唐大和尚東征傳》,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68 頁。[ Oumi Mifune,WANG Xiangrong,“Records about Jianzhen’s Voyage to Japan,” 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2000,68.]乳頭香又叫塌香、天澤香、多伽羅香等,南海出產,波斯松樹脂,也可用作治療耳聾、中風口噤的藥材。32譚啟龍:《海藥本草集解》,武漢:湖北科學技術出版社,2016年,第161 頁。[ TAN Qilong,“Haiyao Bencao Jijie”(Collected Explanations of Oversea and Chinese Southern Part Herbal Medicine),Wuhan: Hubei Science Technology Press,2016,161.]鑒真在海南時受到馮崇債、馮若芳、張云等地方官和老百姓的歡迎和款待,如《繪傳》中馮崇債歡迎鑒真等人的畫面(見152 頁圖)。

鑒真東渡所帶香料

《繪傳》所畫振州別駕馮崇債恭迎鑒真一行的畫面

鑒真一行到崖州后,住開元寺,“官僚參省設齋,施物盈滿一屋?!?3(日)淡海元開撰,汪向榮校注:《唐大和尚東征傳》,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69 頁。[ Oumi Mifune,WANG Xiangrong,“Records about Jianzhen’s Voyage to Japan,” Beijing:Zhonghua Book Company,2000,69.]不難想象,崖州地方官贈送鑒真一行的物品中,應該有不少香料。由此也可以看出中國香料隨著中日的佛教文化交流而流傳到鄰國東瀛,為日人所識。

《東征傳》印證了海南島在唐代是重要的對外貿易的地區,鑒真一行漂流到海南時,振州別駕馮崇債聽報后,大概了解了鑒真一行的情況,馮崇債“遣兵四百余人來迎,引至州城,別駕來迎”,此時,馮崇債問了這樣一句話:“弟子早知和上來,昨夜夢有僧姓豐田,當是債舅,此間若有姓豐田者否?”34同上,第67頁。[ lbid.,67.]對于馮崇債問到“豐田”這一姓氏,汪向榮認為“豐田是日本姓,中國沒有相似的姓氏。在當時比較落后而且遠在海南島的一角,已經知道有這樣一個非中國人所用的日本姓氏看來,雖不能肯定當時已有血緣關系,但至少可以認為那里已經和日本人有過往來,否則是無從知道日本人姓氏的?!?5(日)淡海元開撰,汪向榮校注:《唐大和尚東征傳》,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67 頁。[ Oumi Mifune,WANG Xiangrong,“Records about Jianzhen’s Voyage to Japan,” 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2000,67.]這樣的推測,并非沒有道理,由于文獻資料的闕如,宋代之前的海南島與海外國家、地區的交通貿易的研究較少,然而早在漢武帝的時代,包括雷州半島和整個海南島的合浦郡是“國內外物資集散地和對外貿易的重要港口之一”,36江瀅河:《廣州口岸與南海航路》,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1頁。[ JIANG Yinghe,“Guangzhou Port and South China Sea Route”,Guangzhou: Guangdong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2002,21.]葉顯恩指出,公元3世紀,海南處于聯結亞洲、歐洲、非洲的海上絲綢之路上的途經地,8世紀中葉,以廣州為始發港的“廣州通商夷道”穿過海南東部,海南此時成為重要的補給地、中轉站和避風港,而海南東南部的振州、萬安州(即今三亞、陵水一帶)就是廣州通商夷道的重要的中間站。37葉顯恩:《唐代海南島的海上貿易》,《海洋史研究》第七輯,2015年3月,第9~17 頁。[ YE Xian’en,“Hainan’s Maritime Trade in Tang Dynasty”,Ocean History Research 7 (March 2015): 9-17.]廣東通商夷道始于初唐,到元代仍然興盛,是指將桂州(今廣西桂林)、廣州、交州、潭州、洪州等城市為中心的交通網絡,這一交通網絡將嶺南的物產和文化源源不斷地用船舶運送到海外。38白曉霞主編,藺志強編著:《百川匯南粵:海上絲綢之路對嶺南文化的影響 綜合篇》,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82頁。[ BAI Xiaoxia,LIN Zhiqiang,“Baichuan hui Nanyue: the Maritime Silk Road’s Influences on Lingnan’s Culture Comprehensive Studies”,Gaungzhou: Sun Yat-sen University Press,2017,82.]葉顯恩在研究唐代海南島的海上貿易歷史及海南島在中外海上貿易的重要作用時,首先提到的佐證材料就是鑒真東渡的文獻。這也再次證明,鑒真東渡的相關文獻是研究海南的海上交通和海外貿易、文化傳播的重要資料,在歷史學、經濟學和跨文化交流等領域都具有重要的意義,值得繼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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