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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兇手

2024-03-17 11:31蘇珊·布林
譯林 2024年2期
關鍵詞:桑尼溫迪賴斯

〔美國〕蘇珊·布林

我們叫我弟弟“桑尼(Sunny)”,因為每次當他展露笑容時,總會讓人感覺陽光明媚,心情愉快。桑尼長著一頭卷曲的金發,加上永遠燦爛的笑容,他一直是每個女孩的夢中情人。桑尼不僅外表英俊,還心地善良,他的善良尤其使他顯得與眾不同。十年級下學期的一天,在校體育館更衣室,杰瑞德·賴斯的儲物柜打不開,是桑尼幫他把鎖擰開的。當然,那個時候,完全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杰瑞德·賴斯日后會殘忍地折磨并殺害了15名女性。那個時候,你只會說杰瑞德·賴斯是一個比較奇怪的男孩,普普通通,而且總是被人欺負,同學中根本沒人愿意和他說話,除了桑尼。

“他們這樣給他判刑是不對的?!辟囁棺詈蟊慌行痰哪翘焱砩仙D徇@樣說。也許他是在賴斯被起訴的那天晚上說的,我記不清了。那時候我和弟弟都很年輕,都是剛結婚不久,弟弟想在生意場上大展拳腳,有所作為,我則剛懷上了第一個孩子。那天我們都在桑尼家吃晚飯,弟媳溫迪做了菠菜奶酪餡烤雞胸。溫迪總是喜歡做一些比較奇特的菜,烹調肉類時一定要往肉里面塞一些餡料,例如奶酪餡的烤雞胸、蘑菇餡的漢堡、菠菜餡的牛排等等,反正她做任何菜都必須塞一些餡料進去。

“你這樣想太荒唐了?!睖氐险f,“不論賴斯小時候有沒有被欺凌過,他都是一個天生的惡魔,這點毫無疑問?!?/p>

我這個弟媳總是愛和人抬杠,就算她和桑尼剛結婚的那段時間也是這樣。不管桑尼說了些什么,她總是要和他唱對臺戲,然而桑尼從未因此而生氣發火。桑尼說他就喜歡她的鋒芒,但是我不喜歡她這樣。我試過克制自己不去生她的氣,因為我實在太愛桑尼了,我真的很厭煩她。溫迪長得很漂亮,只是她的美讓人感覺就像一座冰雕:冰冷、堅硬,雖然很精致。

“這很難說,”桑尼回應道,“如果在學校時賴斯沒有遭到那些孩子的肆意欺凌,說不定藏在他心底的獸性就始終不會被喚醒?!?/p>

“他變成那樣不是無緣無故的,”溫迪厲聲打斷桑尼的話,“但是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什么高中的時候每個孩子都跟他過不去?你不覺得賴斯自己也有責任嗎?也許那時候其他同學已經發現了他身上潛伏著的邪惡本性呢。他們的行為與其說是欺凌,不如說是一種自我保護呢!”

“我記得有一次埃茲拉·沃茨把生雞肉塞進了賴斯的喉嚨?!蔽也辶艘痪?。說完,我不由自主地低頭看了眼面前盤子里的雞肉,那些雞肉都還是粉紅色的,近乎是生肉,還有些沒有完全融化的黃色奶酪凝成了小塊。

“他們那時候也欺負你姐姐呀,”溫迪說,“但是她后來并沒有成為連環殺手?!?/p>

我看到桑尼的臉色變紅了。他們家餐廳的椅子是黑色的,地毯是白色的,墻上的鍍銀鏡子非常閃亮,似乎能映照出你曾經犯下的每一個罪行。黑色、白色和紅色是他們家的主色調?!澳菚r候沒有人欺負我姐姐?!鄙D嵴f著像一只奇異的蜥蜴全身支棱起來。他是我的保護人,一直都是。即使在我已經成為四個強壯男孩的母親后,桑尼仍然擔憂我的一切。和我過不去是溫迪唯一能惹惱桑尼的地方。

