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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情亞利桑那

2024-01-20 17:16克拉克·霍華德
海外文摘·文學版 2024年1期
關鍵詞:默里斯圖爾特勒斯

[美國]克拉克·霍華德

蒂姆·默里從佩利謀殺案發生后的第二天上午就開始報道該案,起先是作為《比斯比鷹報》的記者,后來是《道格拉斯企業報》的記者。他一直想要進入《鳳凰城太陽報》,但到目前為止,他的簡歷無人問津。

現在,佩利的案子已經接近尾聲,殺害霍勒斯·佩利的兇手斯圖爾特·珀西已經在亞利桑那州的死囚牢房待了八年,即將被執行死刑。珀西的前情人簡·佩利,也就是被害人的妻子,被判終身監禁,在女子監獄服刑已進入第九個年頭。默里認為,如果自己能在此案的最后一刻寫一篇報道,可能會引起鳳凰城編輯們的注意,從而發現他這個人才。

于是,默里穿上泳褲,拿起夾著黃色信箋簿的寫字板、圓珠筆和一瓶佳得樂,來到他居住的小公寓樓的泳池邊,開始寫稿——

燃情亞利桑那

蒂姆·默里/文

她是一個有著苦澀過去的年輕女人。

他是一個在不斷尋找機會的男人。

他們在熾熱的亞利桑那相遇……就像干柴遇到烈火。

礦業小鎮拉文德坐落在亞利桑那東南部的沙漠中,猶如一排排的棋子房圍繞著一個巨大的露天礦場,一隊隊粗獷、黝黑、汗流浹背的礦工把寶貴的銅礦從地下開采出來。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來到拉文德,他們相遇了,一度難舍難分。他們就像野獸一樣,自由、狂野、恣意地愛著對方。然而不久,他們分手了,各奔東西。這個女人結過婚,有兩個孩子。她希望自己和孩子們能過上幸福生活,于是嫁給了礦上的一個老男人。他給了她想要的一切,還有一份高額公司人壽保險。有一段時間,這個女人的日子過得不錯。然后,她的情人出現了——像以前一樣,他總是不太走運。他想重新贏得女人的芳心,并且盯上了她丈夫的人壽保險。

一天晚上,女人的丈夫上完夜班回到家,黑暗中射出兩顆子彈,男人倒地身亡。

警方說是情人干的。情人說是妻子干的。法院說是兩個人合伙干的。

現在,情人在等待死刑執行,女人被判終身監禁,在悶熱的沙漠監獄服刑。情人的罪行確鑿無疑,但指控她的證據則來自情人。只有他,在走進毒氣室長眠之前,承認自己撒了謊才能救她的命。

時間已經不多了……

在亞利桑那州女子監獄服刑的女人原名叫簡·富勒,14歲那年的一天,在內布拉斯加州林肯市一所中學上學的她走進輔導員辦公室,對老師說:“救救我吧。從我12歲起,我哥哥就一直打罵我。他和他老婆每天晚上出去喝酒,讓我照顧他們的三個孩子,最近還經常帶男人回家騷擾我。我媽媽死了,我爸爸是個酒鬼。我真的不想活了——”

政府相關機構對此很重視,調查確認后,決定采取保護措施,安排簡和她姐姐貝蒂住在一起。貝蒂22歲,幾年前逃離了與簡相似的生活,嫁給了一個名叫凱文·倫德的男人,有兩個剛會走路的孩子,住在亞利桑那州的一個礦業小鎮。

得知姐姐和姐夫同意收留她時,簡在心底默默地說了聲“謝天謝地”。她知道姐姐擁有丈夫、孩子和房子,過著幸福的生活。這樣的生活也是她所憧憬的。

不久,簡·富勒坐上一輛長途汽車,前往亞利桑那州小鎮拉文德。

記者蒂姆·默里第一次采訪簡,是在她成為霍勒斯·佩利的妻子后因謀殺罪等待審判期間。簡24歲,比默里小兩歲。在杰羅尼莫縣監獄的探視室,簡向蒂姆講述了她剛到拉文德時的生活。

“我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她說,“要知道,在來拉文德之前,我已經像成年人一樣生活了兩年。我的意思是,我哥哥一直對我很不好,每天晚上,我都像個大人一樣照顧他的孩子。他還經常帶男人回家騷擾我。我的意思是,我還沒準備好做一個普通的青少年,你明白嗎?”

蒂姆·默里發現簡友善、嫵媚、迷人:一頭深紅色的卷發,一雙褐色眼睛,身材算不上性感,但是非常勻稱,男人會忍不住回頭多看一眼。蒂姆從新聞學院畢業四年了,事業還沒有什么起色。他不安地發現,自己被她深深地吸引住了,不僅是外貌的吸引,更多的是她坦誠率真的性格。他不斷地提醒自己,她有可能殺害或與斯圖爾特·珀西合謀殺害了自己的丈夫。

“總之,”簡繼續說道,“事情沒有按我想的那樣發展。我姐姐貝蒂和她丈夫是虔誠的教徒,我只能去三個地方:學校、教堂和家。這真讓人受不了……”

簡在姐姐家待了兩年,直到夠年齡去工作。她退了學,來到兩英里外的小鎮比斯比,在“太妃”冰淇淋店找了一份全職工作。她寄宿在當地一戶人家,這雖然算不上她人生的一個巨大進步,但至少可以獨立生活,有了一些自由。

18歲生日后不久的一天,簡在店里遇到了自己在拉文德讀書時的高中同學茜茜·多南。茜茜當時是和丈夫帶著孩子一起進店的。茜茜離開學校后,嫁給了一個年輕的礦工,生了一個孩子,住在礦場的一座房子里。茜茜邀請簡去她家參加周日晚餐,簡答應了。在那里,簡認識了茜茜丈夫的工友安迪·泰勒。

安迪高大魁梧,讓簡覺得這是一個靠得住的男人。他快30歲了,但簡不在乎,重要的是,他看上去性情溫和,不抽煙,只喝點啤酒,而且很喜歡孩子。

安迪住在露天礦附近的活動房屋里。不久,簡也住到了那里。

“我有兩個月沒來例假了,”在圣誕節前幾周,簡告訴安迪,當時他們同居六個月了,“我想,我懷孕了?!?/p>

“我以為你自有防范?!卑驳险f。

簡聳了聳肩:“一定是算錯日期了?!?/p>

“想打掉嗎?”安迪問。

“不想?!彼み^臉去,“我從來沒有擁有過任何有價值的東西。而且你知道,我喜歡孩子,你也一樣?!彼剡^頭看著他,眼里噙滿淚水,“我覺得有個孩子會讓人開心?!?/p>

安迪鄭重地端詳了她一會兒:“那么,我想,我們該結婚了?!?/p>

簡高興極了,她的夢想終于要實現了。

他們在圣誕節前一天結婚了,安迪把新家安置在礦場的一座小房子里。簡懷孕期間幾乎每天都在嘔吐,但她不在乎;腹中胎兒在慢慢成長,她覺得這是她人生中最純潔、最寶貴的時光,她相信自己真的很有福氣。安迪是個非常體貼的丈夫,每天晚上簡都會做禱告,感謝上帝賜予她的一切。

