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門卡

王俊煜

2021年年底預售“創始讀者”門卡時，我們應允“創始讀者”除了將可以終身免費進出閱覽室，還可以獲得一張閱覽室的實體門卡。一晃到了2023年的年底，寫完那個“毫無進展”的總結后心有不甘，覺得還是應該努力有一些微小的進展吧！于是，這張“拖欠”讀者的門卡就被提上了日程。

當然，我們并不是真的因為“拖欠”而被迫做這件事情。更主要的是，在我們“完全恢復”工作的這個起點，我們還是發自內心地想向在這特殊的一年中一直關心我們的讀者們表達點什么，既是感謝，也是再次闡釋我們對閱讀、對連接的理解。

從一開始，“門卡”的象征意義就遠大于實際功用。閱覽室的品牌從一開始就充滿了“隱喻”。選擇使用“閱覽室”這個無法注冊商標的名字，是因為我們希望有“空間感”。用我們后來更文縐縐的語言來說，這是一個“棲息之地”，是一個可以進來待著的地方。既然是一個空間，那自然應該有一張“門卡”。閱覽室是一個互聯網上的空間，當然并不需要一張真的“門卡”，這張實體門卡的主要用處就是給創始讀者留作紀念，每一張都將帶有唯一編號。

其實過去兩年我們一直沒有忘記這件事情。兩年來，KT的桌子上一直堆著各種各樣的卡片樣品，斷斷續續地嘗試如何用卡片來表達“光”。我們考慮過很多不同的材質，包括透明材料、金屬材料，或者用局部熱敏材料來做光的變化，但一直沒有找到“哇”的感覺。

門卡的主角是一只小貓。從豌豆莢開始，貓一直是我們的視覺形象中不可缺少的主角。這其實沒有什么理性可言，我喜歡貓，團隊也喜歡貓—誰會不喜歡貓？貓所代表的好奇心，也是我們喜歡的品牌性格。門卡和包裝的圖案我們則繼續邀請小樣來創作，小樣是一位美食作家、美食家，也是一名插畫師。在輕芒時期，小樣是我們品牌團隊的一員，我們所有的貓都出自她的筆下，是我們的專業畫貓師。

但這次創作也是自我們合作以來最困難的一次，不管是門卡正面和背面的畫面，還是整個門卡和包裝之間的關系……最困難的還是如何表現“光”，小樣希望嘗試一些新的元素，讓讀者耳目一新，又準確傳遞閱覽室的使命以及和讀者的關系。我們也都喜歡插畫大師桑貝的插畫，他是為《紐約客》封面繪制最多的插畫師，他的插畫給人的感覺輕巧又溫暖，畫面充滿了故事性，讓人想一看再看。這是我們特別希望門卡能帶給人的感受。我們一直用光來呈現閱讀給人帶來的感受，再加上前面說的“空間感”，可以說，門卡和包裝的設計就是圍繞貓、光和空間感三個元素來做創意。

門卡的包裝、讀者拆開的過程也是整個體驗的一部分。對應的包裝如何設計、紙張如何折疊，我們做了反復嘗試和打樣。從豌豆莢開始，我們一直對自己的設計質量頗為自豪，這既包括我們在屏幕上呈現的產品設計，也包括我們制作的各種品牌周邊。這張門卡也不例外，盡管我們現在不管是人力還是物力，所能調動的資源和過去不可同日而語（應該說遠遠不如以前），但對出品水準的要求沒有下降。好在，雖然基本沒有預算，但制作這些東西所需要的專業技能，以及最重要的，對品質的追求和最終把關，都還留在我們自己身上。沒有人，沒有錢，自己多動手就是了。

最后，門卡和立體包裝在一起，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描繪了我們對閱覽室這個空間的想象。在桌面上打開門卡的包裝，讀者會看到門卡緩緩豎立起來，門卡上畫著一只小貓正站在椅子上，努力點亮房間里的燈泡。而門卡下方，黑色包裝盒上用深色線條描繪了這只小貓的房間，它的世界正等待被閱讀照亮。門卡背面，則是閱讀的燈泡被點亮后的畫面，燈泡發出的光連接了一只只不同的小貓，也意味著閱讀可以幫助讀者和讀者連接。

門卡雖然以紀念意義為主，我們還是在其中埋藏了一些彩蛋功能，之后如果有機會，可以在App中啟用。

把這項工作完成后，KT桌上的那些卡片終于可以扔掉了。

我們還隨門卡附上了一份新年禮物—一個裝有雜志或mook的過刊“盲盒”。閱覽室中閱讀的主要是長文章，而在互聯網之外，這種長文章的載體就是雜志。我也一直對“雜志”這個載體情有獨鐘，閱覽室的前身就叫輕芒雜志。

閱覽室里本來就收集了很多舊雜志，大部分是我們在過去幾年中自己購買的，也有許多是我自己收藏的，包括我在中學、大學時代留下來的，陸陸續續也都放到了閱覽室中。過去幾年，也有一些先鋒讀者將個人的收藏捐贈給了我們，還有不少合作伙伴的贈送。這里面包含了一些雜志的創刊號，也包含了汶川地震、北京奧運等重大事件的特刊，還有不少是過去三年新冠期間留下的記錄。我們大概整理出來了三四百本，我開玩笑說，這里面的不少雜志再放幾年，可能可以把創始讀者的門卡錢掙回來。