當我的孩子和桑尼的女兒還在上小學的時候,我丈夫因為重病不得不辭職回家休養。那段日子過得很艱難,盡管我們都有健康保險,但仍然很缺錢,因此我開始去桑尼開的一個加油站工作。那時候桑尼已經開了五個加油站,生意做得非常成功,因為人們都喜歡并信任他,這一點也是他在高中時就很受歡迎的原因。

我去加油站工作的第一天,桑尼帶我去參觀加油站的糖果店,那里將由我負責管理。來這里工作有不少我需要學習的小竅門,例如:收銀機的鑰匙需要以一種特定的方式插入,開冰箱的密碼被設定為我的生日,收銀臺有一個地方放著一些專門為某些特殊人士存放收據的信封,糖果補充盒都塞在后面一個壁櫥里,等等。桑尼給我介紹這些小門道時一直用手臂摟著我,那時他快30歲了,渾身散發著成熟男人的魅力。他個子很高,金色的頭發已經開始有一點脫落,于是他喜歡把頭發剪得很短來掩飾。他總是戴著一頂洋基棒球隊的帽子,經常穿一件光亮的皮夾克。

當他告訴我將付給我的薪水數目時,我嚇了一跳?!斑@太瘋狂了!”我說。

“你就拿著吧,姐姐?!彼f,“要留一些以備不時之需?!?/p>

我馬上想到那些錢可以幫我應付好幾筆支出了。

“不要告訴姐夫,”他低聲對我說,“你就自己留著?!?/p>

“我不能那樣做,”我說,“我們結婚時發過誓要同甘共苦。但是我會接受你給的錢,這些錢會幫我們大忙的?!?/p>

他聽了我的話后哭了。他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我撞見過有一次他為了美麗的日落而掉淚。

“你還撐得住嗎?”他問道。他這樣問是因為我丈夫病了,孩子們都還不懂事,我們不能像他那樣住進豪宅,而且我還要來加油站打工。我的生活過得比當初預想的更艱難。

“放心吧,”我說,“我沒事的?!蔽抑牢胰匀挥芯裰е?,而且比我想象的還要強大。多年前溫迪說的話其實是真的,上高中時很多同學經常取笑我,我就像杰瑞德·賴斯一樣,當年也是大家的笑柄,他們笑我遲鈍、一團糟、長得丑。但是現在當我看著我的四個英俊外向的兒子和我摯愛的丈夫時,我的心里總是充滿了喜悅。事實上,我從來就沒有期待過我的人生會是輕松的。

桑尼清了清嗓子,又擦了一下眼睛,“你是我認識的唯一的好人?!彼f。這話我聽著覺得有點奇怪。我并不夠好,我只是對人生很容易滿足。

我工作的加油站位于亨普斯特德收費公路邊上,正好是通往我們鎮上的高中、醫院和監獄的交叉路口,所以總是會有形形色色的人前來加油或買糖果。我的顧客包括學生、獄警、教師、醫生和護士等,我喜歡猜測不同的人會買些什么類型的糖果,因為選擇糖果的決定只是基于一個人對快樂的想法,與生活中做出的其他選擇很不一樣。年輕人大多喜歡買彩虹糖,年長的人則喜歡買濃巧克力。有些人在“小圓點”軟糖前會糾結半天,因為吃這種糖有時難免會吸出補牙填充物,但是最后他們還是抵擋不住如此甜美柔軟的糖果的誘惑。

有些人挑好東西后扔下錢就走,另一些人在跟我說他們想買什么的時候會用眼睛死死地盯著我。糖果店的商品里葡萄干是沒什么人買的,因此我告訴桑尼不要再進貨了。我也給他列出了一張十分暢銷的糖果的清單。

