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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械降神(短篇小說)

2024-02-01 16:06陳楸帆
西部 2024年1期
關鍵詞:尼克

陳楸帆

我被困在比佛利山莊的一座市值一億美金的莊園里。只有我自己。

雇用我的人似乎并不希望透露太多,只是語焉不詳地告訴我,他們需要在我執行任務期間,切斷莊園與外部的所有通信,以避免某些“糟心事”再次發生。

“那我怎么吃飯?”我還記得自己問出的蠢問題,“能點優步外賣嗎?”

“冰柜里塞滿了Trader Joe’s(美國某連鎖超市品牌),微波爐在三號廚房,個人推薦咖喱羊肉飯和三鮮餃子?!蹦莻€叫“尼克”的聯絡人回復短信。

“我怎么和你們聯系?”

“你不能。我們能看到你的一舉一動,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們插手,你會知道的?!?/p>

“可如果你們切斷了通信,還怎么能看到我?”我猜他們在暗處藏了攝像頭,可那也需要信號。

“動動腦子?!蹦峥瞬辉阜窒磉^多細節。

那扇沉重的綠色木質大門在我身后緩緩關上,發出時間長得驚人的回響。

興奮的我拿手機拍個不停,出去后就有素材更新抖音賬號了,一定能賺到不少點贊和轉發。畢竟對于從小在蒙特利公園華人社區長大的小孩來說,進入這種豪宅的機會絕無僅有。一切都大得如此浮夸,我花了些時間適應尺度的變化,畢竟我的臥室只有十四平方米,現在還堆滿了弟弟的破玩具。在墻上尋找電燈開關十分考驗眼神,從泳池到健身房再到舞廳幾乎像是一次小型遠足。那些看似從不同時代穿越而來的雕塑和藝術品拼貼成獨特的美學,神秘又華麗,像是從四面八方向你低聲訴說歷史。

好吧,也許那并不是幻覺。

我隨身攜帶的只有一份室內地圖(以防止我迷路?。?,一把能打開所有房門的萬能鑰匙,當然最關鍵的,是他們通過快遞給我的“觸媒”——這座莊園原主人的遺物。那是一件類似手磨咖啡機手柄的金屬零件,黃銅質地,做工精細。

他們相信,借助這件遺物,加上我的能力,能夠在“房間X”召喚出主人的亡靈。然后,我能夠得到一些訊息,無論那些訊息是什么,都值得他們花費這么大力氣,偽裝成電影劇組,從現任主人那里租下這座山莊作為布景。

我只希望這一切值得我吃上一禮拜的速凍食品。最難受的其實還不是這個,是沒有辦法把這一切分享到網上,獲得粉絲們的實時關注與回應。我控制不住自己每15秒就要點開界面查看消息的沖動,哪怕這讓我頸椎退化、視力模糊、精神萎靡。

我還記得自己問出的第二個蠢問題:“你們打算拍什么類型的電影?”

“搞清楚,這里沒有什么電影。如果你非要問的話,我猜大概率是恐怖片?!?/p>

我發誓,沒有什么比夜晚的莊園更適合作為恐怖片場景,這里有足夠多的空間留給鬼魂——泛著綠色粼光的加溫泳池,無端亮起又暗下的自動感應燈,落地窗外成片黑漆漆的樹林,以及從里面發出的怪異叫聲——像是烏鴉、郊狼和蟾蜍的混合體。我用手機拍了一些片段,也許能夠用到我的杰作里。

沒錯,雖然開中餐廳的父母沒辦法負擔起南加州大學電影學院的高昂學費,卻阻止不了我成為導演的熱情。我正在制作人生中的第一部短片,關于一名華裔送餐員在洛杉磯市中心遇到超自然事件的故事,想象一下《逃出絕命鎮》加上《妖魔大鬧唐人街》,當然少不了在情節里加點重口味的佐料,雖然沒營養甚至有毒,但在社交媒體上流行。觀眾愛看什么,我就給他們拍什么。

所有的角色都是由我自己和朋友來出演。顯然,我沒錢請專業演員。我從小喜歡表演,鄰居都說我有天賦。我曾經在社區春節晚會上反串過李小龍,演過傅滿洲,模仿過花木蘭和熊貓阿寶,甚至還假扮過潮州黑幫分子,嚇跑過偷車賊。

外祖母曾反復告誡我——“做人要硬氣,唔好扮丑怪?!辈灰驗殄X,出賣才華、丑化自己去取悅別人。但我需要錢,我需要關注,我需要像那些網紅一樣得到成百上千萬的點擊和贊賞,讓自己感覺是全世界注意力的焦點。聽起來很病態,但這是我活著的理由,誰又不是呢?這單任務的酬勞并不是多到離譜,但正好能夠湊上短片后期制作的費用。

