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勛
我的腦海里,常常浮現出一幅幅步行隊伍的畫面。在古老的印度,修行的僧侶手中捧著缽,一步一步走在塵土飛揚的路上。走到河邊,洗腳沐浴。洗完腳,在樹下鋪了座位,靜靜聆聽佛陀說法。
我步行去了恒河邊的鹿野宛,也步行去了已成廢墟的那爛陀寺,在玄奘讀書的經院,體會步行者思想的節奏。我在雅典衛城鋪了石塊的山路上徘徊遲行,想象古希臘的哲人如何一邊行走一邊議論哲學。他們的步行也好像一種邏輯,每一步都條理分明。荷馬的吟詠唱嘆,流傳在城市的街道上。荷馬雙目失明,他看不見路,手里的棍子,一點一點,也都是步伐的節拍。
我步行去灞橋,仿佛還聽得到橋下流水潺潺。橋邊楊柳依依,送別的人與告別的人緩緩走來,送別和告別,時間都很長,可以折一段柳枝作為紀念,可以勸君更盡一杯酒,可以吟詩唱和。仿佛因為步行,多了許多心事。
“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李白說的是男子離去后地上留下腳印,女子在門前凝視,一天一天,腳印上長滿了綠苔。那些遲行的腳印,走得那么慢,走在歲月里,走出了眷戀,走出了不舍,走出了思念,走出了感謝,走出了文明的厚重綿長。
(楊子江摘自湖南文藝出版社《此時眾生》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