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奇傳奇

鄒人

映山紅盛開的季節，走進海軍上海涼城干休所，相約尋訪新四軍老兵鮑奇。那一年，鮑奇92歲，離休前，任海軍上?；馗眳⒅\長，副軍職。

鮑奇的案頭，放著幾頁手寫的人生感悟，自稱“座右銘”，開頭這樣寫的：“幾十年革命，廉潔奉公，不要被錢攻破，手莫伸?！薄柏敊嘣谑?，按財政法規辦，越軌之事，天皇老子也不行?！?020年9月3日，在抗戰勝利75周年紀念日，時任上海市委書記的李強登門看望鮑奇，老人遞上這幾頁紙：“這是我的做人準則?！崩顝娨婖U奇96歲高齡，還如此自律，由衷為鮑奇點贊。

鮑奇的自律，出于對黨的忠誠，忠誠之心，源自機要工作。1941年秋，經人介紹，鮑奇從上海吳淞口坐民船赴蘇北參加新四軍，分配在戰地服務團，后來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因他念過中學，文化高，被蘇中四分區機要科選去當機要員。這時候，鮑奇明白，干機要這一行，必須是黨員，以純潔黨性確保機要事務安全、暢通。他忠于職守，送報從不延誤時機。一次，夜里收來緊急電報，他毅然敲響了陶勇司令員臥室的門，當晚，是司令員結婚的日子。

鮑奇經歷了反“清鄉”、七戰七捷戰役，漣水、邵伯、萊蕪、孟良崮戰役，淮海、渡江戰役。機要部門，抗戰的時候經常借住在老百姓家里，鮑奇嚴格遵守群眾紀律，不拿群眾一針一線，軍民親如一家。1944年12月，在反日偽軍“清鄉”戰斗中，東南警衛團團長王澄和政委鮑志椿準備突圍時，不幸被敵人冷槍擊中倒下。消息傳來，鮑奇悲痛不已，向上級發去了兩位團級干部同時犧牲的電報。鮑奇回憶這件事時淚水盈眶：“清明節我要去啟東到他倆墳前掃墓。當年和我一起出來革命的人，都死了，他們沒有享到福，就獻出了生命?！敝艺\黨、忠誠國家，鮑奇從犧牲戰友身上汲取了堅定信念的力量。在抗美援朝戰爭中，鮑奇作為華東野戰軍第九兵團機要處的股長，上了朝鮮戰場，第二次戰役、第五次戰役，他都參加了。1952年5月23日，鮑奇入選中國人民志愿軍歸國代表團，受到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周恩來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接見，大合影照片，鮑奇一直掛在客廳里。

撤出朝鮮回國后，鮑奇當了華東軍區海軍司令員陶勇的秘書。在秘書崗位上，他忠于職守，從不打著領導旗號為個人謀取私利。動亂年代，鮑奇遭受迫害挨斗過，之后平反安排工作，先后擔任水警區參謀長、副司令員、海軍東海艦隊管理處處長等職，管轄多個直屬單位，包括招待所、賓館。鮑奇給自己立下規矩：財政權力在手，切切不讓“私”字沾手。他要離開管理處長位子了，主動要求上級監管部門來責任審計，逐項檢查，寫出鑒定結論，當組織上認定他經濟上沒有問題，鮑奇便把公章、財務章正式交了出去。鮑奇認為，廉潔奉公，經濟上干凈是一個方面，人事上還要公正公平。有位部下，工作上一次失誤，鮑奇發現后狠狠批評了他，這位部下檢討并改進了工作。后來，組織上準備安排他正常轉業，他正營職務已四年，黨委會上，鮑奇建議和力挺把他晉升為副團。宣布轉業命令那天，這名干部感動地哭了。2014年，鮑奇90歲生日，這一年，他離休已經29個年頭，老部下從北京、天津、大連、青島、福建、連云港等地自發趕來，有的還帶了兒孫，一下來了400多人為鮑奇祝壽，感恩這位秉公辦事、敢管敢用干部的老領導。

鮑奇和妻子程世平，是在新四軍機要工作中結緣，1952年成婚。大兒子出生的時候，鮑奇正在解放一江山島的前線，總指揮張愛萍笑道：“你兒子叫鮑一江吧”。老伴離休時，是上海外國語學院的系黨總支書記。兩口子都是從槍林彈雨中走過來的，抗戰年代，吃了上頓不知道下頓，春夏秋冬就幾件衣服。和平時期，改革開放了，生活條件好了，兩人生活依然保持節儉，一件衣服要穿好多年。幾個孩子長大成了家，鮑奇總是叮囑他們勤儉持家，遵紀守法，無論身處什么崗位，切忌“我”字當頭，錢迷心竅，要夾緊尾巴辦事做人。

2015年，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大閱兵在北京舉行。在抗戰老兵乘車方陣里，鮑奇就在其中。受訪時，鮑奇遞給我們一張《抗戰老兵參閱人員推薦表》，榮譽一欄里記錄著：淮海戰役榮立四等功一次，抗美援朝第五次戰役榮立四等功一次，1959年在艦隊機要處榮立三等功一次，1960年被評為海軍機要工作積極分子，2004年至2012年，5次分別被評為東海艦隊、海軍先進離休干部。2015年，91歲的鮑奇憑著硬朗身板和突出貢獻，光榮成為參加“九三”大閱兵的抗戰老兵。當年，一個17歲的學生，鮑奇義無反顧走上抗日戰場，同仇敵愾，在血雨腥風中淬煉黨性，以忠誠黨的赤誠之心，聽黨話，跟黨走，整整走了73年。黨沒有忘記他，黨組織牽掛他，把鮑奇邀請到光彩奪目的閱兵車上。

鮑奇常說，黨員干部，無論臺上臺下，要慎獨，不要打個人的小算盤，不去撈份外的好處。余生之年，做正直的人，做傳遞溫暖的人，活著就留下好名聲。新冠肺炎蔓延上海，鮑奇挺了過來，他和老伴商量捐出1萬元給市里，用于抗擊疫情。在離休的日子里，鮑奇成為了上海百老德育講師團的成員。妻子因摔跤臥病在床，鮑奇在照料老伴的同時，抽出時間，多次去學校、社區、企業，宣講新四軍敵后抗戰的故事，回憶崢嶸歲月，傳承紅色基因。

2023年冬季的一天，按照當年采訪記下的電話號碼，我撥通了鮑奇家的電話，接電話的是他兒媳。我問，鮑老在嗎？兒媳平靜地告訴說，我爸去年已經走了。瞬間，我無語，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采訪離別6個年頭，98歲的鮑奇去見犧牲戰友了。好遺憾，這位憑著對黨無限忠誠而自律一輩子的老兵，離開世界沒有看到褒揚他的短文，無奈只能作為祭文了。

（責任編輯黃朱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