我猜“便宜”是我在這行的最大競爭力。

市場上把我們這樣的人叫做靈媒。我們被雇用來與亡靈溝通,獲取一些有價值的信息,正常的諸如銀行卡或保險柜密碼、失落的遺囑、遺忘的加密錢包提示詞、私生子的下落,等等。偶爾也會有一些客戶提出怪異的需求,比如尋找約書亞樹通往花栗鼠王國的秘密通道。許多時候,熟練掌握一些科學術語能要到更高的價格。

就好像,科學家認為這是死者意識殘留的量子信息,出于某種原因被困在了特定時空維度的夾縫中。而像我們這樣的人,能夠從正常的四維時空中讀取出緊密蜷縮在高維空間里的量子信息,就像黑客破解防火墻,鉆機從巖層榨取石油,外祖母從一汪渾濁的乳白色液體中魔法般凝結出豆腐腦——那是家傳的秘方。

據說硅谷有某家初創公司正在研究用機器來替代我們的工作,他們將這種機制重新命名為“量子靈媒”。正如所有以“量子”開頭的詞匯,變得莫名其妙的酷,一般人完全摸不著頭腦,因此可以隨心所欲地定價,這是一種臭名昭著的市場策略。我覺得那些技術主義者們過于天真了,這件事遠遠比獲取信息更為復雜。

一如以往,我提前做了些功課,我不相信尼克以及他背后的神秘勢力,尤其是在知道他們所謂的“糟心事”是什么之后。

那是一場發生在威爾士圣多納特城堡的失敗降神會。受雇靈媒受到重創,通過連線監視現場的工作人員也遭受三級精神污染,至今被關在牛津郡的心理創傷診所里,接受特別看護與治療,以防止他們用勺子把自己眼珠挖出來。

我知道那種感覺,這輩子我都不想體驗第二次。

第一天。

還處于震驚中的我花了些時間研究房子里的一切,試圖尋找洗衣房未果。

那些殘留在地板與墻壁上的淺色痕跡,曾經屬于希臘花瓶、西班牙家具、波斯地毯還是梵·戴克的真跡?那些空空如也的書架上曾收藏著哪些珍貴的手稿和親筆簽名的初版書籍?那些散發著霉味的臥室里又曾經下榻過哪些政治家與好萊塢明星,約翰與杰奎琳又曾經在這里干過些什么,發出過什么樣的聲音與氣味?我試圖從共同的物理空間去窺探那些隱藏在更深維度的秘密信息,但一無所獲。

這座莊園在1947年后屬于WRH——出于保密協議的緣故我只能這么稱呼他——美國媒體的大傀儡師,一個能輕易編織公眾輿論,隨意篡改現實的傳奇人物;生于大富之家,從青春期就立志成為新聞界的巨擘;他的金手指觸摸過的一切都變成了聳人聽聞的頭條;他的帝國橫跨東西海岸,見證了他所有的天才與驕縱。盡管WRH如此強大,卻依然被無盡世俗欲望困擾終身——破碎的政治抱負,一座用來供奉空虛自我的浮華城堡,以及一段像是好萊塢黃金時代仿拍希臘悲劇的人生。

1951年,他死在這里。

從遺留的筆記中,尼克的團隊找到了線索。從入手莊園到辭世之間,大概率在1949年的某一個秋日,WRH在“房間X”里舉行了一場小型降神會。在場的還有幾位上流社會的權貴,具體身份不明。他試圖借助私人收藏的幾件名人遺物召喚亡靈,卻沒想到觸發了集體幻覺。筆記里殘留的只言片語描述道:

無處不在的隱形機器把我們的精神相連……靈魂……無限切片……財富如同海嘯般卷涌……欺騙性的快感按摩皮層,強力意志被寫入……瞳孔……鳥兒如同搖桿上的傀儡,它們吐出的音符尚未成型,卻已被……收割……

雇用我的人相信這背后隱藏著價值巨大的秘密,我的任務便是找到它??晌疫B洗衣房都找不到。我疑心也許這些有錢人有著隱形的超高科技洗衣設備。

但我找到了別的東西。

一條從我所居住的穩定屋(我猜與杠桿原理相關)通往山坡上莊園主體的秘密通道,并未出現在地圖上。

一些保羅·克利的抽象畫復制品,掛在起居室的墻上。書架上擺著同一位畫家的巨大開本畫冊,敞開色彩豐富的內頁,好像在朝入住者大聲吆喝:“快看我!”

