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玲
打開門,就是綿延的大山,一座連著一座。
生在山里,長在山里,死在山里,這是山里人的一輩子。山里窮,吃著粗糙難咽的玉米飯,穿著打補丁的衣裳,住著低矮老舊的黃泥房。
小時候,麥香望著一望無際的大山,問爹,山外什么樣?
爹說,沒見過,聽人說,山外的樓房比這里的山還要高,山外的燈光可以把夜晚照得像白天一樣亮,山外的人天天有白米飯吃。
麥香問,到山外遠嗎?
爹說,很遠,很遠。
麥香無數次想象山外的樣子,無限憧憬。她真希望自己變成一只小鳥,飛到山外去。
1997年7月1日,麥香剛滿18歲,在鄰居柱子家看電視。柱子長年在山外做廚師,見多識廣,家里有村里唯一一臺彩電。電視正在播放香港回歸的盛事。這是麥香第一次看到香港。
柱子說,廣東就挨著香港,那里是改革開放的最前沿,繁華得很!
麥香臉上生起向往和癡迷,堅定地說,我要去廣東!
第二天,麥香背著簡單的行李,揣著家里僅有的500塊錢,走了一天一夜山路,來到縣城,轉了三次車,終于坐上了開往廣東的綠皮火車?;疖嚿?,她一直望著窗外,那是她從未見過的風景。
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抵達了廣東麗城。麗城比她想象的還要繁華,車流和人流川流不息,到處是如火如荼的繁忙景象。
麥香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繞著麗城的大街小巷,這里看看,那里瞧瞧,滿是新鮮與好奇。每路過一間小店,她都走進去問招不招工。麥香沒有文憑、沒有工作經驗,沒有一家店肯收留她。
一個多月下來,麥香身上的錢用光了。
那晚,麥香流落到菜市場一間干貨店前,睡在了門口。第二天,干貨店老板娘看到了麥香,見她可憐,給了她兩個包子吃。
老板娘收留了麥香,讓她在店里做幫工,雖然工資不高,但包吃包住。麥香總算有了個棲身之所。
麥香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第一份工作,她機靈,干活利索、嘴巴甜,很招客人喜歡,老板娘也喜歡她,還給她漲了工資。老板娘常說:這是個好時代,只要肯努力、肯吃苦、肯動腦筋,做什么事都不會差。她把這句話記在了心上。
那幾年,麥香學會了粵語,還學會了如何與各種客人打交道,甚至,還將菜市場所有的進貨渠道和流程了解得一清二楚。
5年后的一天,一個女人來到干貨店,問麥香:小妹,店里有沒有四川臘貨賣?麥香說,沒有,這里只有廣式臘味。那女人一臉失望地說,在菜市場轉了一大圈,都沒有四川臘味賣,我們這些外鄉人,想在這邊吃點家鄉口味都難。
那幾天,女人的話時不時在麥香心里響起。麥香想,周邊很多外來工,尤其是四川、湖南、江西、貴州等地的居多,他們的飲食習慣相近,嗜好辛辣味重的口味,并不習慣廣東清淡的口味。
麥香常在周圍的飯店、餐館轉悠,經過一段時間的“明察暗訪”,她發現,周邊飯店大多出品粵菜,僅有的幾家川菜或湘菜飯店,也是廣東人開的,不僅味道不地道,價格也貴。
麥香突然萌生了開飯館的念頭,主打川、湘菜,專門服務周邊的外來工。
說干就干,麥香從干貨店辭了職。她身上的錢不夠,打電話向爹求助。爹把家里養的豬賣了,錢全部寄給她,還是不夠。
麥香打電話給柱子,在她的軟磨硬泡、再三游說下,柱子答應過來做廚師,還愿意拿出一萬塊錢入股。
在菜市場邊租了個小店面,經過簡單裝修,麥香飯館開張了。
開張一周,一個客人也沒有。麥香急了,花50塊錢印了幾百張飯館的宣傳小卡片,到處派發。還請了一些外來工來店里免費試吃。
一周后,終于有個摩的司機走進飯館,點了個青椒炒肉絲。這是飯館的首位客人,麥香格外珍惜,跑到后廚一個勁提醒柱子:菜要新鮮,量要足,味要大。
菜上桌,摩的司機嘗了幾口,點頭贊許。
一天,飯館已經打烊,一個客人突然打電話來說想吃麻婆豆腐,麥香沒回絕,把熟睡的柱子叫起來炒菜,她踩著自行車飛快送到客人家門口,菜還冒著熱氣。
漸漸地,飯館生意好起來,來吃飯的客人越來越多。
麗城也飛速發展著,每天都有新事物誕生,日新月異。
麥香時不時打電話給爹,叫爹來城里住,爹不愿意,說山里條件好了,路通了、自來水通了、電話也通了。麥香覺得這是爹的借口和托詞。
2007年,麥香的飯店比從前擴大五六倍,員工人數達到30人。
飯店食材需求量劇增,麥香沒忘記山里的鄉親。她打電話給爹,叫他定期收購鄉親們的臘味、土豆、紅薯,通過物流運到麥香的飯店里來。
麥香的生意越做越大,今年,在麗城開了第三家分店。
年初,麥香回了趟山里。坐了三個多小時的高鐵,就到了縣城。盤山公路平整寬敞,縣城有公汽直通山里,只要半小時。
山里被打造成了鄉村旅游度假勝地,游人如織,紅紅火火。農莊、農副土特產超市隨處可見。鄉親們全住上了闊氣的二層小洋樓,各種現代化電器一應俱全。很多村民還開上了私家車。
傍晚,麥香和爹在陽臺上品茶聊天。山里燈火通明,樂聲悠揚,村廣場上,鄉親們載歌載舞,笑語不絕。
麥香出神地眺望著山里的夜色,說,我的飯店準備開第四家分店。
在哪開?
山里。
爹一笑,說,你這飛出去的小鳥,愿意飛回來?
山里、山外的距離越來越近,我啊,想飛到哪就飛到哪……
(選自《惠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