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言而無信的朋友

2024-03-17 11:31彼得·特恩布爾
譯林 2024年2期
關鍵詞:肖特湯姆酒吧

〔英國〕彼得·特恩布爾

悉尼·波斯特聽到了槍聲,異乎尋常的槍聲間隔令他心生疑惑。那晚,在升鹿酒吧,他講述了這件蹊蹺事,圍觀的聽眾還不少。其實,悉尼·波斯特就想當個飯后談資來嘩眾取寵的。

然而,總有些過度解讀的讀者朋友會腦補案發地的氛圍:約北緯54度,西經1度處有塊一望無際的平地。那里滿目蕭然:冬季的樹林,枝丫無葉,翻耕過的土地還沒種上冬麥。天空陰沉,曠野無風。盡管三周后就是圣誕節,可在這,只有那片光禿禿的小樹林里偶爾傳來幾聲烏鴉叫。熱心讀者還會繼續構想:一條灰色的狹長小路徑直穿過那塊平地,山楂樹籬挺立在小路兩旁,在樹籬與小路之間是片寬闊的草地。一名中年男子行走在草地上,看上去有點老,但顯然還不到退休年紀。只見他腳蹬一雙工作靴,穿著厚實的耐磨外套,頭戴鴨舌帽,身背帆布包。這個飽經風霜卻面泛紅光的人就是悉尼·波斯特。他正往家趕,大約還要兩個小時,天一黑,估計就能美美地吃上惦記一路的熱乎飯菜。

突然,四聲槍響劃破了這一片的寧靜,悉尼·波斯特吃了一驚,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小樹林,槍聲似乎是從那里傳出的。受驚的烏鴉如離弦的箭一般飛出樹林,在空中回旋,厲叫。槍聲的間隔很不同尋常,既不是獵人一槍一槍打死喜鵲或狐貍的聲音,也不是圍獵松雞或野雞時的連續掃射聲,而是快速連續兩槍,停一會兒,第三槍,再間隔很久,才響了第四槍。就是悉尼·波斯特模仿的“砰砰—砰——砰”。這太奇怪了,于是,波斯特原路折返,扒開路邊的山楂樹籬,從一條狹縫中鉆過去,向小樹林走去。驚魂未定的烏鴉還在空中盤旋,“啞啞”地尖聲慘叫。波斯特滿腹狐疑,加快了腳步,忘了自己可能正身赴險境。

在通往小樹林的路上,波斯特看到了三具尸體:兩具倒在一起,似乎都是被獵槍近距離擊中面部;第三具臉部朝下,倒在遠處,看樣子是在轉身逃跑時,被擊中了腿部,然后后腦勺又被補了一槍,腦漿四濺。

“看看,”悉尼·波斯特慨嘆不已,“這就是招搖過市、盛氣凌人的下場!坦白地說,我都奇怪怎么現在才有人對他們下手!”

悉尼·波斯特繼續趕路。途經電話亭時,他撥打了報警電話999。在電話里,他先向接線員介紹了自己,然后報案說,克萊頓家的兒子被人謀殺了?!斑馈彼麖娬{,“是三個兒子被殺了?!闭f完尸體所在地后,他掛了電話,繼續往家走。他太想跟妻子說說,也特別想去升鹿酒吧侃一侃。

路易絲·戴克半跪著查看了一眼尸體,隨后緩緩起身。英姿颯爽的她令喬治·亨尼西再一次著迷。路易絲·戴克是一名法醫,身嬌體柔,酷愛騎馬,渾身洋溢著嫵媚卻不失干練的女性魅力。

路易絲·戴克沉著地說:“在這,我無法做更深入的工作,喬治·亨尼西總督察?!彼┥韺⒏販赜嫹胚M锃亮的格萊斯頓包里,轉身又說,“拍完照,請把尸體運到約克區醫院,明天上午我做尸檢。死者的身份你們確定了嗎?”

“正在確認,女士,”喬治·亨尼西邊說邊厭煩地抬頭看了看還在亂叫的烏鴉,“報案人說是斯坦普村的克萊頓三兄弟?!?/p>

“斯坦普村?”路易絲自信一笑,“‘郵票村嗎?”