一只巴掌大小的飛蛾,鱗翅上帶著不祥的面孔圖案,出現在臥室窗簾上。我花了一些時間與它周旋,終于用紙巾把它輕輕團起,丟到室外的草地上,然后迅速合上所有門窗的縫隙。我希望沒有傷害到它,外祖母從小教導我不要殺生,尤其是蛾子??晌腋幌M斘以诔了袕埓笞彀蜁r,有不明飛行物進入氣管讓我窒息而死。

完成這一切之后,我陷入了短暫的癱瘓狀態。對于第一天來說它過于充實了。

第二天。

我舍棄了爬山路線,選擇從地下秘密通道進入莊園。直覺告訴我這可能更接近當年的情形。慶幸的是電力系統還能正常運作,一盞盞昏黃的指示燈在通道頂部亮起,隱沒在遙遠的黑暗中。密閉空間讓人的時間感變得錯亂,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我擔心自己是不是會永遠被困在這地下世界時,前方的路消失了,紛飛的塵埃在光線中顯形,變成了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

我推開門,看來這里已經是莊園的一部分,同樣的地毯、壁紙、門框,無窮無盡的走廊連通著數不清的房間。我掏出地圖,努力尋找自己最可能出現的位置,用筆打上記號。還記得嗎,現在沒有信號,我必須十分謹慎地讓自己不迷路,以免在幾十年后成為一具無人認領的干尸。

大部分房間都空著,飄浮著上世紀的塵埃,探險變得乏味。我開始懷疑地圖的準確性,直到闖入那間嬰兒房。

一張空蕩蕩的木質嬰兒床,周圍散落著上世紀流行的玩具,還有一個廉價的塑料充氣泳池,癟癟地掛在床沿,像是達利筆下的時鐘。壁紙的花紋引起我的注意,天藍底色上有無數重復而抽象的鳥,停歇在曲折的電線上,像是孩童即興的簡筆涂鴉。不知為何,那圖案顯得異常眼熟。

一陣節奏清脆的嘀嗒聲從身后響起,像是啟動的定時炸彈。我脖頸后的汗毛倒立,擰過頭去,是一尊小小的發條公主。我發誓,剛才走進房間時它絕對不在那里。又一陣女孩的笑聲如破碎水晶灑落,我驚恐地探視房間四周,可那聲音似乎在跟我玩捉迷藏,總是在我的身后突然響起。

這種事情并不罕見。死者遺留的量子信息播撒在舊空間里,與闖入者產生感官共振,展開一場跨越維度的對話??蓡栴}是,WRH只有五個兒子,這個女孩到底是誰?

我毛骨悚然地離開。至少從地圖上嬰兒房的位置,我能找到通往“房間X”的路線。

終于,我找到了那個房間,房門上并沒有標著“X”,相反是一塊顯得過于正常的黃銅門牌——“3327”。我思考了片刻,這個數字對我毫無意義。

打開燈,像是有人吹了一口氣把黑暗驅散。房間中央是一張圓桌和四把椅子,周圍是一些蒙著灰的儲物柜,從款式能看出年代久遠。我的視線很快被圓桌上擺著的物體所吸引,尼克并沒有告訴過我,這里會出現如此不可思議的美人兒。

一臺1919年出廠的Krupp-Ernemann Kinox Ⅱ型35毫米膠片投影機。除了沒有轉動膠片的手柄,一切完好如新,閃閃發亮。

現在我終于知道那件遺物的用處了。

燈光突然抖動起來,我感到一陣眩暈,也許是塵封已久的空氣,也許是別的什么。我決定撤退,明天再來仔細研究那臺迷人的寶貝兒。

第三天。

熱水在我滿頭泡沫的時候停了。今年加州的夏天格外寒冷,我可不想獨自在這座億萬莊園里忍受發燒和肺炎。我裹著浴袍,光著腳,開始在不同的浴室之間跋涉。

終于,在第五個浴室里,我找到了熱水。隨之而來的新問題是,沒有淋浴噴頭。我只好打開水龍頭,雙膝跪倒在浴缸中,努力把頭伸到熱水下方沖掉泡沫。

水位慢慢升起,溫熱的暖流如同子宮里的羊水把我包圍,舒適而安全。我的腦袋一次又一次進入水中,時間越來越久,就像有個黑暗而溫柔的聲音在勸說我放棄思考,接納命運。我的思緒變得渾濁,充滿氣泡,想把頭抬起可卻做不到,就像有一只巨大水蛭緊緊吸住我的前額,往下水口的方向拽去。我的雙手在水面胡亂揮舞,試圖抓到任何能讓我擺脫困境的稻草,指甲劃過堅固而濕滑的瓷磚表面,并沒有任何幫助。

我會溺死在浴缸里嗎?荒誕感隨著水蒸氣變得稀薄開始逃逸出軀體。我做出最后的掙扎,一把扯住塑料浴簾,用盡全身力氣把自己拽出水面。頭頂傳來金屬崩壞的聲音。有什么堅硬而冰涼的物體重重砸在我的頭上,那股吸力消失了。

