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肚

肖曙光

老牛執意要回雪峰山腹地那個叫蕭家沖的小村莊，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小村莊里能實現老板夢？

我倆是打工仔。打工仔哪有不想有朝一日自己當老板的？就像我們的老板，他過去就是一名打工仔?，F在挺著圓圓的啤酒肚，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我們稱他的肚子為“老板肚”。

當老板要有老板肚，才有老板的派頭。老牛雖不是老板，卻挺著老板肚，我調侃他：“有老板相，卻沒有當老板的命?！?/p>

老牛點子多，腦瓜子活，擔任廠里的銷售經理，讓廠里的銷售量年年增長；而我呢，還是一名主管。這讓我既羨慕又妒忌。

后來，老板讓老牛擔任分廠的廠長?？啾M甘來，離當老板就一步之遙的老牛，卻在這時提出辭工的請求。我以為他要另立門戶當老板，沒承想，他回了老家。

好在有微信，時常能知道他的消息。

有一回，他發了一組照片。他和一群村民正在荷鋤栽樹苗。晚霞映照下，滿山滿坡的樹苗，隨風搖曳，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只是老牛那肚子挺著，咋看也不像一個莊稼人。

我笑他：“遠看像棵樹，近看像老板?！?/p>

他發來了一串笑臉：“我這肚子像不像一棵大樹？”

這以后，從他不時發來的視頻中，常?？匆娝髦菝?，挺著肚子，費力地施肥、鋤草。那些樹苗正慢慢地長大，枝干粗壯，樹葉茂盛。

過了兩年，他給我寄來一箱臍橙，個個飽滿、汁多、甘甜。

“嘗嘗我們的臍橙?！蔽⑿爬?，他自豪地對我說。

原來，老?；剜l當了臍橙種植專業戶。他告訴我，蕭家沖雖然地理位置偏僻，但氣候條件非常適合種植臍橙。臍橙市場行情一路看漲，老牛的臍橙一定能賣個好價錢。他真有眼光！

我忍不住撥通他的電話，說：“老牛，你這個賊心早就有了吧？”老牛問：“你咋這樣說？”我笑道：“那年，廠里買了一批臍橙?？匆娎习遒澆唤^口，你說你們那里也有好的臍橙。老板笑話你，說那個窮鄉僻壤的地方，能種出好臍橙？你聽了，臉漲得通紅。辭工種臍橙是為了報復當年老板的羞辱吧？”老牛哈哈笑道：“沒有的事?！?/p>

老牛辭職后，我坐上分廠廠長的寶座。我在心里，把老牛感激了好一陣子。積累了人脈和資金后，我自己開公司當起了老板，誰愿意寄人籬下打一輩子工？這幾年生意順風順水，公司也像我的肚子一樣慢慢膨脹起來。躊躇滿志的我，正準備讓公司上市哩。

朋友圈里，老牛發來臍橙產品的照片。他把臍橙做成了臍橙酒、臍橙茶、臍橙醋、橙皮絲等系列食品。琳瑯滿目的產品看得我眼花繚亂。老牛站在堆積如山的產品前，神情舒朗，面露微笑。

老牛早已不滿足當一個種植專業戶，建了廠，生產臍橙產品，正兒八經當起了老板，實現了當老板的夢想。我替他高興，又為他惋惜。依他的能力，如果在城里發展，一定有大好的前景，說不定也能整個上市公司出來，可他偏偏回老家，窩在偏僻的鄉野，充其量也就是個土財主。

老牛的肚子還挺著，一條腰帶系在腰上，整個褲子快掉到肚臍眼下。

我點了個贊，說：“這是貨真價實的老板?！?/p>

老?；貜偷溃骸笆裁蠢习逖?，我還是一個打工仔?！?/p>

我心想，你就詭辯吧。為誰打工？像我一樣，不就是為自己，為老婆、孩子打工，讓一家人生活過得富足些。

因為生意忙，很久沒聯系老牛。他怎么樣了？再次見到他是幾年后的事。那次，我到老牛所在的城市出差。老牛知道后，極力邀請我去蕭家沖轉轉。

蕭家沖村道寬敞，環境干凈整潔。一幢幢村居依山而建，紅墻綠瓦，整齊劃一。

我想參觀老牛的工廠，順便看看他的辦公室。在我的想象中，老牛的辦公室肯定氣派豪華，他賺了那么多錢，至少不會比我的差吧？

老牛卻把我帶到村委會。他想讓我見村里領導？

老牛推開一扇門，我瞥見門上寫著“書記室”。哦，原來是讓我來見村支書啊。

辦公室很簡陋，一張油漆斑駁的辦公桌，桌上堆放有文件。老牛給我倒了杯茶，拉了把折疊椅坐在我對面。

我說：“支書呢？”

他瞇瞇一笑：“遠在天邊，近在眼前?！?/p>

我愕然?！澳悴皇抢习鍐?？咋又是書記了？”

“不是老板，書記倒是真的?！崩吓Ｅ闹T下去的肚子呵呵笑道。

“廠子不是你的？”

“村集體的?！崩吓＝o我續了茶，“狗不嫌家貧，子不嫌母丑，我不能富了自己，忘了家鄉。那年，我得知村里人還沒有脫貧，就辭工回來，就是想讓村里人的肚子厚實起來，腰桿子挺起來?！?/p>

他指著墻上“鄉村振興示范村”的牌子說：“給村里人打工不是更有意義嗎？”我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肚子，說：“可惜了這老板肚?！?/p>

（選自《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