“也可以說‘腳印村,”喬治回以微笑,“雖然斯坦普的寫法沒變,但是,幾個世紀了,已成一詞多義。斯坦普村的全稱叫‘山谷斯坦普村。當地人一直管它叫‘斯坦普。離這兒約一英里……就是那個方向?!眴讨巍ず嗄嵛髦赶蛭鬟?,即小樹林方向,“這三個人是不是羅伯特·克萊頓、邁克爾·克萊頓和賽勒斯·克萊頓三兄弟,最后還需要根據指紋或DNA檢測來確定。據說這三人不招村里人待見?!?/p>

“親兄弟?”路易絲·戴克感嘆道,“父母要傷心了,低調點不好嗎?看看這一身名牌,昂貴的鞋子,沒看錯的話,戴的是勞力士手表?!彼龑χ痪呤w的右手腕微微頷首。

“是挺有錢的,”喬治·亨尼西說,“如果是克萊頓三兄弟,那的確有錢。我們的兩名警員正在去克萊頓家的路上?!?/p>

屋里傳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她的丈夫——湯姆·克萊頓癱坐在扶手椅上,一動不動,雙眼悲傷而漠然地直視前方。在警員湯普森·文特諾看來,那是一雙掠奪成性的眼睛。

“我的兒子……”湯姆·克萊頓平靜地問道,“我的兒子……你們確定嗎?”

“正在比對指紋?!睖丈の奶刂Z回答。文特諾和韋伯斯特站在克萊頓家的厚絨地毯上,韋伯斯特趁機掃了一眼四周:就像讀者想象的一樣,克萊頓家是一棟新落成的別墅,裝修奢華,墻上掛著一臺寬屏電視,有一套高保真音響,偌大的客廳里卻看不到一本書。韋伯斯特的第一印象是,這家人特別看重物質。文特諾則一直盯著湯姆·克萊頓——這個男人的眼里透出掠奪成性、冷酷漠然的神色。

“我能見見我的兒子嗎?”湯姆·克萊頓問道。

“不行,”文特諾斬釘截鐵地回絕,“這絕對不行??巳R頓先生,沒有哪家父母能直視那種場面,那種慘狀不應該留在父母的腦海里?!?/p>

“他們都是好孩子,是的,他們犯過錯,”湯姆·克萊頓喃喃自語,“就一次,他們為此付出了代價,之后再也沒干過傻事?!?/p>

“是的,”韋伯斯特點點頭,“我們知道,也做過調查。他們為此服刑了六年,提前三年獲得假釋,對吧?”

“沒錯。在監獄里,他們遵紀守法,”湯姆·克萊頓仰起頭,看向天花板,“我也坐過牢,了解監獄的規章制度。我告訴他們如何做才能減刑,一定要低頭做人,不興風作浪,好好改造。孩子們做到了,提前三年假釋了?!?/p>

“你看起來很成功,克萊頓先生,”韋伯斯特環視著屋子,“你不介意我這么說吧,這是豪宅呀,外面還停著奔馳車?!?/p>

“沒錯,房子很舒適,我擁有的一切都是合法所得,”湯姆·克萊頓冷冷地說,“請不要含沙射影。我參加過電視競猜節目《誰想成為百萬富翁》,贏得了50萬英鎊的獎金。當時還是太謹慎了,如果跟著直覺走,我能贏得100萬英鎊。最后一個闖關問題是‘英國哪種鳥與美國的走鵑有親緣關系?!?/p>

“杜鵑?!蔽奶刂Z脫口而出。

“對,”湯姆·克萊頓點點頭,“就是這個答案。我當時不能百分之百地確定,如果答錯了,前面的獎金就會泡湯。最終我選擇放棄答題,贏得了50萬英鎊。這筆財富對我們家來說已經足夠了。拿到獎金,我便在斯坦普建了這棟全村最豪華的房子。我們是斯坦普人,我的曾祖父就生活在這里,為什么要我們離開?可誰會殺害我的三個兒子呢?我是說誰會呢?除非……除非……不,不是哈里森,他不會這么蠢……何況那件事情過去那么久了。不……他不會……但他說過要殺我的兒子。你們應該去問他,問哈里森,哈羅德·哈里森?!?/p>

第二天早上,在斯坦普村附近的約克區醫院,克萊頓三兄弟的尸體并排擺放在病理實驗室的不銹鋼工作臺上,隱私處蓋上了白毛巾。路易絲·戴克檢查賽勒斯·克萊頓尸體時,手指頭不由自主地咚咚敲擊著工作臺的邊緣?!皹寕滤?,”她斷言,“確切地說是獵槍。12口徑的獵槍才能把人打成這個樣子,三具尸體的頭部都被打得稀巴爛。兩具臉部中槍……第三具,可能他當時在逃跑,所以腿肚子中彈,致命一槍在后腦勺?!?/p>

“這么說是謀殺?”喬治·亨尼西問。

“哦,是的,”路易絲·戴克瞥了一眼喬治·亨尼西,“最兇殘的一種槍殺方式。案子有頭緒嗎?”