我將掛浴簾的合金支架丟開,連滾帶爬地逃離浴缸。那個瞬間我想到的竟然是要有人把這一幕錄下來該有多勁爆。

這是個警告,我正在接近問題的答案。顯然,有些力量想要阻止我。

第四天。

經過一天驚魂未定的休整,我終于恢復了些能量,帶著鼓風機回到了3327號房間。一番操作之后,給這座古墓換進一些新鮮的空氣。我感覺好一些了。

那臺古董投影儀的底座上刻著兩個日期:“11/11/1918”和“9/2/1945”,看起來像是很重要的日子,接通電源之后燈泡“滋”的一聲亮起,發出白色的光。我在周圍柜子里翻找起來,這里一定有能夠播放的東西。果然找到了十幾盤賽璐珞膠片,存放在鋁盒里,遠離時間的腐蝕。

我隨意打開其中一盤,安在轉輪上,那根轉柄終于派上了用場。我像一位并不熟練的紡織女工,開始勻速緩慢地搖動手柄,膠片在轉輪上發出咔嗒聲,帶著催眠的節奏。白色墻壁開始變得斑駁,光點和磨痕跳動,隨機地出現在不同的角落。

這是一段黑白無聲片段,月亮花園里種滿發光植物,隨著樂團的演奏翩翩起舞,其中的一株植物化身少女,用塞壬的歌聲誘惑地球宇航員降落月面??鋸埍砬楹碗s耍式的動作,加上標志性的閃爍效果,毫無疑問出自喬治·梅里愛之手,可我完全想不起這段影片出自他的哪部電影。

我又換了一盤。

尖銳的幾何布景加上變形的視角,這標志性的手法屬于弗里茨·朗的德國表現主義杰作——《大都會》。那部片子是我的最愛,我看過無數遍,所有細節都歷歷在目,可卻不包括這段發生在地下世界的劇情。市民們排著隊,經過一臺如機場安檢機般的機器,他們將下巴頂在金屬托架上,瞪大雙眼,接受射燈掃描瞳孔,從另一端走出來時,已經變成了行尸走肉般的人形傀儡,無條件地順從上層社會的任何操控。

我頭部血液流速開始加快,像煙抽猛了般陣陣犯暈。這可能嗎?這是那個曾經試圖利用自己巨大影響力和人脈阻止《公民凱恩》上映的WRH嗎?話又說回來,人就是這么復雜的動物,如果一個中餐館老板的孩子有成為導演的夢想,一個媒體大亨喜歡收集被刪剪片段又有什么不可能。

有那么一秒鐘,我動了把這些東西翻拍下來之后發到網上的念頭。這些膠片或許比尼克想要的信息還要值錢得多得多。這會帶來幾億點擊量,而我會超有名!

警告在我耳邊響起:“我們能看到你的一舉一動?!彼麄冊趺醋龅降??也許尼克純粹在虛張聲勢?可我不想冒這個險。

第五天。

我終于找到了降神會的膠片。

它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有趣,大概率是因為沒有聲音。這一點很奇怪,錄制及播放有聲電影的技術早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末便開始普及,也絕不可能是因為錢的原因。我只能理解這是故意處理成默片效果。

畫面中一共有四個人,我認出了WRH那張標志性蔭翳浮腫的臉,其他兩名白人男子穿著考究,一個胖且禿頭,一個瘦而滿臉絡腮胡。一名亞裔女性不和諧地出現在畫面中間,我猜她就是靈媒。四個人手牽著手,圍著圓桌坐開,桌子中間擺放有燭臺、花瓣、植物根莖、水晶等常見的靈性物品,以及三件用于溝通亡靈的遺物:《圣經》、馬甲和金屬球。

靈媒說話,所有人閉上眼,過了一會兒,所有人睜開眼,再輪流說話。我不會讀唇語,不知道對話內容,但靈媒的面孔輪廓與說話神態,莫名讓我有種親切感。

我搖動手柄,閉上雙眼,試圖鏈接到畫面里的時空,去獲取一絲殘留的信息。

沒有。什么也沒有。

這不合理。我再次調動所有的感官末梢,提升它們的分辨率,去捕捉并放大面前這片量子海洋中任何一朵不和諧的浪花,那會是打開另一個維度的大門嗎?可我再次敗下陣來。

如果尼克知道了,會把預付款要回去嗎?甚至,他們會殺了我滅口嗎?

