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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排長歲月

2024-01-20 11:41徐貴祥
海外文摘·文學版 2024年1期
關鍵詞:新兵駕駛室手槍

從炮兵教導大隊畢業回到原部隊,我在老連隊任排長,低調,不敢穿四個兜干部服,不戴手表,不穿皮鞋。我們九連是“英雄炮兵連”,有很多超期服役的老兵,兵齡都比我長。我的老班長仍然是班長,他看我的眼神,多少有點復雜。不過,老班長顧全大局,雖然不像過去那樣對我關懷備至,但是并不給我出難題,默默地支持我的工作。

當排長一個月后,部隊到滑縣一帶演習,按規定,每一輛炮車有一名干部帶車,坐駕駛室。

那輛炮車的司機有九年兵齡,而且是志愿兵,技術當然一流,脾氣也是一流,上車之前就把他的助手、我的同年兵往大車廂上攆。我說,駕駛室明明可以坐下三個人,為什么要讓他坐到大車廂里?老司機斜了我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說,新兵蛋子,也想坐駕駛室?我知道,老司機這話明里說的是我的同年兵,實際上說的是我。我的心里一陣冷笑,上路后故意把手槍從胸前扯到背后,又從背后扯到胸前,還不時地打開保險,噼里啪啦地擊發。其實我是警告老司機,別把老子當新兵蛋子,老子是排長。

行駛中突然熄火了,老司機讓我下去搖車,聲稱要保護裝備,把車搖熱了才能點火。我只好下去搖車,搖了十幾圈,仍不見動靜,老司機從駕駛室伸出頭,嘲笑我連搖車都不會,這個排長怎么當的。我忍氣吞聲,憋足了勁再搖,累得滿頭大汗,已經聽到撲哧撲哧的聲音,眼看就要點火了,突然,搖把猛地反彈,差點把我打倒在地。這時候我的同年兵從車上跳下來,接過搖把,快速搖了起來,搖著搖著就加速了,終于把火點著了。

同年兵事后悄悄地跟我講,搖把突然反彈,是老司機故意使壞,點火幾秒后突然關火,導致搖把回轉,老兵都知道,這叫“反電”。這種情況是很危險的,弄得不好搖把會把嘴打歪。

明白個中原委,我不動聲色,琢磨怎么報復。

很快,機會就來了。那是冬天,刮著凜冽的北風,空曠的鹽堿地奇冷。部隊向指定位置機動,走著走著,又拋錨了,這回是真拋錨。想必老司機從我的臉上看到了什么,不敢造次,他從駕駛室探出半個身子,指使我的同年兵下去搖車。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就用手槍抵住了他的后腰,命令他,不要喊別人了,你下去搖!

老司機吃了一驚,收回身子,看著我,突然大喊,你個新兵蛋子,敢讓我搖車?我把手槍保險打開,“咔嚓”一下上了膛,指著他褲襠下面說,再叫一聲新兵蛋子,老子的手槍會走火的。老司機的臉頓時變得煞白,結結巴巴地說,可是,我下去搖車,誰來點火呢?

我擺弄著手槍說,別忘了,老子是炮兵排長,手里有駕駛證。

我這樣一說,老司機的眼神黯淡下來.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拉開車門下去了。不能不說,老司機很有經驗,搖車搖得很有章法,只見他前腿弓后腿繃,一邊搖一邊拿眼偷看擋風玻璃。他的上體同搖把始終保持一定距離,大約是怕我像他那樣使壞,隨時準備一躍而起,躲過一劫。我當然不會使壞,我的技術還沒到能使壞的程度。

車子發動了,老司機收起搖把,回到車下,站在踏板前面,一臉謙卑地看著我。我紋絲不動,像沒有看見他似的。老司機無奈,在車子下面凍了幾秒鐘,終于明白過來了,后退兩步,突然舉起右臂,向駕駛室敬了一個禮,嘴里念念有詞:報告二排長,司機×××請求回到駕駛崗位。

我笑笑,這才動動屁股,挪到副駕駛座位上。

那時候可真年輕啊,盡管我經常裝出一副尊重老兵的樣子,其實并不真尊重?,F在想想,老司機做得過分,我做得更過分,雖然手槍里并無子彈,但是那么一比畫,就暴露出我小人得志、睚眥必報的嘴臉。