“目前信息不多,”喬治·亨尼西說,“但死者的身份已經確認。他們是斯坦普村的克萊頓三兄弟。關于這起案件,我們還在調查。今天早上,韋伯斯特和文特諾去當地走訪了。這是兩個年輕的警員,辦案熱情,配合默契,案件一定會水落石出。我們就等著吧?!?/p>

“是的,沒錯,我說過要殺了他們?!闭f話的是哈羅德·哈里森。他坐在客廳的一把舊扶手椅上,房子很小,陰冷潮濕,爐蓖里的小煤球閃爍著點點火星,沒什么熱量?!拔沂钦f過,他們一出獄我就殺了他們,但那只是沖動時說的氣話。我真要殺他們,早就動手了,怎么會等十年!”哈里森身材矮小、結實,敞開的襯衫露出了濃密的銀色胸毛。警員注意到他那雙干農活的手,寬大有力。哈里森慢慢拿起爐蓖旁的撥火棍,捅了捅小煤球,火星四射,但燃燒的火焰很快又熄滅了,“是……是……我兒子不該那么做,但克萊頓三兄弟下手太重了,太重了!”

“怎么回事?”文特諾和韋伯斯特并排站著,禮貌地謝絕了哈里森的入座邀請。

“我兒子把一杯水潑在了唐納德·克萊頓的頭上,也就200毫升的水。唐納德是克萊頓的第四個兒子,出生時伴有并發癥,缺氧什么的,先天愚笨,智力有障礙。我敢說他絕對不是正常孩子,不過都是一回事兒。原本只是孩子們街頭打鬧的小事,并不是欺凌,克萊頓夫婦完全可以為此打我兒子一巴掌,了結這事。但是,克萊頓一家是什么人?他們可是斯坦普村的霸主,誰敢惹他們?可我兒子在‘太歲頭上動了土!后來,在一天晚上,克萊頓三兄弟設計把我兒子狠狠教訓了一頓。結果,我兒子住院的時間比他們蹲監獄的時間還長?!?/p>

“原來如此,”韋伯斯特說,“我們仍然需要排查你的嫌疑,請說說昨天下午4點左右你在哪里?!?/p>

“在醫院。我去做常規血壓檢查,評估最近的用藥療效。我步行去醫院要半個小時。我比預約時間早到,但還是等了半個小時。預約的會診時間是下午3點50分。我的不在場證據充分嗎?”

“聽起來沒問題,”文特諾說,“但不管怎樣,我們都要核實。你兒子,他似乎有殺害克萊頓三兄弟的動機。我們要找他談談。他在家嗎?”

“在隔壁房間,”哈里森指著對面,“你們肯定能見著他。他坐在輪椅上,是克萊頓兄弟暴打的結果。午餐時間快到了,他現在靠食管進食。我敢保證,就他這樣子絕對不可能出門作案。你們請便吧,他就在隔壁?!?/p>

從哈里森家出來,文特諾和韋伯斯特向斯坦普大街的升鹿酒吧走去。走近酒吧,他們看見,酒吧屋頂上的瓦片沒了,外墻破敗,急需修繕,窗框上的油漆也剝落了。這光景讓文特諾腦海里閃過“年久失修”幾個字,韋伯斯特想到的詞則是“搖搖欲墜”。文特諾抓起銅把手,推開門,示意韋伯斯特先進,自己緊隨其后。