我帶著挫敗與不安離開。我需要轉移一下注意力。沒有網絡,我決定去游泳。

泳池里的水沒有加熱,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游了幾個來回之后,我開始冷靜下來,思考下一步應該如何。腳底下的水開始有暖流涌動,難道加熱裝置自動打開了?我潛到水面之下,差點被嚇得嗆水。一匹棗紅色的馬從泳池底部探出頭來,像被卡在藍白色瓷磚之間。這不可能是真的!盡管如此,我還是努力劃動手臂,蹬踏雙腿,向那匹馬游去,試圖把它救出來。帶著溫度的皮毛觸覺如此真實,我拽著馬的鬃毛向水面游去,但它太大太沉,鬃毛又太滑,總是從我指尖溜走。我想到了好辦法,到池邊拖了根澆花的橡膠水管,一頭捆死在水龍頭上,我拉著另一頭跳下泳池,繞著馬頭纏了好幾圈,想把它拖出池底。

愚蠢的我竟然把自己的腳纏在里面!我終于知道那股溫熱從何而來,是血!就像《大白鯊》里的經典場面,源源不斷地從泳池底部涌出,把整池水染成紅色。我終于拽動了那匹馬,或者說,我原本以為的馬,隨著紅色洋流漸漸飄起。我終于發現,那并非一匹完整的馬,而是帶著一截被整齊割斷的脖頸,裸露出肌肉血管與脊骨的馬頭。

馬頭用兩只黑洞般的圓眼瞪著我,像是在指責我沒有盡力。我受到驚嚇,猛烈嗆了幾口水,想用力掙脫卻被水管纏得更緊。我漸漸體力不支,墜向池底。在失去最后一絲意識之前,我的額頭重重地磕在冰涼堅硬的瓷磚上。我想知道我父母會在訃告上寫些什么——“死于愚蠢”?這看上去確實像是追求流量的視頻主播干得出來的事。

下一秒,我從床上醒來。額角的腫塊和灼熱的呼吸道證明那不是一場噩夢??墒钦l救了我呢?

我打開燈,床頭留了一張紙條:

老天,你為什么要把水管纏在自己腳上然后跳進泳池?警告:別再玩火,把該死的活兒干完,拿錢走人。下次就沒這么走運了。

PS:你昏迷時一直在念叨“馬頭”——《教父》里那一場戲確實是在這里取景,經典!

愛你的,尼克

所以一切都是我的幻覺?所以是WRH的亡靈在警告我?所以尼克確實能看到我?太多的問題同時涌上來,讓我腦袋一陣陣裂疼。也許現在并不是動腦子的最佳時機。

第六天。

半夜,落地窗外的自動感應燈突然亮起,把我照醒。我克服害怕,睜大眼睛望向窗外,除了樹還是樹,并沒有任何異常物體。

我扭頭,緩緩環視房間,血液突然凝固,墻上赫然出現一團人形黑影,像是身穿尖頂罩袍的邪教徒。我強行把尖叫咽進肚子里。理智驅使我尋找影子的來源,竟然是窗玻璃上趴著的巨大飛蛾在墻上的投影。

它是怎么進來的?我無法容忍在臥室里有一只會掉落鱗粉的生物,于是又開始了追逐游戲。它終于停在書架上不動了,我用手里的浴巾摔打過去,一本書重重落地翻開,飛蛾卻不見了。

落地的正是那本保羅·克利的畫冊,翻開的那一頁是他1922年的作品——《鳴之機》。

我看著那幅畫,腦中閃過似曾相識的感覺。嬰兒房的壁紙!我打了個寒噤。莫非飛蛾是在向我傳遞信息?回想起外祖母講過的故事,在中國,飛蛾代表著陰間的使者,帶來亡靈的消息。也對,如果鴿子和植物都能利用量子效應,為什么飛蛾不行?

打開的那一頁有幾句話被畫了線,我仔細辨認:

臣服是轉變的基礎……向水……三重臣服……

復雜而微妙的信息碎片在我腦中彼此撞擊,從混亂中涌現出某種秩序感,正如畫上被黎明的緋紅暖流沖散的藍紫色調,被一個正弦波分割,小鳥被電線操控著,唱出模式化的幾何音符,連接到一個共同的手柄上。一切都如此明顯。

浴缸。泳池。我已經被迫向水兩次臣服。而鳥兒的嘲弄已向我指明了第三次臣服的方向。

天亮之后,我回到3327號房間里,投影畫面還靜止在降神會現場。我面前擺著一個盛滿水的兒童充氣泳池——來自嬰兒房的饋贈。為了把它吹起來,我差點背過氣去。

真的要這么做嗎?我猶豫不決。這場儀式已經超出我所能接受的荒誕程度??扇绻贿@么做,也許我很難活著從這里離開。

如果是外祖母,她會怎么做?

我這才發現自己有多么想念她。當父母忙著為生計打拼無暇顧及我時,是她陪著我長大,經歷所有重要的時刻。她說,她教給我的一切關于靈媒的知識,都來自她的母親——我從未有機會見過的曾祖母。

我跪在地上,把頭泡進充氣泳池。它如此之淺,剛剛能淹到我的耳朵眼兒。這畫面如此滑稽,很難想象任何看到的人不會捧腹大笑。我默念著保羅·克利的幾句話,祈禱這次能夠奏效,讓我的能力恢復。盡管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向誰祈禱。