“你的這些糖果為什么不按字母順序來排列呢?”9月的一個溫暖下午,溫迪來看我時說道。這是她第二次來加油站,而那時我已經在這里工作兩年了。我懷疑她又要來找什么麻煩,于是竭力克制著內心的緊張和不快。她肯定是去公司開過會后過來的,因為她穿著粉紅色的西裝和高跟鞋,顯得既嫵媚又干練。她的職業是銷售化妝品。

“你應該把士力架巧克力放到焦糖巧克力棒的旁邊,”她指著糖果貨架說,“再把巧克力威化棒搬到查爾斯頓糖果棒旁邊,那樣你取貨品的時候不是更快嗎?”

“我不想那么快取到貨品,”我答道,“我喜歡和客人多相處一會兒?!?/p>

溫迪還是像年輕時一樣美麗,但是她說話常??诓粨裱?,讓人不痛快。她和女兒相處得也不怎么好,搞得桑尼經常往我家跑。盡管我的家很小,他還是喜歡過來和我的孩子一起打棒球。每當輪到他擊球,他總是能打出本壘打,我的幾個孩子就要朝著不同方向奮力跑出去,試圖接住他打出去的球。左鄰右舍的孩子也喜歡加入這樣的球賽。媽媽們都坐在擺在草坪上的椅子上,就連我的丈夫,他那時已經病重得幾乎無法行走,也設法來到門廊上,一邊觀看一邊給他們鼓掌。

“難道你不想做點什么來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嗎?”溫迪問。

“我生了四個兒子,我覺得這是一項很了不起的成就?!蔽一卮?。然而話音剛落,我又有點難過,因為溫迪和桑尼只有一個孩子,而且他們的女兒非常嬌弱,被別人一碰就會全身抽搐,完全沒有繼承到桑尼的健全基因。

“桑尼看到你在這里工作,你覺得他會有什么樣的感受?”溫迪低聲說。

她的這句話讓我陷入了沉默,我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她是對的,桑尼是一個很驕傲的人,盡管他從來不承認。他經常談起妻子的美貌。他覺得我嫁得不好,因此提出過要送我的孩子去私立學校讀書。我拒絕了。我這樣做不是因為我也很驕傲,而是因為我知道這樣做會影響我和弟弟一家的關系。對我來說,我們的姐弟情感比什么都重要。

有一次桑尼來加油站,我為這件事情問過他。我問他我在他的加油站工作是不是讓他不開心了。

“是不是溫迪來煩過你?”

“我不想讓你為難?!蔽疑钋榈卣f。

桑尼也動了情,張開雙臂抱住我。我聞到了他身上須后水的味道,那是一種夏天的味道。我還聞到了青春和希望、新鮮的草地、棒球以及啤酒的味道。我想,能有這樣一個弟弟陪伴我的人生,我也算是收到了上天賜予的最好禮物。

“你不用擔心溫迪怎么說,”桑尼說,“我會管好她的?!?/p>

不久后的一天,杰瑞德·賴斯的母親來到了加油站。令鎮上的人們不解的是,在賴斯被判定謀殺了那么多女性之后,他的母親竟然還一直住在原來的家里。她不僅沒有搬走,而且還似乎像沒事發生一樣繼續過著以往的生活:在花園里忙碌、去圖書館和上教堂。賴斯家離我家不遠,是一棟褐紅色的房子,外面圍著修剪過的樹籬。賴斯太太看上去像一名教師,頭總是微微前傾,似乎在強調她的某一種觀點。也許她曾經真的是一名教師,我印象中她以前總是在某個固定時刻出門去上班,這也是杰瑞德·賴斯常常一個人待在家里的原因。她來到加油站的時候我一眼就認出了她。