“你好,先生,要點什么?”酒吧老板身材魁梧,胡子刮得干干凈凈。他身穿藍色襯衫,打著條紋領帶,身后和頭頂的貨架上排列著不同口徑的炮彈殼。

“不用,謝謝!”韋伯斯特微笑著向老板出示了證件,“我們是來查案的?!?/p>

“哦,是來調查昨晚克萊頓兄弟被槍殺的事吧,”老板看向一旁的文特諾,“看來,你也不是來消費的?!?/p>

“抱歉,”文特諾也出示了證件,“你對槍擊事件了解多少?”說完和韋伯斯特一起站在吧臺邊。

“我只是在昨晚聽悉尼·波斯特講過。波斯特說他循著槍聲發現了尸體,說槍聲聽起來有點不對勁,間隔異常?!?/p>

“對,他也跟我們說了,”韋伯斯特回應,“你能和我們說說受害者嗎?往常我們會去郵局了解當地情況,但這里一家郵局都沒見到,所以就來酒吧看看?!?/p>

“我們這里沒有郵局,”老板拿起抹布,心不在焉地擦拭著吧臺臺面,“村子里的商店倒是有個功能類似的小郵鋪,可以買郵票、寄包裹,但做不了正規郵局那樣的全套業務。自從煤礦關閉后,我們村就變得貧窮了,這兒的煤礦是英國最后一個深層煤礦?!?/p>

“煤礦采空了?”韋伯斯特問。

“那倒沒有,下面還有大量的煤,只是從波蘭進口更便宜?!崩习鍖⒛ú既釉诎膳_上,接著說,“農場也沒什么活兒,大家只能背井離鄉去城里找活。我這間酒吧也沒希望了?!?/p>

“沒希望?”文特諾問,“一點都沒有?”

“可不,”老板聳了聳寬闊的肩膀,“你們看看我這兒,房子都快散架了,早就該修繕了,可我沒錢。我這酒吧不是啤酒廠的,是我自己的,沒有租金。像賣飲料一樣,我從啤酒代理商那里進啤酒賣,賺個差價。當年我退伍回來時,盤下了這間酒吧,那時生意紅火得很。原本打算干到退休賣了,錢就留作我們老兩口的養老金,再去西班牙買棟別墅頤養天年?,F在破成這樣,還有誰要?賣不出去了,只能一直干,干到干不動,最后住進政府的救濟房,靠救濟金生活?!?/p>

“前景渺茫,”韋伯斯特點點頭,“不容樂觀。既然來了,給我一杯蘇打檸檬水吧?!?/p>

“我也來一杯,”文特諾說,“大杯青檸汁?!?/p>

“先生們,我不需要你們施舍,”老板低聲說,“不過還是要謝謝你們?!?/p>

“這不是施舍,”韋伯斯特將一張面值5英鎊的鈔票放在吧臺上,“我們挨家挨戶走訪,口干舌燥的,出任務不能喝酒,這會兒來上一杯蘇打檸檬水,正好?!?/p>

沒過多久,文特諾喝著青檸汁,問:“這起槍殺事件,你對克萊頓兄弟或他們家有什么要說的嗎?”

老板向左側瞄了一眼說:“村里沒人喜歡他們。這家人可不是善茬兒,怙勢凌弱,大家避之不及。在超市里,克萊頓太太總要插隊,大家都不敢出聲,誰要出聲了,家里的窗戶就要被磚頭砸得稀巴爛?,F在超市也關了?!?/p>

“唉,”文特諾義憤填膺,“這種人家,我也見過?!?/p>

“我想你們肯定遇到過,”老板接著說,“后來……他們在一檔電視競猜節目中贏得了一大筆錢,更囂張了。那檔節目叫《誰想成為百萬富翁》,現在停播了?!?/p>

“是的,這個我們了解到了??巳R頓先生說,他贏得了50萬英鎊?!?/p>

“沒錯……他在節目中表現得很好……哦……”就在此時,兩輛閃著藍燈、響著警笛的消防車駛過酒吧,一輛警車緊隨其后。

“出事了,”老板說,“消防車來我們這種窮鄉僻壤,那是出大事了。我哥是消防員,他曾說過,城里駛過消防車,四次有三次是在演習,一來是訓練消防員,確保駕駛技術時刻在線;二來是訓練路人,習慣讓道。而消防車出現在我們這里,那就真出事了,不是我們村,就是其他村子,一定出大事了?!彼徚司徤?,“不管怎樣,最后,克萊頓一家并沒有像村民期待的那樣,離開斯坦普去郊區或海邊買房,而是從生活困難的村民手中買了塊村頭的地,自建了一棟大別墅,一家人過著錦衣玉食的奢華生活,還有幾輛二手奔馳車,氣派得很。他們要的就是這個場面,無比虛榮。他們來酒吧也是為了炫富,男的點兩三瓶啤酒能吹一晚上,女的穿著拖地貂皮大衣晃來晃去地顯擺……沒人喜歡他們。他們對諾伯特·肖特,怎么說呢,太不講道義了?!?/p>