那年夏天,經過六個小時的分娩,一個女嬰降生了。這一天距離簡19歲生日還有一個星期。他們給孩子取名埃米莉。

簡用母乳喂養埃米莉,一刻也不愿離開她。安迪受到冷落,變得有點嫉妒,但似乎都是善意的抱怨。簡為了補償他,在床上對他格外溫存。九個月后,她又懷孕了。

第二次懷孕輕松多了?!澳鞘且驗榘C桌蚺惆槲叶冗^了那段日子?!焙喸诹硪淮尾稍L中告訴蒂姆·默里。然而,這次分娩卻更為艱難,醫生不得不進行引產,整個過程持續了九個小時。這次是個男孩,他們給他取名愛德華。簡做了輸卵管結扎手術;她20歲了,覺得現在擁有了理想中的家庭。

“我很享受婚姻的最初幾年,”簡告訴蒂姆·默里,“愛德華出生后的九個月里,兩個孩子都吃我的奶,然后我給埃米莉斷了奶,只給兒子喂了兩年母乳?!彼邼爻贻p的記者笑了笑,覺得他長得很帥,“安迪經常抱怨我,因為我不讓他碰我的……呃,豐滿的乳房。要知道,哺乳的時候,乳頭會很疼。到了晚上,在床上,很多時候我都累得不想做愛?!?/p>

蒂姆看了好幾眼簡的胸部,她的乳房仍然很豐滿。簡的直率讓他有些尷尬。

“安迪變得很晚才回家,”她說,“下班后總和工友一起去酒吧,除了啤酒,他還喝起了威士忌……”

第二年,安迪的行為變得越發奇怪,簡發現他還染上了吸大麻的習慣。她抱怨過,不過事后回想起來,她覺得自己的態度不夠強硬。她最擔心的不是這些惡習會對安迪造成什么影響,而是怕孩子受到傷害,所以要求他避開孩子,不能在家里酗酒、吸大麻。

直到一年后,簡發現房子里藏有可卡因,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安迪已經徹底淪為癮君子。他和妻子越來越疏遠,拒絕她的幫助,嘲笑她的治療建議,有意回避她為彌補自己的疏忽所做的一切努力。

安迪變得整日不見人影,只是半夜回家睡幾小時,對孩子們幾乎不聞不問。他給簡的家用錢開始吃緊,簡不得不幫忙照看別人家的孩子來維持生計,有時候還得向姐姐伸手借錢。

他們的婚姻在那年圣誕節走到了盡頭。簡早早地在比斯比百貨商店預訂了孩子們的玩具和家人的禮物,并一直在為此攢錢。然而,在圣誕節前幾天,她去取錢時,發現錢不見了。它們都被安迪偷偷拿去購買了毒品。對簡來說,讓孩子們兩手空空來迎接圣誕節是莫大的罪過。新年剛過不久,她就帶著孩子們離開了那個家。

簡搬回了姐姐家。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安迪一直在懇求她回去。他參加了一個戒毒項目,發誓會徹底戒掉毒癮,但簡拒絕了他的懇求。

霍勒斯·佩利41歲,從未結過婚,在露天礦做主管。幾年前,簡通過姐夫認識了他。簡不知道,霍勒斯·佩利早就對她有意,但一直保持距離,因為當時她還未成年。當霍勒斯得知簡離開了安迪·泰勒,就像簡在后來的一次采訪中說的,他開始關注她。

“我們會在街上或商店里偶遇,只是站著聊幾句,你知道,就像社區里的熟人見面那樣。后來,他開始往貝蒂家打電話找我。顯然,他很喜歡我。當我終于說服貝蒂和凱文讓我邀請他來家里時,孩子們立刻喜歡上了他,我是說,他們對他很著迷。他會關注他們,總是給他們帶些小禮物,陪他們一起玩。這很重要,因為兩個孩子是我的一切?!?/p>

在等待離婚判決期間,簡和霍勒斯開始頻繁約會。簡很清楚,霍勒斯是在認真追求她。他們一起吃飯,跳舞,看電影,最后睡在霍勒斯的小房子里。

簡發現,與霍勒斯做愛和與安迪做愛并無多大不同。簡喜歡取悅他,但就像之前的所有性愛體驗一樣,她沒有從中獲得滿足,沒有激情,沒有高潮。她和霍勒斯在一起,只是為了給埃米莉和愛德華找一個好爸爸。離婚后,她計劃和新丈夫重建她的理想生活。

但是,就像簡的許多計劃一樣,事情并沒有那么容易。

在拿到離婚協議之前,簡把埃米莉和愛德華送進一家日托所,自己則在比斯比一家老年康復中心找到了一份護理員的工作。

“這是我的第一份真正的職業,”她自豪地對蒂姆·默里說,“在康復中心上班之后,我覺得這是一份很適合自己的工作。我似乎天生就會照顧老人。我喜歡那里,真的喜歡。我也喜歡那些老人。我甚至開始考慮,在我和霍勒斯安頓下來后,我要好好學習,成為一名真正的護士?!?/p>

在康復中心工作不久,簡見到一個帥氣文雅的男人,比她大10歲左右,穿著白大褂,自稱斯圖爾特·珀西醫生。他很有魅力,很友善,不久,他開始指導她更有效地照顧病人。簡立刻被他吸引住了,幾乎是帶著生理沖動。他的自信,他的微笑,甚至他身上散發出的氣味,都在她心中激起從未有過的漣漪。有好幾次,她發現他在偷偷看她,意識到他的內心也是一片波瀾。

那是夏天,盡管有空調,亞利桑那的熱浪還是滲透到每個縫隙和角落。人們解開上衣的扣子,上嘴唇滲出一排汗珠,身體需要某種形式的釋放——從衣服、束縛和壓抑中解脫出來。簡和斯圖爾特被亞利桑那的熱浪所感染,他們心里清楚,彼此都被一種難以抗拒的激情所吸引。

他們第一次做愛,對簡來說,就像色情電影中的一幕。那天的酷熱被一場沙漠夏季雷暴暫時驅散,康復中心外大雨滂沱,斯圖爾特走上前,拉著簡的手,把她領進一個空房間?!拔覀儸F在應該安撫病人?!彼f著往后退了一步。

“你和我比病人更需要安撫?!彼麑λf,然后用一把椅子頂住關上的門。

幾秒鐘內,他脫掉了她的白色護理服和自己的衣服,他們互相愛撫的動作是那么自然、輕松,仿佛多年來他們一直在這么做?;叵肫饋?,簡說:“這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完美的性愛,就像在天堂,赤身裸體,在云端做愛。我有過十幾次高潮,幾乎沒有間斷,仿佛高速公路上一隊疾馳的汽車,我臨死的那一刻可能還會想到這些?!?/p>