當排長的第二年春天,部隊為駐地安陽市人民公園挖掘人工湖,因為連隊干部多數參加整黨學習,指導員王道聚口頭指定我為代理連長,我的天哪,那是我第一次向“連長”這個職務近距離靠攏,亢奮得不得了。就在那幾天,我的組織指揮能力和身先士卒精神得到了極大發揮,至今記得,本排有個武漢籍大個子兵,名叫陳偉,我們兩個人共用一輛板車,像驢一樣一天拉幾十趟土方。

2023年春天回到安陽,參加“最美的詩篇獻給安陽征文”活動,我在一次會上,把這件事情講了,在場領導很驚訝,有關部門很快到人民公園證實了這件事情,并且找到了當時的資料和施工照片。因年代久遠,照片影像有點模糊,有位領導問我,哪個是你?我只好說,那個臉最黑的就是我,因為其他官兵是輪換的,只有我一個人始終在工地上。

不久,有關部門從山里運回來一塊石頭,把書法家王志立的手跡刻在上面,正面是“軍民友誼湖”幾個大字,背面文字說明:1983年3月,駐軍某部三營官兵奮戰八天,為安陽市人民公園清淤挖土近五千立方。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軍事文學委員會主任徐貴祥時任該部九連二排長、施工突擊隊隊長。

說起來,這也是我當排長期間干的一件漂亮事。

還有一件很不漂亮的事情,至今想起來仍然后悔莫及。

那時候連隊有農副業生產任務,我那個排三個班,每班一塊菜地,分別種著西紅柿、黃瓜、辣椒……一天勞累之后,我特別喜歡到菜地去,尤其在月光下,小水渠從菜地潺潺穿過,我蹲在水渠邊,看看月亮,看看瓜果,心情好極了。全連官兵都知道,二排種的蔬菜,二排長不讓吃,只讓看。

有一天早晨出操回來,我照例到菜地轉轉,突然,我的眼睛像被火星燙了一下,定睛看去,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我的菜地發生了重大事件:昨天我還在撫摸的黃瓜不見了,昨天我還在清點的西紅柿不見了,昨天的姹紫嫣紅不見了……我二話不說,通知三個班長到菜地開會,幾個人像破案一樣分析,從地上留下的蛛絲馬跡,我們很快鎖定了作案嫌疑人。

當時,師醫院有個衛訓隊,放在我們團衛生隊,衛生隊同我們連隊一路之隔,都在營房最北邊。那是夏天,衛訓隊的女兵每天晚上到團里的浴室洗澡,來回都要從我的菜地旁邊經過。不用調查我們就能判斷,肯定是那幾個女兵干的好事。我氣不打一處來,靈機一動,計上心來,交代班長們,從戰備倉庫找來幾個防毒面具,派出三個戰士,當夜潛伏。結果不出所料,這天晚上,熄燈之前,果然有幾個女兵,甩著濕漉漉的頭發,端著臉盆,說說笑笑地由南向北,路過菜地的時候,幾個人魚貫進入,哪里料到,幾個蒙面豬嘴怪物突然躍出,還怪里怪氣地喊了幾聲繳槍不殺,女兵們魂飛天外,慘叫著拔腿就跑,有的連臉盆都扔了,剛剛換下來的衣服甩了一地……

這件事情倒也很快過去了,但沒想到給我帶來那么差的名聲。以后,我寫小說,寫材料,在本師有了一點小名氣,一位首長打算給我介紹一個女朋友,首長夫人毫不含糊地說,干嗎給他介紹???那個壞小子。

如今回憶起來,都是年輕惹的禍。當然,后來首長夫人還是改變了對我的看法,主要是得益于寫作。當排長期間,我常常在周末請假到安陽市工人文化官,文化官有電影院,有圖書館,還有閱覽室。就在那里,我讀了一些書,還看了《追捕》《冷酷的心》等電影。也是在那里,我寫了不下一麻袋的“文學作品”,當然多數遭遇退稿,有的干脆不被理睬,直到《飛天》雜志1983年第7期發表了我的第一個短篇小說《相識在早晨》。

幾乎與此同時,我被調到師政治部當干事,從此結束了我的排長生涯?,F在想想,發表作品,由排長調到機關,這兩件事都是我人生的重要轉折,是不是當初我在湯陰岳廟里留下的那張字條起作用了呢?

原載《河南日報》2023年11月15日

美術插圖:段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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