“發生了什么?”韋伯斯特問道。

“你們最好自己去問問諾伯特·肖特。他住在這排房子的盡頭,一棟白色小屋,諾伯特·肖特博古通今,無所不知。在我們這兒的智力競猜之夜,他最搶手,大家都想拉他入隊,因為勝出那方能得到一加侖啤酒。諾伯特·肖特從來沒有學過做生意,一直都打零工,沒什么錢,但他擁有‘最強大腦,曾經能一字不差地記住各種有趣但不能賺大錢的知識,大家戲稱他為‘活詞典?!?/p>

“曾經?”韋伯斯特很驚訝,“他死了?”

“差不多吧,活不了幾天了。你現在去,或許還能見到他,就在街尾那棟白色屋子里?!崩习逑蛩纳砗笾噶酥?,“出酒吧向右轉,這排房子最后一棟,門前花園雜草叢生的小白屋就是他家?!?/p>

走出升鹿酒吧,文特諾和韋伯斯特按照老板的指示向右轉,眼前的景象想必讀者朋友也能猜到:街道前方約400米處,一棟房子正火光熊熊,兩輛消防車的消防員拖著水槍奮力滅火,后面停著警車。圍觀的人不少,亂糟糟的。文特諾和韋伯斯特不疾不徐地向街的盡頭走去。路邊,商店的窗戶被木板條封死,很多廢棄的房屋,窗戶破敗不堪。此情此景令二人無話可說,突然,一棟空房的破屋頂飛出一只小鳥。走到火災現場附近,文特諾和韋伯斯特才發現,著火的房子正是諾伯特·肖特的家。他們向一名身穿制服的巡警亮明身份,打聽房子的主人在哪兒。

“他在警車的后座,”巡警說,“我們已經聯系了刑事偵緝部,要求派警員來,這位先生說是他放的火?!?/p>

“他縱火!”韋伯斯特倒吸一口涼氣,“你把嫌疑人獨自留在警車里?”

“是,先生,”警察輕聲道,“他身體極其虛弱,跑不了?!?/p>

“我們是為一起謀殺案來的,要找他談一談。就在車里跟他談吧?!?/p>

韋伯斯特和文特諾坐在警車的前排,轉身看向后座的諾伯特·肖特。這是一個又瘦又小,略顯斯文的男人。他面容消瘦,胡須蓬密,倦容滿面,目露兇意。穿著一件廉價的夾克,牛仔褲也褪了色,身上散發出難聞的氣味。

“你們是為克萊頓三兄弟被殺來逮捕我的吧?”他問。

“???”窗外寒風刺骨,韋伯斯特還是降下了他這側的車窗,“為什么這么說?”

“是我開槍打死了他們?!敝Z伯特說。

韋伯斯特和文特諾面面相覷。諾伯特喘著氣說:“獵槍就在我的后花園,壞了,里面沒子彈?!?/p>

“為什么要殺死他們?”諾伯特·肖特身上的氣味太重,文特諾也降下了他那側的車窗。

“湯姆·克萊頓欺騙了我。他是個騙子。他沒有兌現承諾,沒有給我事先說好的報酬,”諾伯特氣喘吁吁,咳嗽起來,“他參加那檔百萬獎金的電視競猜節目,有三次場外求助的機會,其中一次是電話連線,我就是他那個‘電話連線的朋友。我們說好,答對了,他付給我題目價值一半的獎金?!?/p>

“很合理?!蔽奶刂Z中肯地說。

“他答題卡住的時候,電話連線了我。那道題價值6.2萬英鎊。問的是約克市在奧古斯都-愷撒時代的名稱?!?/p>

“艾波羅肯?!表f伯斯特不假思索地說出答案。

“沒錯……我想,對生活在英格蘭南部或威爾士、蘇格蘭北部或阿爾斯特的人來說,這可能是一個很難回答的題。但如果是個地道的約克人,那在小學就學過了,可他不知道!他打電話給我,我告訴了他正確答案。放下電話那刻,我在想,這是我平生第一次賺這么多錢,也是最輕松的一次,只說一個單詞就獲得3萬多英鎊!至少,我當時是這么想的?!?/p>

“他拒絕支付?”韋伯斯特追問。

“是的。后來,我知道他兌換了支票,拿到了50萬英鎊,便去他家要酬金??伤麉s說他知道答案,只是當時卡了一下。我說,這不是借口。最后他說:‘給你50英鎊,去買套新衣服……多余的零錢去酒吧喝一杯?!?/p>

“不講道義,”文特諾表示同情,“太不講道義了!”