不知道斯圖爾特·珀西是否也會這樣,蒂姆·默里心想,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將要被送進毒氣室的男人。

在那次性愛之后,幾乎每一天,只要一有機會,簡和斯圖爾特就縱情于泛濫的欲望中,兩人都宣稱他們從未感受過如此強烈的愛。

“我想帶你逃離這里?!痹谒麄冇辛思∧w之親的第三個星期,有一天斯圖爾特對她說。

“為什么要逃離?”這是兩人在一起后她第一次感到不安。

“聽著,簡,我有個妻子,叫科琳娜。我還有個兒子,叫卡爾頓?!笨吹剿樕象@訝的表情,他倒顯得有些意外,“你為什么這樣看著我?你也結婚了,還有一兒一女?!?/p>

“沒錯,但我要離婚了?!焙嗈q解道。

“我也會的。我們一起離開吧,開始新的生活?!?/p>

“我的兩個孩子怎么辦?”簡非常愛這個男人,但不會扔下自己的孩子。

“我們會帶上他們?!彼箞D爾特立刻回答,通過了終極考驗。

“那你的兒子呢?”簡內疚地問。

“等我們安頓下來,再考慮卡爾頓的事?!彼阉龘г趹牙?,“你想去哪兒?我在內華達州、俄勒岡州、得克薩斯州、佛羅里達州都生活過,在緬因州也住過一段時間——”

“除了內布拉斯加州,除了這里,我哪兒都沒去過?!彼f,覺得自己毫無生活閱歷。

“你喜歡內布拉斯加嗎?”

“我喜歡那里,但不喜歡我的生活——”

“你的生活將從此改變。就從內布拉斯加開始吧,如果我們不喜歡那里,可以再去別的地方?!?/p>

簡第一次真正墜入愛河,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于是同意和斯圖爾特·珀西私奔。想到這一切她興奮不已。她不僅擁有自己的孩子,還將擁有一個讓她著迷的丈夫和一個嶄新的生活,霍勒斯·佩利完全被拋在了腦后。再一次,她的未來似乎一片光明。

但像往常一樣,這片光明很快就黯淡下來。

在驅車前往內布拉斯加的漫長路程中,簡不經意地問道:“你是在哪里上學成為一名醫生的?”

斯圖爾特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簡,我不是醫生,我以為你知道。我那么說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我和你一樣,也是個護理員?!?/p>

簡驚呆了。此外,斯圖爾特似乎認為誤會都是她自己的錯,這讓她很尷尬。他又開口說話:“簡,你是真的愛我,還是只是喜歡做醫生的妻子?”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化,簡一時有些發蒙。她發誓她真的愛他,發誓自己并不看重他的身份。

然而,她的驚訝才剛剛開始。第二天她又遭受了一次打擊。

“我們向東繞道去堪薩斯州怎么樣?”他說,“我想讓你見一個人?!?/p>

“哦?誰?”起初她以為是他父母。

“是這樣,我以前沒告訴你是怕你不高興??屏漳炔皇俏业牡谝蝗纹拮?,我之前結過婚,她叫埃絲特。我們有三個孩子,小斯圖爾特9歲,艾琳7歲,愛德華5歲。愛德華和你兒子同名,是不是很有趣?”

簡在心里尖叫道,天哪,接下來還有什么?

在堪薩斯州的薩利納市,簡帶孩子和斯圖爾特與埃絲特及三個孩子待了兩個星期。他們住在一個破舊的小房子里,靠國家福利生活。斯圖爾特的三個孩子都很喜歡簡的兩個孩子,埃絲特似乎是一個明事理的善良女性,這一切至少讓簡可以忍受這次相見。

當斯圖爾特不在的時候,埃絲特告訴簡,她和斯圖爾特之前過著游牧式的生活,從他們相識并結婚的舊金山搬到威斯康星州,然后是佛羅里達州、緬因州和堪薩斯州。

“我們就像吉卜賽人一樣。最后,我和孩子們不想再走了,我們受夠了,而他一直沒有停下來。就這樣,我失去了他?!?/p>

晚上,在與斯圖爾特無休止的性愛之后——其間他帶給她無數次高潮——她躺在黑暗中,尋思他的其他女人,科琳娜和埃絲特,會是什么感受;想到如果失去他會有多可怕。后來,簡告訴蒂姆·默里,這個想法讓她不寒而栗,于是她緊緊地依偎著他赤裸的身體,雖然他已經沉沉睡去。

她發誓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他。

在他們離開之前,簡感謝埃絲特的盛情款待?!霸趤磉@里之前,我心里完全沒底,”她坦陳,“我不知道斯圖爾特還有一個妻子和三個這么大的孩子?!?/p>

“哦,我并不是他的第一任妻子,”埃絲特詭秘地笑著說,“在我之前,他娶過一個叫夏洛特的女人,他和她有個14歲的兒子。我想,他們住在俄勒岡州的某個地方?!彼ブ喌母觳?,“請不要告訴斯圖爾特是我告訴你的,至少得等你們走出很遠之后?!?/p>

簡決定不提這件事?!拔沂钦f,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后來說,“又有一個妻子和一個孩子冒出來?”如果他拋下了所有那些女人——夏洛特、埃絲特、科琳娜,天知道還有誰——簡推斷那幾段感情一定缺少什么。她選擇相信缺少的是愛:強烈的愛,真正的愛,她和斯圖爾特在一起擁有的那種愛。她決心用這份真愛去創造生活,無論付出什么代價,無論背負多重的感情包袱。多年來她為自己設計的那個樸素的夢想仍然可以實現——而且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好,因為她將和斯圖爾特一起分享這個夢想。

“我只是需要多花些時間追逐我的夢想,”她回憶道,“但我已經下定了決心?!?/p>

當他們最終到達內布拉斯加州林肯市,找到了住處后,簡又把孩子們送進日托所,她和斯圖爾特在阿爾伯瑪療養院找到了護理員的工作。

不到一個月,由于工作出色,簡被提拔為她所在病房區的負責人——斯圖爾特成了她的手下,這讓斯圖爾特感到不安。他倆在生活中相處得很好,儼然一對甜蜜的新婚夫婦。但在工作時間,他們的關系開始變得緊張起來,尤其是當簡指導他做什么或者批評他工作馬虎時?!拔医棠阍趺醋龅?,頭兒,還記得嗎?”他譏諷道,而簡會退讓一步,自己把工作做了。

簡回憶道:“經過三個月的朝夕相處——吃飯、睡覺、生活、工作都在一起,幾乎從未離開過彼此的視線——斯圖爾特變得煩躁不安。在家里,他總是悶悶不樂,抱怨我的兩個孩子太吵鬧,抱怨晚上沒錢出去玩。在工作中,我注意到他開始辱罵甚至虐待病人。我盡量低調處理,不去冒犯他。有一天,我開玩笑地說:‘如果不是因為愛你,親愛的,我想,我會炒了你?!薄?/p>

“來吧,那就炒了我吧!”斯圖爾特挑釁道,從他的語氣可以看出他是認真的。簡想一笑了之,但他不肯罷休,“如果你沒膽量這么做,那我主動辭職!”