水里有什么東西在撫摸我的臉,溫柔而瘙癢。我勉強睜開眼,透過扭曲的水體,看到一些細小的灰色卷須、羽毛、觸手……正在從本應光滑無縫的塑料表面上生長出來,瘋狂地試圖侵入我的皮膚,就像是想要取代我的臉,以及埋藏在底下的所有一切。

本能讓我倉皇躲避,可那為新生兒設計的充氣泳池太小了,我躲避不開。那些富有活力的灰色蠕蟲越來越密集地鉆進我的臉,和皮膚、血管與神經連成一體,形成強大的拉力。我害怕如果自己使出蠻力,也許整張臉會被撕下來。

“臣服是轉變的基礎……”當然,這就是儀式的所有意義。我默念著,努力平息恐懼。我放棄了抵抗,任憑那些蠕動的怪東西進入我,改變我,成為我。

一些新的感官信號進入我的意識,如同異質的絲線被織入舊神經網絡。

語言變得無效,因為那也是舊的,只能近似地挪用與類比。如同摻雜了藍豆花、酸檸檬與劣質龍舌蘭般的噩夢氣息,古老的概念像生銹的鉸鏈在我體內摩擦穿行,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未知的恐懼在無調性的陰影里跳躍,如銅管樂器與蜂鳥交媾,發出尖銳而色情的振動,無法抵抗卻又令人絕望。

它正在生成一個新的界面,一個新的我。

終于,一切都停止了。我從水里抬起頭,不顧甩得到處都是的水滴,一把抓住投影機的手柄。我知道時候到了。

第七天。

我站在泳池邊上,演一人分飾四角的戲碼。

我試圖讓尼克相信我,那一場降神會到底發生了什么。

當我進入出神狀態,開始轉動手柄時,它控制的似乎不再是膠片播放速度,而撐開了整個房間的時空維度,讓它變得稀疏而充滿孔隙。于是,我得以將自己的意識“嵌入”一個世紀前那場降神會的現場。

一開始是胖子擦著汗不停抱怨:“花了這么多錢和時間,試過了喬治·華盛頓的馬甲和湯瑪斯·杰弗遜的《圣經》,卻得不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p>

絡腮胡子把矛頭指向靈媒:“你不會是在耍我們吧?我能讓你們全家人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我幾乎能感受到那個亞裔女子身體的僵硬與眼中流露出的恐懼。她低聲說我可以用祖上所有英靈起誓。

WRH試圖安撫兩人情緒,摩挲著桌上的金屬球說:“這次肯定不一樣,他剛死不久?!?/p>

四人帶著各自的心思牽起手,靈媒開始念念有詞,在人世與靈界的交界處尋找縫隙。她開始與桌上的燭火同頻顫抖,似乎這封閉的房間里吹進了刺骨寒風。她唱起古奧的歌謠,旋律莫名有點熟悉。她大幅度地前后搖擺身體,帶動著其他三人不得不跟隨她,如同一場怪異的圓圈舞。她停下了,一陣漫長的死寂之后,突然瞪大雙眼,口中發出的卻是一把蒼老的男聲,帶著濃重的東歐口音。

“我在哪里?這里不該是第八大道481號嗎?地獄廚房的紐約客酒店?”

WRH遏制狂喜,冷靜回答:“是的,3327號房。您在您該在的地方,特斯拉先生?!?/p>

“所以……我死了嗎?為什么房間里這么冷?”

“是的,1943年1月7日,確切無誤?!?/p>

“那我欠下的房費賬單……”

“別擔心這些了,西屋國際已經幫您還掉了?!?/p>

“所以,你們想要從我這里得到什么呢?我并非燈神,也無法滿足愿望?!?/p>

“我們想確認一些事情?!苯j腮胡子急切地搶過話頭,“您在1933年的生日派對上說過,您已經設計出一種能通過拍攝視網膜以記錄思想的方法,但我們從任何已注冊的專利文件上都沒有發現。您是把它藏在什么地方了嗎?”

“你說的是思想相機嗎?”

“正是!”三個人齊聲回應。

“我需要梳理一下思緒。在這個鬼地方,記憶就像隨機粘在蜘蛛網上的昆蟲尸體,東一塊西一塊的,很難拼湊完整。不知道為什么,我想起了1912年……”

胖子重重嘆了口氣,不耐煩地咕噥著什么。

“我設計了一個項目,在教室墻上布線,通過高頻振動的飽和電波使整個房間變成刺激智力的‘大腦浴池’,從而讓學生變得更聰明。在我看來,未來的學校就應該是那樣的。當時在紐約當校長的威廉·H·麥克斯韋爾批準了預算,可惜后來戰爭爆發了……”

“我們知道,您一直想通過控制全球的振動來傳輸信息和電力……”

