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泥土化（組詩）

弓車

大 豆

需要彎下腰，向土地彎下腰，才能點種

一粒一粒地

或者像懺悔者那樣深深地彎下腰

向土地，才能采摘，一個莢一個莢地

需要彎下腰，不，需要跪下

大豆公主才會打開門閂，接受你的求愛

需要不出聲地，虔誠地，慢慢地

五體投地，才有可能聽見一只蟈蟈

向你傳遞上蒼的聲音

以及羊群在我胃里啃草的聲音

蘋果樹

想象的蘋果樹在伊甸園，是金色的

現實的蘋果樹在西河邊，有青有紅

伊甸園里的蘋果樹，用銀河水噴灑

西河邊的蘋果樹，用西河水和汗水澆灌

想象中的蘋果親吻了太陽擁抱月亮

而最紅的蘋果是酷日下我姐妹的臉頰

想象中的金蘋果多么浪漫

西河邊的蘋果今年賣不出去

蛇引誘夏娃吃掉了最甜美的蘋果

無數食心蟲鉆進果園承包人的心里

秋風摘走了最后一枚成熟的蘋果

果園的主人將心掛在了光禿了的蘋果樹上

拖拉機

羽狀的云，正在被西北風梳理著

西下的太陽想重溫火紅的愛情

大雁南飛，它們丟棄了一切

將再會獲得一切

再過兩個小時，星星將赤裸著現身

它們都是孩子，有的已經幾億歲

天空不是我的

炊煙向東南走了幾步就隱身了

楊樹是最高的，還是踮起腳來，接受

夕陽的親吻。沒有收割完的玉米

手持最后的黃金分割率

一對野雉正準備向塑料大棚搬家

菜園里長滿了我的長短句

大地不是我的

拖拉機正在割開大地的皮肉

天空與大地是拖拉機的

餐風露宿

同一天時間，我看到一只蜜蜂

把花籃里的花粉傾倒在風中

施舍春天

看到一群羊，先將兩只前腿跪下

再曲起后腿，睡倒在星空下

同一天時間，看到一群建筑工

在三十層高大樓的投影里

端起碗，碗里盛著掰成兩半的太陽

看到一個流浪者拒絕去救助站

他說他就喜歡睡在空曠的所在

我無法學蜜蜂和建筑工

只能在一個蜂房里構筑廣廈千萬間

就學羊和流浪者吧，張開口

就吐出肺葉里的風沙和塵埃

落 葉

每片樹葉上，都站著一個

或者無數個天使

他們是沒有重量的

直到秋日來臨

他們忍不住喝了酒，鍍了金

樹葉便一片片墜落下來

多年前，我見過天使們的醉舞

母親將落葉投進灶膛

我拉風箱，拉風箱，越拉風越大

天使們化作潔白蒸汽飛升了

剩下一堆灰燼，和

著火的我

可 能

請不要告訴我自然法則不可更改

戒律不得違抗。請不要告訴我風暴是

愛的另一種表達方式，山川無法羅列胸中

不要告訴我我是戴著鐐銬跳舞的囚犯

而不知。不要告訴我我羨慕的蜻蜓只有

兩周的飛翔期，我種下的玉米無法被冶煉

成黃金，你點燃的篝火不會引燃星星

不要告訴我必然性、或然率

不要告訴我水往低處流，大河向東不

復回。請不要告訴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我與一片落葉的生死戀不會以化蝶做結

請不要告訴我，我看見的每一棵莊稼

都是試圖一次次告訴我們真相的蘇格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