他把工作服扔到桌上,走了出去。

簡下班回到家,斯圖爾特已經收拾好行李準備離開?!拔掖蛩阍偃ゼ又蓐J闖,”他說,“你去嗎?”

“斯圖爾特,請不要這樣,”簡懇求道,“我們已經在這里開始了新的生活——”

“我厭倦了這種新生活,我要去加州,”他去意已決,“你去還是不去?”

“如果你又厭倦了加州怎么辦?”她問,“我們接著上路去佛羅里達州、緬因州或別的什么地方,就像你和埃絲特那樣?或者像你對科琳娜那樣把我扔在亞利桑那?像對夏洛特那樣把我扔在俄勒岡?”

這是她第一次提到夏洛特。

斯圖爾特冷冷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仿佛她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然后,他拎起行李箱離開了。

三天后,簡打電話給霍勒斯·佩利,他給她和孩子們寄來三張回亞利桑那的機票,并在鳳凰城機場迎接他們?;氐降V業小鎮拉文德,簡和孩子們搬進了霍勒斯在露天礦邊的小房子。

一個月后,簡終于拿到了離婚協議書,結束了她與安迪·泰勒的婚姻。那個周末,她和霍勒斯開車來到內華達州勞克林市,辦理了結婚登記。

再一次,簡開始了她的擁有丈夫、孩子和房子的理想生活。這一切持續了三個月。

一天晚上,簡把孩子們哄睡著一小時后,后門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她打開門,見是斯圖爾特,差點暈過去。

“婚后生活怎么樣???”他故作隨意地問道。

“你——你來這兒干什么?”她無法掩飾內心的震驚,“我以為你在加州?!?/p>

“我離不開你,”他一邊說一邊用指尖輕撫她的臉頰,“我能進來嗎?”

“不,你最好別這樣?;衾账埂艺煞颉R上就要回來——”

“不,他不會的,簡。他在露天礦上晚班,三個小時后才能回來?!?/p>

斯圖爾特從她身邊緩緩步人廚房,她神魂顛倒地跟在后面……

回想那一刻,簡對蒂姆·默里說,斯圖爾特的出現,他的撫摸,點燃了她的欲火?!拔铱刂撇涣俗约?,”她坦承,“他的眼神,他的聲音,他對我欲罷不能的樣子,讓我無法抗拒。我從來都無法抗拒,他清楚這一點。我還沒來得及關掉廚房的燈,他就把我撲倒在地板上……”

一小時后,他揚長而去,把她留在廚房地板上。第二天,霍勒斯上班后不久,他給她打來電話。

“斯圖爾特,請別來煩我?!彼龖┣蟮?。

“我天黑以后就過來?!?/p>

“不,你別來,斯圖爾特!我已經結婚了!如果霍勒斯發現昨晚的事——”

“他會發現的,”斯圖爾特平靜地說,“除非你今晚讓我過去?!?/p>

“你不會告訴他的,你不會那樣對我的?!?/p>

“我愛你,簡,我會不惜一切得到你。你也想要我,你知道的?!?/p>

“斯圖爾特,請不要這樣對我!讓我和孩子們好好生活——”

“我今晚過來,簡,不要鎖后門?!?/p>

他掛斷了電話。

于是一切又重新開始了。簡在蒂姆·默里的采訪中聲稱,她對此無能為力,她很害怕霍勒斯會發現。與此同時,她不否認,她也感受到了斯圖爾特帶給她的那種欲仙欲死的性高潮。在他打電話要來她家時,她總是懇求他不要來;當他們大汗淋漓、無休無止的性愛結束時,她哀求他不要再回來。但在做愛過程中,她希望永遠不要結束?;叵肫饋?,她說那段時間她快要崩潰了。

當斯圖爾特開始談論霍勒斯的人壽保險時,簡并沒有把他的話當回事。她很清楚,斯圖爾特總是口若懸河,但從未付諸行動。他是一個空想家、夢想家、設計家,從來都不是一個實干家。即便有一天晚上,他提出一個殺死霍勒斯的計劃,簡還是沒有理會。

“我做夢也沒想過斯圖爾特會殺人,”她對蒂姆·默里發誓說,“這就像相信他可以不再說謊,可以不再操縱女人。實際上,斯圖爾特是個膽小鬼,即使他在死囚牢房關了這么久,我還是很難相信發生的一切?!?/p>

但它確實發生了。

一天晚上,霍勒斯·佩利在拉文德露天礦上完晚班回到家,在汽車棚外被人射中兩槍,不到一小時就死了。

一周后,斯圖爾特·珀西在鳳凰城的一家汽車旅館被捕,他在那里做前臺接待員。有個認識他的人看到他在打了兩槍后逃離現場。當他在鳳凰城被發現時,兇器還在他的車里。他被帶回杰羅尼莫縣,被控犯有一級謀殺罪。

斯圖爾特辯稱是簡開了致命的兩槍。

“我當時在場,”他在四個月后的審訊中承認,“我和簡一直在做愛,忘記了時間。我們還沒反應過來,霍勒斯就開車回來了,簡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那段時間,她一直想讓我為了保險金殺了霍勒斯。當聽到他回家的聲音時,她說她受夠了,打算徹底擺脫他。她跑出去,朝他開了兩槍。我從她手里拿走槍,趕緊離開了那里。我以為她會說是竊賊干的——”

簡出庭作證時承認她和斯圖爾特有染,但表示在案發當晚,她和孩子們在屋里睡覺。她從未要求斯圖爾特殺死她的丈夫,也未參與他的任何計劃。

槍上沒有指紋,斯圖爾特把它們擦掉了。然后,他滿不在乎地把槍留在車里,認為沒人會懷疑他。

陪審團判定斯圖爾特·珀西犯有一級謀殺罪,他將被送進毒氣室執行死刑。

在斯圖爾特·珀西被定罪后,關于簡讓他謀殺她丈夫的說法并沒有平息。簡在審訊中承認,除了和珀西有染,當他告訴她,他的車因為欠款即將被收回時,她還從家里拿出200美元給他。調查人員得知,簡給他錢后不久,他就在圖森市的一家當鋪購買了槍支。

各種各樣的間接證據不斷出現。盡管關于簡自己開槍的說法并不可信,但鑒于她的通奸行為,她最終因涉嫌合謀殺人受到起訴。

簡被逮捕后拒不認罪,最終面臨陪審團的審判。和斯圖爾特一樣,她被判定有罪。那些間接證據,她與斯圖爾特的過往,她自己承認的婚外情,還有她給斯圖爾特用來買槍的錢,這一切使陪審團確信,她與斯圖爾特·珀西合謀殺害了霍勒斯,以獲取他的人壽保險金。和斯圖爾特一樣,簡會被判死刑,但作為兩個孩子的母親,她得到了寬恕,被判終身監禁,必須服滿50年刑期。