賴斯的母親走進加油站的糖果店時,店里一個顧客都沒有,這是很罕見的,所以當她走到收銀臺前時,我有點緊張。盡管我知道這樣對她是不公平的,她什么也沒做,并不是她謀殺了那些女人,但是看見她我還是不由得心生憤怒。由于她教子無方,我們的小鎮才發生了那么邪惡恐怖的事情。接著我想起了桑尼一直以來和賴斯的友誼,當沒有人理會賴斯的時候,桑尼還是堅持和他說話,和他來往。桑尼的那份善意對賴斯非常重要,對桑尼來說也十分重要。多年來桑尼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起他和賴斯的友情,他談論與賴斯的友情的次數甚至超過了他談論自己在商業上取得成就的次數。我注意到,似乎桑尼覺得在他向賴斯伸出援手的那一刻,他自己也達到了一個他之后再也無法達到的道德高度。我能不能減少一點對她的歧視?其實我自己在很多方面也是受益于弟弟的善良和慷慨。就在思來想去的時候,我突然發現賴斯太太正想偷一塊士力架巧克力。

“嘿!”我叫了起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女人的兒子因謀殺罪入獄,而她竟然跑到加油站來偷巧克力!我并不是說那些學生從沒試圖從我這里偷東西,他們偷過,而我通常會放過他們。只有一次,我跟他們較真了,他們似乎也很害怕在警察局留下案底。但是,現在我看到的是一個50多歲的女人,而且她的穿著還很正式:灰色西裝,里面是絲質襯衫,領口系著一個蝴蝶形的領結。不過直到后來我才意識到她穿戴這么整齊是去見兒子的。她之前肯定是去了一趟監獄,回來路過加油站突然想買一些零食。

“你可以付錢嗎?”我問。

她搖了搖頭表示不能。這時店門口懸掛的提醒鈴鐺響起,又有顧客走了進來。

“那你下次再付吧?!蔽艺f。她到底已經窮困到什么程度了?我感到奇怪。她仍然擁有房產,也許是她兒子的庭審費用讓她陷入了貧困。

之后的一個星期四,她又來了。這次,她付錢買了巧克力,但是仍沒為上次拿走的那塊巧克力結賬。我本來想提醒她一下,但這時收銀臺旁正站著一位年輕的母親。這位年輕的母親帶著孩子,眼淚汪汪的,跟我說她身上沒錢,車也沒油了,很擔心丈夫會生她的氣。顯然現在不是和賴斯太太談交付欠款的時機。

從那以后,賴斯太太每個周四都會來加油站,每次都會買一塊士力架巧克力,然后在店里流連一會兒才離開。她從來不說話,但是似乎很喜歡聽我和其他顧客聊天。有時她會翻看擺放在架子上的年歷,有時就在貨架間走來走去,看上面擺放的糖果和零食。我注意過她從來不曾拿起架子上的報紙來看。萬圣節那天,我請她吃盛在一個女巫爪子形狀的碗里的玉米糖。圣誕節到了,我對她說節日快樂。有一次,桑尼正好來加油站,他朝賴斯太太笑了一下,但是我不確定他是否知道她是誰。

溫迪工作很忙,并不經常來我工作的這個加油站,也不為丈夫擁有多個加油站而感到驕傲。后來她周日也不來我們家一起吃晚餐了,因此在一個8月的炎熱下午,看見溫迪走進店內,我非常驚訝。那天溫迪臉色蒼白,烏黑的頭發毫無生氣地披散著。一進門她就使勁嗅了嗅空氣。她一向討厭汽油的味道。

不一會兒,溫迪注意到賴斯太太也在店里,不禁愣了一下,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嗎?”她壓低了嗓門問。

“知道?!?/p>

“那你還讓她進來?”

我聳聳肩,“她并沒有犯什么罪?!?/p>

溫迪徑直走到賴斯太太面前。賴斯太太今天穿的是一件圓點圖案的襯衫和一條西褲,和往常一樣很正式。

“你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嗎?”