“那是我唯一能夠擊敗愛迪生的辦法!我相信有朝一日,無處不在的振動會把這星球的每一個大腦相連,世界將不再是亞歷山大式的圖書館,而是像幼稚的科幻小說一樣,人能夠將感官外化,將知識和記憶存儲在機器里,甚至精神,我實在找不到更好的詞匯,也會像遠古部落的鼓點一樣,彼此呼應、疊加、連成一片,最后成為振動整個星球的智慧之網。啊哈,noosphere(英語,意為‘人類圈,人類知識的總和’),德日進神父的發明,在我想到更好的說法之前,先暫且忍受這個過分形而上的概念?!?/p>

“所以……思想相機?”WRH小心翼翼地提醒。

“沒錯,在意識振動和電波振動之間,顯然需要轉化的界面,過去,我們有電報和電話,當然,中間又加入了語言文字這樣的次界面,它可以變異出無窮無盡的媒介。顯然,思想相機也是其中的一種,透過瞳孔讀取思想轉化為畫面,再把畫面轉化為能夠通過電波傳輸、儲存和播放的信息,這當然是一種革命性的發明……”

“就是它!特斯拉先生,這正是我們需要的!快告訴我們你把方案藏在哪里了!”絡腮胡子控制不住大喊起來。

“難道您沒有意識到其中的問題嗎?”

“求求您別賣關子了?!迸肿訚M頭大汗,幾乎是在哀求。

“眼見并非為實,視覺同樣是一種經過扭曲變形的次界面。想想魔術師們操控觀眾注意力的手法多么高超。一旦當視覺信號被剝離于我們身體之外,能夠在大氣之中自由游走時,它便能夠被任意操控、修改、捏造,然后再投射回人類的心靈。紳士們,我們在討論的是整個文明的巨大恐怖??!”

“也許那正是人類所需要的?!盬RH露出不自然的假笑。

“不!我絕對不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我詛咒任何想要獲取那種力量的人,邪靈將順著電波的震顫侵入他們的大腦,號令他們挖出自己的眼珠,并墮入混沌的靈薄獄,永生永世不得清醒!”

“特斯拉先生,您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我們現在可是掌握著您的靈魂容器,可以讓您永生,也可以讓您在這宇宙間灰飛煙滅?!?/p>

WRH用指尖來回玩弄著那個金屬球,就像一個老練的戀童癖。

靈媒突然沉默了,像是陷入了艱難的思索。眾人焦灼地等待著,直到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打破寂靜。

“對我來說,宇宙不過是一臺偉大的機器,它從未誕生,也永遠不會終結,人的靈魂作為其中微不足道的零件,也是一樣?!?/p>

我以特斯拉的告別結束了模仿秀。盡管WRH與其他兩名客人反復要求,靈媒卻再也無法接通特斯拉先生的亡靈頻道。

我靜靜等待著尼克的反應。他和背后的團隊一定很失望,也許絞盡腦汁在分析我到底有沒有說謊。其中有太多的信息不是我應該知道的,也不是我能夠知道的。但說不定,他們會決定把我關起來嚴刑拷打,直到得到想要的東西。沒人會關注一個為了追逐好萊塢夢而離家出走的華裔女孩。

手機終于響起提示音,信號恢復了,那是來自尼克的最后一條信息:

你可以走了。尾款馬上到賬。別忘了保密協議。祝好運。

那扇沉重的綠色木門再次打開。我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告訴尼克的都是事實,或者說,事實的一部分。

尼克說他能看到我的一舉一動,沒錯,這個時空里的一舉一動。而當我被嵌入到兩個時空的夾層里時,同樣的,另一個時空里的人也能看到我。對于他們來說,我就是鬼魂。

特斯拉的亡靈消失之后,那三個白人男子的臉上露出沮喪、不甘與偏執的神情。某種強烈的直覺告訴我,其中一位將背叛特斯拉的遺言,用強大的資本與權力開啟人類恐怖的紀元。我想看清那究竟會是誰,于是靠得更近,以至于跨過了安全的界限。

那三人突然同時扭頭,瞪著本不應存在于那個時空的我,面露驚恐。我感到一陣惶惑,不自覺地加快轉動手柄,卻把自己朝世界的另一邊更深地拽去。那個靈媒緩緩望向我,張開嘴,吐出幾個字:“你終于來了?!?/p>

這又是什么意思?

一些我無法理解的事情發生了。靈媒的瞳孔如黑洞般將我吸入其中,觸發量子糾纏或是時空的蜷縮,所有人的意識融合在一起,又像破碎的鏡子互相映射出彼此,無窮無盡。

我看到了他們,又看到他們眼中的我。對于他們來說,我正是特斯拉預言中的未來——在海量信息、無休止的分神與震驚中深陷貧乏的靈魂,快樂即是痛苦,記憶就是地獄,媒介就是自我。我對我自己做了些什么?將注意力無限切分直至薄片,依靠強化的感官刺激來實現對他人的精神剝削。我的生命千瘡百孔,分享痛苦與自我厭惡卻成為感知快樂的唯一途徑。我終于看清楚了,我就是那只被囚禁在鳴囀機上的鳥兒,不惜拔下身上羽毛來換取電流通過那一瞬的快感。齒輪不斷旋轉,螺絲逐漸擰緊,想象枯萎,生命窒息,這是一種文明的集體慢性自殺。

靈媒以及所有人冷笑:“這就是你們想要的未來?”