被定罪后,簡在接受蒂姆·默里的采訪時說:“我想要的只是一個好丈夫,一座小房子,以及體面的生活。我以為我和安迪一起找到了,但他變成了癮君子。我知道我有一定的錯,見鬼,也許都是我的錯,有了孩子后我冷落了丈夫?!?/p>

“但我犯的最大錯誤是接受了老年康復中心的工作,我就是在那里認識了斯圖爾特。就我生命中的男人而言,斯圖爾特是我遇到的最好也是最糟的一個。即使是現在,我對他仍懷有強烈的感情,一半是恨,一半是愛。他是我唯一全心全意愛過的男人,他使我成為一個完整的女人,讓我第一次感受到肉體上的滿足。但是,我從心底恨他殺死了霍勒斯,一個那么善良的好人。最讓我痛恨的是他讓我失去了孩子,我的小埃米莉和小愛德華,我再也不能照顧他們了,對我來說這是最慘的事……”

簡被送進監獄的那天上午,蒂姆·默里和她待了一小時?,F在,他們已經彼此熟悉,相處融洽。說來也怪,他們幾乎就像老朋友一樣。

“孩子們怎么樣?”蒂姆問。

“很好。謝天謝地,我姐姐和姐夫收留了他們。他們搬回了內布拉斯加,拉文德的丑聞對他們來說太沉重了,凱文找到了一份維修農機的工作?!彼柭柤?,“我想,我的孩子們長大后會成為虔誠的教徒,管他呢,反正比我的成長環境好多了?!焙唶@了口氣,換了個話題,“蒂姆,你呢?以后不用寫我了,你打算做什么?”

“我不知道?!彼吐暪緡伒?,“我從《比斯比鷹報》打拼到《道格拉斯企業報》,也許只能做到這一步了,一個小鎮的小報記者?!?/p>

“不,”簡搖搖頭說,“總有一天你會成功的,等著瞧吧。你會遇到一個好女人,結婚生子,有自己的房子,體面的生活……”她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這是她所希望的生活。

現在輪到蒂姆搖頭了:“不,我可能會孤身一人,直到上了年紀,頭發花白?!?/p>

“總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人?!彼隙ǖ卣f。

就在那一刻,那一瞬間,他們的目光相遇,傳遞著某種信息。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它隱約蕩漾在兩人的心底,但他們都未加理會,覺得太輕佻。那是心頭一閃而過的想法,也許……

“我能給你寫信嗎,蒂姆?”到了該走的時候,她問道。

“你想寫就寫吧?!?/p>

簡微微歪著頭說:“你從沒問過我,是不是真的與斯圖爾特合謀殺了霍勒斯,對嗎?”

“沒錯,我從沒問過?!?/p>

“現在想問嗎?”

“不想?!?/p>

過了一會兒,蒂姆站在杰羅尼莫縣監獄外,看著戴著手銬和腳鐐的簡被押送上了開往監獄的囚車。

幾年里,蒂姆·默里不斷跳槽,但總是橫向跳,從未向上跳。他為《本森旗幟報》和《諾加萊斯報》工作,甚至在北部的《弗拉格斯塔夫前哨報》干過一段時間。

簡給他寫過信,一開始每周一封,后來每月兩封,最后每月一封甚至更少。她真的沒什么可說的,日子單調得令人抓狂,就像一遍遍讀著同一本書。女子監獄坐落在墨西哥邊境以北酷熱的索諾拉沙漠,她在悶熱的、冒著蒸汽的監獄洗衣房工作。她生活中唯一的快樂是當埃米莉和愛德華長大一點后,姐姐貝蒂鼓勵他們開始給媽媽寫信,她很高興收到充滿孩子們稚氣話語的來信。

但即使是這種幸福也伴隨著心碎。

在弗洛倫斯縣附近的男子監獄,斯圖爾特·珀西坐在死囚牢房,感覺時間在加速流逝,因為他的上訴一個接一個被駁回。州和聯邦上訴程序雖然進展緩慢,但明確無誤地讓他離毒氣室越來越近。

斯圖爾特是個脾氣乖戾、令人討厭的囚犯。隨著每年都有一個、兩個或三個囚犯走上黃泉路,他變得越來越暴躁。對他來說,時間在無情地流逝。

在女子監獄,簡的同室獄友是一個名叫貝爾的老女人,她因為殺害了她的男友以及與他偷情的女人被判終身監禁。

簡經常和貝爾談論如何說服斯圖爾特撤回兩人合謀殺人的供詞。

“要是他承認自己撒了謊,他們就得重新審判我,或者給我減刑,對嗎,貝爾?”

“有可能,”貝爾說,隨即又補充了一句,“但誰知道呢,孩子?!必悹栐诒O獄里待了23年,早已對這一切無動于衷了。

“要是我能聯系上他就好了?!焙喅3_@樣踱來踱去,絞著雙手說,“要是我能跟他談談就好了。他愛我,貝爾,我知道他愛我。也許他會想明白來幫我?!?/p>

“我可不會指望,親愛的?!?/p>

“也許他會為了我的孩子這么做,他喜歡我的孩子?!彼nD了一下,輕聲補充了一句,“至少有時候?!?/p>

但是簡無法聯系斯圖爾特?!斑@是不可能的,”監獄顧問告訴她,“絕對做不到。懲教署嚴禁監獄犯人與死刑犯通信或以其他方式交流。聽我說,你為什么不讓你的律師和他的律師談談?”

“我沒有律師。我的上訴已經過期了,州政府不會再為我指派其他律師,我自己又沒有錢請律師?!?/p>

“哦,那對不起,簡,我幫不了你?!?/p>

絕望之中,簡寫信給蒂姆·默里,問他是否愿意來看看她。蒂姆現在是小鎮威爾科克斯《多斯卡貝薩斯周報》的編輯。他還是孑然一身,還是夢想著一份大報社的工作。他和簡已經八年沒見面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之間的書信往來變得很少了。

蒂姆在探視室第一眼看到她時,很是震驚。簡只有32歲,但看上去要老10歲。他臉上的表情清楚地告訴簡他在想什么。

“嗯,我知道,”她說,“這里每個人都很顯老。太多淀粉食物,太多香煙,缺乏運動,沒有性生活?!彼銖娦α诵?,“不過,你看起來不錯,蒂姆,現在當編輯了,是吧?”

“是的,一份周報。全是廣告和當地八卦,頭版新聞是印第安人在退伍軍人棒球賽中打架之類的報道。我每天晚上回到家,喝點杜松子酒,真希望能把新聞學院的學費要回來?!?/p>

蒂姆端詳著簡,不禁想到,如果他們在其他場合相遇,她的樣子會好看得多……

“為什么要我來看你,簡?”

“你能進死囚牢房見斯圖爾特嗎?”

“也許吧,但為什么呢?”