賴斯太太沒有和溫迪爭執,就像她從來沒有因為那塊巧克力而和我爭執一樣。她把手里的年歷放回架子上,看了我一眼。我認識她這么多年,這是唯一的一次,我和她的眼神相遇了。就在我們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我們倆似乎有些心靈相通了。有那么一瞬間,我們似乎都擺脫了各自原本的身份:我不再是一個艱難謀生的中年婦女,她也不是一個殺人犯的母親。我和她忽然有了一個共同點:都是討厭我弟媳的女人。

“你這樣讓我感覺很累?!蔽覍氐焦衽_前的溫迪說。

她聳了聳肩。

“我正在為你弟弟的40歲生日籌劃一個派對,”她說,“那將是一個規模很大的派對,你要確保那天有空過來?!?/p>

桑尼的40歲生日快到了,我能給他準備一份什么樣的禮物呢?對于一個慷慨地給予了你那么多的人,你能送些什么禮物給他呢?這個人把你從貧困中解救出來,多年以來一直照顧著你,經常和你的孩子一起打棒球,如同他們的第二個父親。應該送給他衣物、書籍,還是珠寶?其實送什么禮物好像都不合適。我愿意把我的房子抵押了,然后給他買一件特別的禮物,但是我知道他肯定不會高興我為此花太多的錢。我應該準備一份獨一無二的禮物給他,就像他這個人一樣獨特的禮物。

為此我苦惱了幾個星期。

后來,在一個溫暖的星期四的下午,這個問題的答案突然出現在我的腦海中。那是9月的一天,空氣十分清新,停車場周邊的樹都換上了紅色和金色的葉子。我正在整理貨架上的糖果,賴斯太太走了進來??匆娝哪且豢?,我馬上明白了我要送的禮物是什么。我想起了桑尼總是興致勃勃說起的那件事,那件令他覺得自己與眾不同的往事。以前他不顧世俗的眼光對杰瑞德·賴斯展示出善意和友誼,我相信桑尼一定認為那是他一生中的高光時刻。

“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忙?!蔽艺f。

賴斯太太警戒地看著我,我知道此時她腦袋里想到的一定和我一樣。她一定想起了幾年前她沒有付錢的那塊巧克力。她欠我的,而且我們雙方都清楚,終有一天我會要求她支付的。

“可不可以叫你兒子給桑尼寫一封信,并且在信里祝桑尼生日快樂?”

她仍然沒有說話。也許我對她索要的東西是價值不菲的。其實外面有一些瘋子一直愿意花錢買賴斯經手的任何物品,像他這樣的連環殺手,肯定會有一些瘋狂的粉絲。有那么一會兒,我很想收回剛剛說出的話,但是這時桑尼的面孔又浮現在我眼前。如果他真的收到了賴斯寫的生日賀信,他會多么珍惜它??!時間不多了,桑尼的生日派對就在下個周末。

下一個星期四,賴斯太太又到加油站來了,帶來了我想要的那封信。她大步走到收銀臺前,把那封信放在柜臺上,隨即轉身離開了。我明白從此以后我都不會再見到她了,想到這一點,我心里感到一陣輕松。我也發現了這個女人其實長時間以來都在困擾著我,她的出現總是讓我想起我良心上的一個污點,似乎要讓我為我并沒有犯下的罪行接受懲罰??傊?,她的存在就是在提醒人們生活中那些無心犯下的錯誤,例如一時糊涂的愚蠢想法,或是不經意間脫口而出的錯話。她離開后,我等到店里安靜下來才小心地拆開信封。信紙的上端印有監獄的名稱,杰瑞德·賴斯的筆跡粗獷,字體很大,而且都向左邊傾斜。

“親愛的桑尼,”他寫道,“祝你生日快樂!我從來沒有忘記你,你是以前在學校里唯一對我好的人。謝謝你!杰瑞德?!?/p>

盯著這封信,我心里感到一陣驚訝,我竟然真的辦成了這件事!很久以來我都認為自己就是一個沒用的人,只會把事情搞砸,但是這一次,也許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我竟然做成了一件正確的事!我太高興了,打開了一塊士力架巧克力,一口氣把整塊巧克力都吃掉了。通常我是不敢這樣吃的,因為如果體重增加了又會讓我非常糾結。

