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抗戰老兵的白求恩情懷

◇ 盧 東

2022年冬，剛過完百歲生日的抗戰老兵張業勝，被病毒奪走了生命。張業勝，出生于河北阜平，1937年9月參加八路軍，是國際主義戰士、著名胸外科醫生白求恩的學生，也是和白求恩一起工作過的戰友。

獲悉張業勝不幸病故的消息，在震驚與惋惜之中，他和藹微笑，精神矍鑠的音容笑貌，不時地浮現在我的眼前。記得在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時，他和我一起編輯《跨越七十年》一書，期間他送我一張他在白求恩學校畢業時的照片。每每看到這張照片，他與白求恩的那些往事，就一股腦地涌了出來。其中他與白求恩相識的故事和難以割舍的情感，真摯感人，令人思慕。

小八路張業勝

那是1938年，張業勝還是一個16歲的小八路，在晉察冀邊區司令部衛生所任司藥兼內科護士，他負責管理白求恩帶來的醫用器械、藥品和國際社會援助的醫療物資，負責每天給傷病員打針和送藥。有一天，白求恩來到藥房，驗收由西安經晉南解放區運來的醫藥物資。張業勝把一件件鐵制的器械箱、木質的藥箱全部打開，白求恩仔細地查看并詢問情況，當看到箱子里有許多器械和藥品的位置是空的，顯然是在運輸途中丟失了，白求恩生氣地搖搖頭?？吹桨浊蠖鳠o可奈何的表情，張業勝心里有點不知所措。

白求恩環顧了一下簡單的藥房，細心地詢問情況：“就這些東西嗎？”張業勝回答：“是的，這是我們全部藥品，負責保障司令部、政治部等十幾個單位的醫療任務?！卑浊蠖骺吹剿幏坷镌O備落后，藥品匱乏，完全沒有正規醫院的樣子，不由得皺起眉頭。

白求恩思索片刻后，轉身親切地問張業勝有什么困難和需要，張業勝一下輕松了許多，脫口而出：“需要一個用來消毒的煤油爐和兩支注射器?！卑浊蠖魉斓卮饝怂恼埱?，從援助物資里拿出煤油爐和注射器，放到張業勝手里。由于語言溝通有一定困難，白求恩比劃著和張業勝交流，像關心自己的孩子一樣，微笑著一面細心詢問用途，一面耐心教他如何使用。

張業勝自有了白求恩送給他的煤油爐，消毒注射器再不用酒精燈，解決了大問題。此后，白求恩經常指導他為病人打針，帶他給病人做手術。

不久，為了盡快提高八路軍醫療水平，白求恩參與創建了晉察冀軍區衛生學校（1940年更名為白求恩學校），白求恩親自編寫教材，給學員講課。張業勝被第一批選調進校學習，在那里他和白求恩朝夕相處了一段時間，聆聽了白求恩的外科理論課，參加了由白求恩組織的野戰醫院，開展演示教學。白求恩犧牲后，他萬分悲痛，參加了白求恩追悼會，在遺體告別時，看著往日一起戰斗的白求恩，他泣不成聲，決心一輩子學習白求恩，做白求恩式的醫生。

一個外國人為了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把生命留在了中國，成為張業勝學習的榜樣和崇拜的偶像，每當他回憶起這些往事，一幅幅和白求恩相識的畫面揮之不去，一段段白求恩感人的故事在腦海里浮現，他的眼神里充滿著激動與懷念，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崢嶸歲月……

由于抗戰時期生活和環境艱苦，張業勝只有這張1940年從白求恩學校畢業，還是個小八路的照片，他把這張照片送給我時說：“我這張照片是白求恩犧牲一個多月后照的，要是白求恩還活著，我就有可能和白求恩合影一張照片了?！蔽颐靼琢怂男脑?，他非常想有一張和白求恩在一起的畫像。為了再現他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我以張業勝這張照片為人物原型，繪制了白求恩與張業勝交談的畫像。張業勝看到這幅《與白求恩交談》的畫后，情有獨鐘，愛不釋手，把它鑲嵌在鏡框里，放在室內最顯眼的位置，經常拿著這幅畫，給來訪的記者講述他與白求恩的故事。

素描畫——《與白求恩交談》

追憶往事，我打開張業勝編輯的書籍，忽然在《跨越七十年》中，又看到了這幅畫，頓時思緒萬千，一縷熟悉親切的清風拂面而來，仿佛又看到這位白發皓首的抗戰老兵，穿著褪色的軍裝，時而激情奔放，時而緩慢含淚，給我講述他與白求恩的故事。他曾指著《與白求恩交談》的畫像說:“白求恩微笑著和我交談畫得好。我曾經遇到過白求恩發脾氣，但白求恩留給我的卻是難忘的笑容?！卑浊蠖骷冋媛市杂譂M懷激情，他每從野戰醫院巡診回來，總要到司令部衛生所看看傷病員，每次查房張業勝都陪在左右，詳細匯報傷病員的用藥情況。當看到傷員凍得發抖，白求恩馬上讓休養所所長把自己的被子拿來給傷員蓋上，隨后十分認真地對張業勝說，看到工作上有了缺點，就要馬上糾正。有一次，白求恩看到傷員胳膊上的夾板不符合要求，便親自給護士示范手把手地糾正；看見護理員洗繃帶不細心，他發了脾氣，過去按住護理員的雙手，要求多用些力氣……白求恩高超的醫術和對同志滿腔熱忱、對工作認真負責的精神，深深打動了張業勝。

2019年一篇《走近白求恩的戰友張業勝首長，近距離聆聽白求恩的故事……》的文章在“中國軍網”發表，于是絡繹不絕看望和拜訪張業勝的人多了起來，大家走進他的房間，看到他與白求恩交談的畫像，看到他創辦的手抄本雜志《白求恩通訊》，爭相傳看，拍照留念，無不被張業勝的白求恩情懷所打動。毛主席在《紀念白求恩》一文中說：“從前線回來的人說到白求恩，沒有一個不佩服，沒有一個不為他的精神所感動。晉察冀邊區的軍民，凡親身受過白求恩醫生的治療和親眼看過白求恩醫生的工作的，無不為之感動?！睆垬I勝正是阜平抗日根據地被白求恩感動的人們中的一員，這份感動不僅僅是戰友情、師生情，還有對精神、對信仰的追求。張業勝帶著這份感動，在戰爭年代，遵從白求恩的醫術指導，率領野戰醫院在距戰場最近的地方展開救治，在戰火硝煙中，搶救了無數戰士的生命；新中國成立后，他帶領醫療隊奔赴農村和部隊基層送醫送藥，出發前，帶領戰士們到白求恩塑像前進行傳統教育；離休后，他創辦手抄本雜志《白求恩通訊》，獨自一人承擔采編、排版、校對、發行等工作，30多年中，該雜志連續出刊200多期，約合300萬字。在今天物質生活極大豐富的年代，這份感動一直支撐著他的信仰。白求恩精神研究會這樣描述張業勝的白求恩情懷：年輕時崇拜追隨白求恩，盛年時學習效仿白求恩，晚年研究宣傳白求恩。

言，心聲也，不足以表達白求恩精神感人之深。書，心畫也，不足以形容對白求恩懷念之情。我端詳著《與白求恩交談》這幅畫，思緒把我拉回到這位抗戰老兵見到畫的感動、對畫的喜愛和學習、弘揚白求恩精神的執念，這些都來自他內心深處的白求恩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