“給他讀一封信,我寫的信?!钡倌愤€沒來得及反應,簡急切地向前探了探身子,“聽我說,我離開這里的唯一機會是斯圖爾特撤回他的供詞,我得到減刑,或者根據新的證據重新審判——”

“簡,簡,”他打斷她,“你真的認為斯圖爾特會這么做嗎?八年來,他一直宣稱自己是無辜的,堅持自己無罪,你認為他現在會向全世界承認他有罪嗎?”

“他會的,蒂姆,他會的。離進毒氣室的日子越近,他就越有可能做出改變——”

“簡,你在自欺欺人?!?/p>

“這是個機會,蒂姆——”

“為什么要這樣對自己?為什么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卻還抱著很大的希望?”

簡靠在椅子上,冷冷地盯著他,“我已經在這鬼地方待了八年,蒂姆,還要42年才有可能假釋。42年,蒂姆,我就74歲了,我的孩子都到中年了,我可能當上祖母了。哪怕只有百萬分之一的機會,你不覺得我應該抓住嗎?”

蒂姆打量著她,曾經漂亮的紅頭發不再卷曲,現在直直地向后梳去;眼睛失去了光彩,皮膚變得粗糙,身材開始走形??吹剿@樣,他的心很痛。但是,他不想讓她對獲釋抱有一線希望,那只會給她——也給他——帶來更多痛苦。但最終他發現自己無法拒絕她,無法拒絕她眼中透出的無限懇求。

“你要在信里對斯圖爾特說什么?”

簡馬上喜形于色:“我不太確定。我知道要說什么,但不知道該怎么說。我需要考慮一下?!?/p>

“好吧,別拖太久,”蒂姆說,“美國最高法院今天上午拒絕了復審斯圖爾特的案子,我開車過來的時候在廣播里聽到的。這是他最后一次上訴.州政府將確定行刑日期,他大概只剩不到30天了?!?/p>

簡變得陰郁起來:“那么,你得幫幫我,蒂姆?!?/p>

“嗯,盡我所能?!?/p>

那天,在離開女子監獄時,蒂姆覺得自己成了簡的救命稻草。

蒂姆·默里很快收到簡要他轉給斯圖爾特的信。親愛的斯圖爾特:

我寫信是懇求你幫幫我。如果你真的愛過我,就請你說出事情的真相。我實在沒辦法幫你,斯圖爾特,否則,你知道我一定會幫的。你是我唯一真正愛過的人,別讓我因此飽受牢獄之苦……

簡在信中接著解釋說,如果斯圖爾特撤回他的庭審供詞,發表聲明說她沒有與他合謀殺害她的丈夫,那她就會得到重審的機會,甚至會被減刑。

蒂姆去了關押死刑犯的監獄,利用他的記者身份要求采訪斯圖爾特。監獄的政策允許媒體代表在囚犯同意的情況下接觸死囚。

死囚探視室被一個柜臺從中間隔開,上面裝有80號高強鋼絲格柵,從臺面一直延伸至天花板。死囚坐在格柵的一邊,來訪者坐在另一邊。斯圖爾特·珀西被帶了進來,穿著白色連體衣,手腕被銬在腹部的鏈子上。他臉色蒼白,面容憔悴,由于天氣太熱而剃了光頭。他透過格柵盯著蒂姆。

“你就是八年前寫了那些關于簡的報道的家伙?”他問道。

“是我?!钡倌氛f。

“你怎么從來沒寫過我?”

“因為沒人關心你,大家都同情簡?!?/p>

“那你現在想跟我談什么?”

“簡讓我來的。她給你寫了一封信,讓我讀給你聽?!?/p>

“是情書嗎?”斯圖爾特得意地問,露出一絲淫笑。

蒂姆聳聳肩:“算是吧,你自己判斷?!?/p>

蒂姆從口袋里拿出信,打開它,緩緩地讀著簡懇求的話語,斯圖爾特的表情一直沒有變化。最后,看著蒂姆把信收好后,他站起來,笑了笑。

“謝謝你的來訪,代我向簡問好?!?/p>

“你就不考慮幫幫她嗎?”

“聽著,”斯圖爾特不耐煩地說,“現在我只想幫我自己,沒興趣幫其他人。我還有一次機會免于一死,那就是向州長請求行政赦免,將我的死刑改為終身監禁。州政府指派的上訴律師告訴我,我的勝算很大,現在全國各地掀起了廢除死刑運動——”

“你在做夢吧,珀西?!钡倌防淅涞卮驍嗨?,“今年是選舉年,州長不會赦免你這樣的冷血殺手?!?/p>

“你憑什么認定我是冷血殺手?”斯圖爾特厲聲問,“槍上沒有指紋,記得嗎?我的律師要做的是讓州長相信,有一半的可能性是簡開的槍。那么,他為什么不能公正地給我們同樣的判決呢?”

蒂姆盯著斯圖爾特,各種畫面和瘋狂的想法充斥著他的大腦。有這個可能嗎?

不,那是不可想象的。

蒂姆背對著斯圖爾特·珀西,走出了探視室。在停車場,他坐在車里,雙手緊握方向盤,凝視著亞利桑那彌漫的霧氣,那是炎炎烈日照射在皮納爾沙漠上產生的景象。他不相信簡是殺人犯,他不可能相信,他也不相信她合謀殺害了霍勒斯·佩利。首先,他對自己說,她太愛她的孩子了,不會卷入任何可能讓她失去孩子的事情。另一方面——

他就是不相信,沒別的。

在駛向高速公路時,他暗自發誓,無論如何,一定要把簡從監獄里救出來。

在亞利桑那做了10年記者,蒂姆·默里在州和地方政府的各個層面都有不少朋友與熟人。他和一個名叫丹尼·洛佩斯的同齡人時常有接觸,看著他在州議會步步高升,目前擔任州長的新聞秘書。蒂姆邀請洛佩斯在鳳凰城一起吃午飯。

“我給你出個主意,老兄,”他告訴洛佩斯,“州長可能會喜歡,如果他真的喜歡,功勞全是你的?!?/p>

“那你能得到什么,蒂姆?”新聞秘書問。

“提前八小時的報道?!?/p>

“上次我聽說你在一家周報社工作?!?/p>

“我不在我所在的報社發表這篇報道,而是把它交給一家通訊社。我的名字將會傳遍全國?!?/p>

“還在想一舉成名?好吧,是什么事?”

“今年是州長的選舉年,該州掀起了聲勢浩大的廢除死刑運動,可能會讓他失去一些關鍵選票。你了解斯圖爾特·珀西的案子嗎?”

“嗯,我們剛收到他的行政赦免請求。主審法官已經確定了死刑執行日期,我希望你的想法不涉及給這家伙減刑,如果真是那樣的話——”

“等等,丹尼,我話還沒說完,先別急著否定。你知道該案中被判有罪的簡·佩利嗎?”