很多時候，雜志的內容都是關于當下的，看起來似乎會過期，但當你在一年、五年、十年甚至更久之后再次看到這些文字時，不僅能回想起當時的記憶，和現在的你也能碰撞出更多新的思考和感受。尤其是閱讀過去三年留下的很多報道，更會感慨人類健忘速度之快，那些感受已經離我們很遠，但你又清楚地知道它們真實存在過。

創始讀者總共有一千多人，我們本來覺得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年，會重新確認發貨地址的人不會太多，三四百本雜志應該夠了。在離發貨還有兩周時我們開始邀請創始讀者填寫郵寄地址，結果一下子有接近800人填寫，這樣一來我們準備的雜志遠遠不夠。

預算有限，我們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問了幾家相熟的雜志社能不能打折銷售一些過期雜志給我們。最后，我們的好朋友，也曾經在輕芒工作過的肖海生老師，贈送了200本由他擔任執行主編的非賣品雜志。我們的合作伙伴讀庫也向我們贈送了200本。十分令人感動的是，我們其實是打算購買的，但讀庫直接寄了200本給我們，并且不愿意收我們的錢。

所有創意工作的定律是，不管預留的時間看起來有多充裕，所有工序最后都會被擠到deadline前的最后一刻。我有一次聽皮克斯的制片人介紹他們的項目管理，最終結果也是一樣。春節將至，快遞即將停運，這可是真正的deadline。

離春節還有兩周時，KT開始休假帶小孩回南方過年。我們原計劃是在她休假前就寄出去的，但在不斷修改設計稿、不斷重新打樣，又解決印刷中遇到的各種奇怪問題后此時才剛剛付印。此時距離最晚發貨時間還有五天，剩下的物理工作，就由我在她的指揮下完成了。

有些工作量也是我們自己討的。先是朋友們贈的400本書到了，我想每本寄出去的雜志上都標上是由誰贈送的，以及打上“閱覽室新年禮物”的標簽，于是需要逐一拆開塑封，貼上不干膠貼紙。我用家用的不干膠標簽打印機打印了2000張貼紙，這大大超出了其工作負荷。拆包裝、貼標簽的工作很費時，幸好樓上聲動活潑的幾位朋友找了一個下午下樓來，幫我完成了這項工作。

離發貨日還有三天時，門卡的包裝寄到了。在離發貨日還有兩天的夜里，門卡終于寄到，此時只剩下一天的時間來完成所有包裝工作。我計時試驗了一下，發現自己即使不睡覺，也不可能在24小時內完成，于是在創始讀者群里面開始搖人。第二天，來了5位創始讀者幫忙，其中還有人是專門請假來的。在一位美團產品經理的指揮下，我們建立了臨時的流水線：拆門卡包裝、測試每張門卡的功能是否正常、折疊包裝盒、將門卡裝入、裝入信封、封口，最后用即時貼寫上門卡編號，貼在信封上，以便區分。最終我們花10個小時完成了這項工作。

創始讀者們一邊干活一邊調侃，不但給我們付了錢，購買了我們的服務，還義務來幫我們包裝要送給自己的禮物，可謂是付費打工了。本來想干完活請大家吃個飯，辦公室旁邊的胡同里有一家很好吃的羊排店，但那天包裝完走到門口發現黑燈瞎火，仔細一看門上貼了落款為當日的告示：春節放假。

第二天，我和快遞大叔一起裝袋，發了接近800份快遞，也是腰酸背痛的一天。晚上，所有的快遞被運走了，我點了個外賣，然后開始打掃衛生、拖地。最后，回到了一個干干凈凈的閱覽室。

然后我也帶小孩回南方過年了。在旅途中我不斷看到全國各地的創始讀者在群里發自己收到的門卡和新年禮物，討論自己收到的雜志內容。送禮物給人其實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尤其是當你感覺到禮物到了能欣賞它的人的手里。春節時每天開車的時候我一直聽一檔叫《遲早更新》的播客，聽兩位主播任寧和槍槍聊書，他們也是付費的閱覽室創始讀者。有一天，我發現他們開始聊一本雜志的“2022上海特輯”，我知道，這是我寄給他們的那本。在那期節目中，他們花了一半時間來閱讀、討論那本雜志討論遺忘。我把這期節目轉給了執行主編肖海生老師，他又轉給主編北島聽。我想，送禮物給人能收到的最快樂的反饋莫過于此了吧。通過閱讀來連接人，這也是閱覽室本身的意義。

決定在此時完成這張門卡的設計、制作和寄送工作，其象征意義也遠大于對業務的實際幫助。我們做這件事沒有什么業務目標，也沒有什么希望大家發朋友圈分享的傳播想法，就是一個單純的紀念，但這個紀念要能看得見摸得著，這是很重要的。我們希望支持過我們的人在若干年以后看到這張門卡時，能夠想起自己曾經支持過這個項目，我們曾有著共同的使命，有對閱讀的追求和對好內容的渴望。不管閱覽室最后有沒有做成，閱讀始終是有意義的，可以照亮我們，也可以把我們連接起來。這種意義和連接同這張門卡一樣，都是真實存在的。這就是我們想用這張門卡表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