“我這個人……一輩子沒有穩定的工作,靠打零工勉強糊口,但我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我不會做生意,就用這點所長做了那一次交易。那筆錢原本可以很好地改善我的生活……但是,‘50英鎊……你知道嗎?但凡他說‘20英鎊,或者‘100英鎊,結局都會不一樣。我當時真想用獵槍崩了他,但是,那句‘50英鎊回蕩在我耳邊,讓我想起一個故事:一個小伙子為小鎮清除了老鼠,鎮政府卻食言了,沒有遵守承諾支付他1000英鎊的獎勵?!?/p>

“《花衣魔笛手》,”韋伯斯特說,“是一個詩體童話?!?/p>

“嗯……故事也好,詩體童話也罷,”諾伯特·肖特呼吸急促起來,有點上氣不接下氣,“都一樣??傊?,后來鎮長拒絕兌付承諾的獎金,只想用50英鎊打發他?!?/p>

“50荷蘭盾?!表f伯斯特糾正。

“嗯,不用糾結是英鎊還是荷蘭盾了,反正就那意思,”諾伯特氣喘未定,又咳嗽起來,“于是,魔笛手便吹起風笛,把鎮上所有的孩子帶到一個山洞里,孩子進洞后,洞口神奇地消失,巖壁堵死了洞口。有一個小男孩,因為腿腳有問題,拄著拐杖,走得慢了些,等他到山洞時,已經找不到洞口,他因此成為全鎮唯一幸存的孩子?!?/p>

“對的,”韋伯斯特說,“我們知道這個故事?!?/p>

“我當時想,得讓湯姆·克萊頓為他那句‘給你50英鎊付出代價。我要殺死他的三個兒子,只留下那個智障兒子?!敝Z伯特·肖特喃喃自語,“那個智障兒子可以留給他?!?/p>

“你覺得你很善良嗎?”韋伯斯特咆哮道。

“我一直在等待合適的下手時機,”諾伯特·肖特咳得越來越厲害,“我快要死了,現在化療對我都沒有用,化療一次只能緩解一兩周的疼痛,我再也不想做了。每當躺在那潮濕的床墊上,我就不想讓護士每天走進那陰冷的小屋,給我注射止痛針。是時候跟湯姆·克萊頓做清算了。我知道他三個兒子的行蹤,所以打完止痛針后,趁著身體還能扛得住,我帶上獵槍,埋伏在他三個兒子出現的地方,看到他們來了,我從灌木叢里沖出來,對準其中一個的面部開了槍,接著對準第二個的面部開了第二槍。在我安裝子彈時,他家第三個兒子如果反撲上來,我可能會招架不住。但是,你知道,和所有的惡棍一樣,克萊頓家的也是懦夫。他的第三個兒子選擇了逃跑,于是,我裝好子彈,朝他的腿肚子開了槍,再次上膛,又對著他的后腦勺補了一槍。周圍瞬間肅靜了,哀求聲、哭喊聲都沒了。解決完他們,我走回了家。今天,我放火燒了我那陰冷潮濕的房子,再也不住了。這是另一起案件,我講多了??傊?,我的目的達到了?,F在,我可以在監獄里打止痛針,然而我這身子撐不到審判的那天?!敝Z伯特·肖特開始咳嗽,“只要沒宣判,我就不是殺人犯,死了依舊可以上天堂。我聰明吧?”他又咳嗽了一陣子,“我接聽了湯姆·克萊頓的電話,為他提供場外援助,我真的是他的‘在線朋友,而他卻是一個言而無信的朋友。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p>

(吳碧宇:上海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李明明:上海市松江區佘山外國語實驗學校)

猜你喜歡
肖特湯姆酒吧
Wine ahead餐酒吧
FAN迷離酒吧
Autentista酒吧
WAY2酒吧
貪吃的湯姆
掉錢
政治活動應當有追求的目標嗎?——從奧克肖特對政治的解讀談起
杰西有個好點子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