“嗯,她的上訴已經過期了?!?/p>

“是的。但她認為,如果她能和斯圖爾特·珀西當面談談,也許可以說服他撤回對她不利的供詞。想想看,如果州長允許這樣一次前所未有的會面,讓簡·佩利為自己辯護,他會得到什么樣的媒體報道。簡有兩個孩子,公眾吃這一套,丹尼,反對死刑的人也一樣,讓一個死刑犯有機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贖罪,幫助一個被定罪的無辜女人從監獄獲釋——”

“我不知道,”洛佩斯搖著頭說,“看起來像是他為自己爭取減刑的一個策略?!?/p>

“對反對死刑的人來說不是。對他們來說,這將向世人表明,即使是被判死刑的殺人犯也有人性的一面。如果珀西撤回他的供詞,兩個孩子的母親獲釋,這也許會讓他成為英雄,州長甚至會考慮給他減刑。但不管他是否會這么做,丹尼,對他來說這是一個雙贏的局面?!钡倌吠nD了一下,然后補充道,“這類故事可能會幫助州長在幾年內進人參議院?!?/p>

丹尼·洛佩斯噘起嘴思索著,手指輕快地敲著桌面。

成功了,蒂姆想。

一周后,在與丹尼·洛佩斯又進行了兩次會面,澄清了一些附帶問題后,蒂姆·默里回到死囚探視室,再次面對斯圖爾特·珀西。

“我跟你做個交易,珀西,它也許——我是說也許——會救你一命?!?/p>

蒂姆告訴這名死刑犯,可以安排他和簡·佩利會面,這無疑會引起公眾的廣泛關注,如果他能幫助簡爭取到重新審判或減刑,那他會博得人們的同情。

珀西惱怒地搖了搖頭:“我已經告訴過你,我自己的赦免請求正在等待州長批準?!?/p>

“沒希望了,”蒂姆平靜地告訴他,“你的請求將在今天州長的每周新聞發布會上被否決?!?/p>

“你他媽的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關鍵是,你兩周后就要被送進毒氣室。你唯一的希望是州長在最后一刻給你緩刑——如果你和簡見面之后,撤回關于她的供詞?!?/p>

珀西憤怒地站起來?!拔也恢肋@是什么騙局,默里,但你休想得逞!”他瞇起眼睛,“你和簡有私情,是嗎?你想得到她,是嗎?你想讓她出獄是為了你自己!見鬼去吧,記者先生!我不會上當的!”

蒂姆起身準備離開:“你看著辦。好好享受你生命中最后一段時日吧?!?/p>

就在這時,一名獄警從犯人一側走進房間?!扮晡?,”他大聲說道,“州長否決了你的赦免請求,午間新聞剛剛報道了?!豹z警說完轉身走了。

蒂姆站在出口,等待著。

斯圖爾特·珀西重新坐了下來,雙手掩面。過了一會兒,他望著蒂姆。

“好吧。我該怎么做?”

成功了,蒂姆心中暗喜。

蒂姆在泳池邊寫的那篇報道第二天由一家通訊社發出,多家電視臺立刻進行了播放:“據國家新聞社發表的記者蒂姆·默里的一篇受版權保護的報道,亞利桑那州州長尼爾·哈里斯批準了一名即將被執行死刑的囚犯與其前情人進行一次前所未有的會面,兩人均因八年前謀殺該女子的丈夫而被定罪……”

法院新聞服務網的主播格蕾西·南斯中斷常規節目,做了半小時的特別報道:“今天亞利桑那州州長尼爾·哈里斯同意被判死刑的兇手斯圖爾特·珀西和他的前情人簡·佩利,被珀西殺害的男子的遺孀,進行一次非同尋常的會面。佩利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因參與同一罪案被判終身監禁,她一直堅稱她的前情人珀西可以證明她的清白?,F在,隨著珀西的行刑日期臨近,無法再繼續上訴,她將有機會親自懇求他說出案情真相……”

在他們會面那天,簡戴著手銬和腳鐐,在亞利桑那州巡警的護送下來到男子監獄。監獄長和幾名獄警把她帶到死囚探視室,斯圖爾特則從犯人那邊被帶進來。監獄工作人員可以看到兩人,但聽不到對話,他們完全不受打擾。在會面期間,任何記者都不允許進入監獄。

簡和斯圖爾特隔著鋼絲格柵對視了一分鐘,他們已經快十年沒有見面了。簡眼里噙著淚水,想到這個自己曾經深愛的男人,不禁咬了咬下唇。而斯圖爾特卻很矜持,擺出一切都是簡的錯的態度。談話氣氛一開始就很緊張,簡極力想說服斯圖爾特證明自己的清白,她不斷地哀求著,但是斯圖爾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將死去,而簡會繼續活下去。

“你和我都清楚那天晚上發生了什么,簡,”他指責道,“你不想和一個年齡比你大一倍的男人過一輩子,他永遠無法讓你感受到我帶給你的那種感覺。你自己說了上百遍了,你從沒和其他男人有過性高潮!這不公平,簡,你自由了,而我卻必須死!”

對于簡聲稱她對他的處境無能為力,只有他能為她做點什么,斯圖爾特當即予以駁斥。

“那不是真的,”他使勁地搖著頭,“你可以告訴他們那天晚上是你開的槍,簡,然后我可以得到減刑,我們都可以繼續活下去?!?/p>

不知不覺,30分鐘的會面時間過去了,警衛把簡帶走了?!八箞D爾特,求你了!”她被推到門口時尖叫道,“為了我的孩子,斯圖爾特,求你了——”

會面就這樣結束了。

在監獄外面,她匆匆穿過一群記者,他們似乎都在問同一個問題:“簡,你認為斯圖爾特會幫你嗎?”

她無助地搖著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簡回到女子監獄的牢房,貝爾關切地問道:“親愛的,情況怎么樣?”

簡已經筋疲力盡。她點了一支煙,沮喪地搖了搖頭。

“我想,你和蒂姆是對的。斯圖爾特至死都是這個世界上最卑鄙的混蛋?!?/p>

然而,蒂姆·默里卻不這么想,他繼續實施自己的計劃。在簡和珀西會面兩天后,蒂姆又去見了珀西。

“斯圖爾特,今天早上我和我的朋友,州長的新聞秘書一起吃了早餐。他告訴我,州長會認真考慮在最后一刻給你緩刑,但這取決于你如何回應簡的懇求,以及民意調查的結果?!?/p>

“我憑什么相信你的話?”斯圖爾特冷笑著問。

蒂姆聳了聳肩:“為什么不相信?我對你撒謊有什么好處?”

“我知道你為什么這么做,默里,你是為了幫她?!?/p>

“我是為了幫我自己,”蒂姆斬釘截鐵地說,“我是為了這篇報道,它會讓我名聲大噪。聽我說,斯圖爾特,是這樣的,如果你決定在新聞發布會上宣稱簡是無辜的,請提前向我透露風聲,讓我首先通過通訊社報道這件事。州長的新聞秘書同意,在州長最后一刻給你緩刑時也提前向我透露風聲,讓我首先報道這個消息。在這之后,我就有了絕對優勢。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局面,斯圖爾特,每個人都是贏家,我得到一份好工作,簡得到自由,你免于一死?!?/p>

“我怎么知道州長會履行承諾?”