我收到信的第二天,杰瑞德·賴斯越獄逃跑了。這是他被關押的那所監獄歷史上第一次有犯人成功越獄,報紙用通欄大字標題報道了這起事件??吹竭@條消息,一種奇怪的感覺涌上我的心頭。我無法解釋那種感覺,只覺得很像分娩,似乎我的身體被一種比我大得多的東西緊緊鉗制住了。賴斯的信還放在我的錢包里,我把它拿了出來,緊緊地捏在胸前。我們已經超過20年沒和賴斯有過任何聯系了,可是就在他越獄的前一天,我竟然托他母親去監獄里和他談起我的弟弟!他會不會逃出來以后就跑去找桑尼?他會不會把桑尼當成了他可以依靠的朋友?商店里突然有了一些動靜,我尖叫起來,但只不過是幾個高中生來買蘇打水。我催促他們趕緊離開,然后鎖上了店門。透過窗戶,我看見外面有一輛救護車呼嘯而過,朝醫院的方向開去。

我把賴斯的信撕掉了。我不能把這件事告訴桑尼。我怎么能那么令他失望呢?溫迪如果知道了肯定會氣壞的。我都能想象出她那張漂亮的臉蛋因為對我的輕蔑而扭曲起來的樣子,但這一次她是正確的。我的腦袋當時到底是怎么想的呀!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去見賴斯太太,也許她可以阻止她兒子去找桑尼。于是我馬上開車去賴斯家,其實他家離我家很近。我走到他家的前門,按響了門鈴。這里就是一系列兇殺案發生的地點。我一邊等待賴斯太太開門,一邊不由自主地想,就在他家的車庫里,賴斯殺害了那么多女人。桑尼小時候發生過一次嚴重的意外。他在汽車里玩耍時把車的手剎松開了,他從車里出來后,倒溜的汽車差點從他身上碾過,他的耳朵被撕裂了。我到今天還記得,送他去醫院的路上,他的頭枕在我的腿上,血一直往下淌。那種帶著些許甜味的血腥氣,那種黏稠凝滯的感覺,沒有人能夠輕易忘記。賴斯太太肯定知道她家的房子里曾經發生過什么。

賴斯太太打開門出來了,一時間我沒有認出她來,因為她今天穿的是一套運動服。

“你必須保證他不會去找桑尼?!蔽艺f。

她沒有說話,這時我意識到其實我從來就沒有聽她說過話。這么多年來,我只看見過她搖頭或點頭,她總是用眼神和我溝通,我從來沒有聽過她的聲音。突然間我感到一種強烈的恐懼,這是一個能夠保持絕對沉默的人,而且她養大了一個后來成為連環殺手的兒子。

“他是我的弟弟,而且對我來說,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蔽艺f。

我碰了一下她的手,她立刻縮了回去。我馬上明白了,她什么也不會做。這個女人不能說話,也不愿意說話,她是一個被詛咒的人。忽然,她轉身朝向車庫,接著她兒子的臉似乎也浮現在我的眼前。那張臉十分蒼白,因為憤怒而嚴重地扭曲了。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我自己那一點愚蠢的驕傲并不重要,我必須馬上向桑尼發出警告,于是我拔腿奔向桑尼的家。踏上桑尼家屋前的臺階時,我發現大門并沒有關上。

沖進房子時我已經忍不住開始哭泣,我甚至想象著也許我會在屋里的地板上看到桑尼的尸體?!吧D?!”我大聲喊著,快步來到客廳??蛷d里白色的家具和往常一樣整潔干凈,但是地毯上有一杯打翻了的白葡萄酒。那句咒語在我的腦海中尖聲回蕩起來。