我以及所有人戰栗:“我們已經創造出這樣的未來?”

WRH臉色煞白,渾身顫抖,未經電子媒體環境浸泡過的意識被拋擲到全然陌生的未來。他如身墮無間地獄,原本習慣于操控億萬人心靈的絕對強者,變成疲弱不堪、只能被動接受信息投喂的肉雞,自然的神經創生機制癱瘓萎縮,被強行插入的人造數據篡奪主權,記憶與情感被暴力摧毀又無數次重生,迷失在重重疊疊的意義矩陣中。

我從未想過自己竟能如此直覺地領悟這一切。太多超出我之外的信息進入我的意識,讓我不堪重負。那些信息并非以語言傳遞,而是從感受到感受,振動到振動,意識到意識。所有的恐懼、敬畏、卑微、迷失同樣映射在我身上,將自我意識千刀萬剮成碎片。我想要擺脫這場糾纏,可我太虛弱了,如同颶風中的羽毛,無能為力。

“別臣服,我的孩子?!?/p>

這竟然是來自靈媒的信息。她到底想對我說些什么?

熟悉的歌謠響起,古老蒼涼,為混亂的世界賦予一種穩定的結構。靈媒的臉龐突然變得清晰,與我記憶中的外祖母面容交疊在一起。我這才意識到,我長得有多像她。突然間,一切都合理了,無數離散的齒輪咬合在一起,轉動命運的因果。

尼克不是因為我便宜才雇用我,而是因為——WRH所雇用的靈媒正是我的曾祖母。那是流傳在我們家族血脈中的能力?;煦绾诎抵?,她引導著我一步步走到這里。巨蛾、保羅·克利和水,這些跨越維度的量子信息漣漪,都是她對我的召喚。

可為什么?

“因為你是未來,我的孩子?!?/p>

我頓悟了。曾祖母絕非簡單地傳遞來自靈界的信息。作為承載信息的容器,她天然具備改變水的形狀與性質的能力。當信息本身重大到足以影響人類未來命運時,是否忠實于信息本身便顯得無足輕重。她想要通過改寫整個故事來拯救世界。

她需要把我作為一面鏡子,來讓那些試圖掌控未來的權貴們看清真相。真相就是,未來的世界并不會因為他們的勃勃野心而變得更加美好,相反,所有試圖把人類心靈裝上量表接上電源放置到流水線上通過資本主義飛輪榨干最后一滴價值的宏偉藍圖都必將失敗,迎接他們的只有一個更加破碎不堪的無間地獄。

WRH和他的同僚失敗了,尼克和他的團隊又想重新挖掘當年的傳奇。智人這個種族永遠不缺瘋狂野心家。

隔著重重疊疊的時空帷幕,我與年輕的曾祖母攜手,在同一個時間點上阻止了相隔一個世紀的兩場世界危機。

隨后,她輕輕地推了我一把。一股溫暖的金色能量環抱著我,如同輕盈的繭,護送我穿過時空縫隙、維度界面,回到當下的世界。

我真的回來了嗎?我經常會陷入沉思。這個版本的世界,總在不經意間讓我感到陌生和困惑,仿佛永遠有一塊拼不上的拼圖。

也許,有一小塊的我已經永遠留在了那個3327號房間里。就像某種跨維度的認知失調癥,給我的生活加上了一層新的濾鏡,既新鮮又充滿怪異的故障毛刺。

比如,我和手機之間建立了一種新的關系。

就好像,它不再只是無限榨取注意力的惡魔,而是蛻變成一本充滿意義的魔法書。每一次輕掃和點擊都是一種儀式,召喚出一個由記憶、事實和想象組成的迷宮網絡。它是神經煉金術試煉的熔爐,鍛造新的鏈接,重新點燃沉睡的通路。它呼喚我們超越自怨自艾,擁抱共鳴,去連接我們周圍充滿智慧與靈性的多維世界。

我猜,有一些東西跟著我,走出了那座莊園。那些東西改變了歷史,也改變了我。每當我感到困惑或挫敗時,總會想起那個聲音:“因為你是未來,我的孩子?!庇谑?,我便又會滿血復活地去折騰、去抗爭、去堅持我的電影夢想。

只不過,這次我想拍的,不再是吸人眼球的怪力亂神短視頻,而是關于我的家庭、靈媒血脈、祖母與曾祖母,以及中國人如何通過講述新的故事拯救全世界。

我猜,無論得到多少點擊與贊賞,它都將是我最最成功的史詩級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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