“他會的,”蒂姆向珀西保證,“聽我說,目前這是一條全國性的新聞,在你幫簡洗脫罪名后,就會是一條國際新聞。州長將成為全世界關注的風云人物,他必須因為你的仁慈行為給你減刑,如果他不這么做,他的政治生涯就完蛋了?!钡倌吠蝗淮蛄藗€響指,“我想到一件事,我打算在你被執行死刑的當晚進行一次獨家采訪。這將是一篇充滿人情味的文章,你感到懊惱、悔恨,接受死亡的現實,但與此同時,你的內心平靜而滿足,因為你挽救了一個無辜的女人,讓她回到孩子們的身邊?!钡倌沸α诵?,“我會讓你成為一個殉道者,斯圖爾特。在你被減刑為終身監禁后,全國各地、全世界的熱血人士會把你追捧為偶像和英雄。你會收到監獄追星族寄來的大量郵件,他們得給你騰出一間牢房作為辦公室?!?/p>

斯圖爾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絲光亮,他想象著自己成為名人的樣子,不由得舔了好幾次嘴唇。也許他可以說服簡來看望他,甚至在電視直播的監獄婚禮上嫁給他,也許他們還能有配偶探視。上周他們見面時,她看起來不怎么樣,很明顯,監獄對她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但出獄后,她會好好打扮自己,把紅頭發燙卷,身材恢復如初——

“我需要考慮一下?!彼箞D爾特說。

蒂姆搖了搖頭:“你沒時間了。斯圖爾特,我得給州長的新聞秘書回話,事情不能再拖延了。在你舉行新聞發布會后,我馬上安排對簡的采訪,她會告訴全世界,你是一個多么好的人,她是多么感激你,甚至仍然多么愛你。她會懇求州長給你減刑——”

“好吧!”斯圖爾特喜歡這個計劃,“就這么定了!”他的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嘴角泛起白色的唾液,看上去就像一個發現獵物的食人魔。

蒂姆起身準備離開:“你是個聰明人,斯圖爾特。我負責外面的一切事情,你想想在新聞發布會上要說什么。一旦決定什么時候舉行,馬上通知我?!?/p>

在還有三天就要被送進毒氣室時,斯圖爾特·珀西舉行了新聞發布會。

他以一種平靜、克制、貌似真誠的聲音承認,關于他和簡合謀殺害霍勒斯·佩利一事,他在供詞中撒了謊——他終于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我這么做是因為我太愛簡了,”他懊悔地說,“我為此感到非常羞愧。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準備接受懲罰。我希望簡能夠原諒我,我也希望尼爾·哈里斯州長能夠釋放她,讓她與兩個可愛的孩子團聚?!闭f到這里,斯圖爾特眨了幾下眼睛,仿佛在努力忍住眼淚?!拔乙f的就是這些,”他最后說道,聲音弱了下去,“謝謝大家!”

記者們沖出會場,爭相去發送報道。

然而,一小時前,國家新聞通訊社已經發表了一篇受版權保護的獨家報道,署名為蒂姆·默里。

兩天后,離斯圖爾特·珀西被執行死刑還有18個小時,就在州長尼爾·哈里斯簽署減刑文件,將簡從監獄釋放幾分鐘后,蒂姆·默里又給新聞通訊社發了一篇受版權保護的獨家報道。她沒有得到赦免,否則會使該州的民事訴訟案件受到影響。她的判決仍然有效,但刑期被縮短為已服刑時間。這是蒂姆·默里和丹尼·洛佩斯秘密達成的協議。

簡走出監獄時,蒂姆在等著她。他開車送她去了鳳凰城的一家美容院,為她安排了一次從頭到腳的美容改造。他還為她買了時髦、昂貴的套裝、襯衫、鞋子,以及其他所需衣物,都是按照她出獄前給他的尺碼和顏色買的。他給她買了一張飛往內布拉斯加州林肯市的單程頭等艙機票,她的兩個孩子和她的姐姐一家生活在那里。

“你對未來的生活有什么打算?”蒂姆在她的航班登機口問道。簡聳了聳肩,把太陽鏡推到卷曲的紅頭發上?,F在的她,一雙明亮的褐色眼睛,打扮時髦,畫了淡妝和眼線,看上去不再比實際年齡老10歲了。

“我想,我會重新開始尋找我的夢想,”她說,“一個好丈夫,孩子的好爸爸,一座小房子,體面的生活?!彼龐擅牡赝嶂^,抓住他的外套,把他拉近自己,“你想申請這份工作嗎?”

“抱歉,”他告訴她,“我要去巴黎,擔任國家新聞通訊社分社社長,一份了不起的工作?!?/p>

簡用雙臂摟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親吻他的嘴唇。蒂姆感覺全身進入一種令人陶醉的美妙狀態,就像他一直想象的那樣。

“你確定我不能讓你改變主意嗎?”

“我確定?!?/p>

他看著她走進登機通道,臀部微微擺動著,引得旁人頻頻回頭。他想,還好她沒有再吻我一次。

接著他想起自己還從來沒有問過她是否參與了謀殺。

那天晚上10點,蒂姆步入死囚探視室,斯圖爾特·珀西在格柵的另一邊等著接受獨家采訪。蒂姆走上前時,他的臉上堆滿了笑容。

“簡沒事了吧?”他問道。

“是的?!?/p>

“她看起來怎么樣?”

“像個電影明星?!?/p>

“天哪!”斯圖爾特喊道,“我等不及要給她寫信了。我要讓她給我寄一些照片,你懂我的意思嗎?私密照片,只給我的?!?/p>

“斯圖爾特,”蒂姆平靜地說,“恐怕我有壞消息要告訴你。州長不會給你緩刑?!?/p>

有一秒鐘,斯圖爾特的表情僵住了,然后他咧嘴一笑:“嘿,別開玩笑了?!?/p>

“我不是在開玩笑?!?/p>

此時,這個死刑犯的表情徹底僵住了:“可是——你說過——你說過他必須——”

“嗯,事情總是在變,斯圖爾特。報紙社論和民意調查顯示,亞利桑那州的大多數民眾認為你應該被處決?!?/p>

“但是,等一下,我們不是這么說的。聽著,我做了我該做的!他們不能這樣對我!”

“恐怕他們可以,斯圖爾特。他們已經這么做了,你今晚就要被處決了?!?/p>

斯圖爾特氣得臉色烏青,戴著手銬的雙手緊緊攥成拳頭,開始用力捶打鋼絲格柵。

“不!不!這不公平!你——不能——讓——他們——處決——我!”

“我沒辦法,斯圖爾特。我已經寫好了你被處決的獨家報道,我是名記者……你不能指望我改變事實?!?/p>

蒂姆·默里轉身離開探視室時,斯圖爾特·珀西仍在捶打著格柵,尖叫著。

原載《譯林》2023年第6期

責任編輯:黃艷秋

美術插圖:曲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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