“桑尼!”我大叫著,跑進廚房,那里有一扇門通向地下室。很久以前,桑尼的女兒從通往地下室的臺階上摔下去過,當時她在學步車里蹦跳,結果撞開了臺階入口的保護圍欄。我沖下臺階,我侄女當時摔下去時學步車發出的巨大碰撞聲還在我的腦海中回蕩。

但是我發現桑尼坐在地下室的吧臺高凳上,面前放著一杯蘇格蘭威士忌。盡管他臉色蒼白,面露疲態,但是顯然他還活著,而且安然無恙?!案兄x上帝,你沒事?!蔽议L舒了一口氣,整個人撲進了他的懷里。但是我也看出來了,他并不是沒事。

“發生什么事了?”

“溫迪離開我了,”他說,“她不見了。我們約好今天一起吃午飯的,但她沒有去訂好的餐館,我到處都找不到她。她離開我了?!?/p>

我立刻明白了之前發生了什么:溫迪回家,而賴斯早已破門而入在等桑尼,結果等到了他的妻子。

“不,”我低聲驚呼,“不要!”可憐的一直沒有得到我們喜愛的溫迪,我想起了以前讀過的關于賴斯殺害那些可憐的女人的報道。在小鎮東邊的河里發現的那些尸體殘塊的手都是緊緊攥著的,似乎生前都在試圖抵御什么恐怖的事情。

“她沒有離開你,”我抽泣起來,“這一切都是我的過錯?!?/p>

“這不是你的錯,姐姐?!鄙D嵴f,原本蒼白的臉變紅了,“你知道溫迪是一個怎樣的人,我知道多年來她一直想離開我,她和我在一起從來都不快樂?!?/p>

我把手放在他的手上,聞到他的手上有一股肥皂的清新氣味?!拔乙嬖V你一件事,桑尼,你可能都不敢相信,我太愚蠢了!”我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說給他聽。我告訴他我為了給他準備一份特別的生日禮物而傷腦筋,正好我經常見到賴斯的母親等等。我也說了剛才我如何跑到賴斯太太家,央求她打電話給她的兒子,阻止他干壞事,但是顯然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賴斯越獄了?!蔽易詈笳f,“賴斯一定是跑到這兒來找你的,但是他撞見了溫迪。我們只能報警了。我們現在就報警吧。我真的太抱歉了!”

我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能感覺到從那里傳來的他的心跳聲。

“你什么也沒做錯,姐姐?!鄙D嵘钌畹匚艘豢跉?,“是我,我殺了溫迪?!?/p>

接著他輕輕地搖了搖頭,這個動作我在電視上見過無數演員做過,與此同時我看見他的臉變了,變得不像平時那么和藹親切了。我到底有多了解他?我愛他,但是我到底有多了解他呢?我想起了溫迪,她總是焦慮、生氣,總是不高興,總是威脅要離開桑尼。

“我和溫迪吵架了。我不是故意的,姐姐。但是,如果……”他停頓了一下,“在某種程度上,這似乎就是一份上天送給我的禮物,不是嗎?警察可能會認為是賴斯殺了她?!?/p>

遠處響起了火警的鈴聲,鎮上又有險情發生,我們這里既有醫院和學校,又有監獄。我想起了溫迪多年前說過的一句話:那些學校里欺負人的惡霸肯定是發現杰瑞德·賴斯身上有某種特質,他們不斷找他麻煩是有原因的。溫迪的話當時令我很不安,因此那些話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頭?,F在我知道是為什么了。當年桑尼應該也是發現了賴斯有某種問題,本來他應該離賴斯遠遠的,和他保持距離,但是他竟然和賴斯成了朋友。他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表現,是因為他與賴斯的靈魂深處存在著某種共鳴,而不是出于純粹的善良。他在賴斯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是,知道了這個真相,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是那么愛他。

“你說得對,桑尼?!蔽掖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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