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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RY(短篇小說)

2024-03-18 10:11陳樸
當代小說 2024年1期
關鍵詞:許巍劉若英演唱會

陳樸

新聞報道說,這個夏天的氣溫創了歷史新高,最高已經達到42度。我偏偏選在這時候搬家。不搬沒辦法,日子是從靈山寺找人給定的,費用都轉過去了,錢不能白花,再熱也得搬。

這是我第三次搬家,雖然房子在七樓,但這次終于換了一個三室的。父親和母親在農村老家種著幾畝紅豆杉,很少來我城里的家,以前偶爾來一次,也只能睡沙發?,F在這個困擾了我多年的問題終于解決了,我是累并快樂著。

我扛著紙箱剛上到七樓的時候,微信響了一下。妻子打開門,我把紙箱放在了客廳的地板上,白色的短袖像是剛從水中撈出來一樣已經濕透了,汗水滴在了新更換的木地板上,妻子趕緊取了抹布來擦。我去衛生間洗手洗臉,水撲在臉上,頓時感覺涼爽了一些。

妻子說,現在都啥年代了,你還要這些磁帶干啥?搬來搬去不嫌累嗎?我說,這以后都是文物,有收藏價值,你懂個啥?妻子說,一箱子盜版磁帶,有啥價值?收廢品的都不要。

我沒有再和妻子去爭論。這里面都是我喜歡的歌手的磁帶,許巍、周杰倫、阿杜、林俊杰、蔡依林等等,應有盡有,裝滿了我青春的回憶,即使再搬幾次家,我也不會扔掉。

樓上樓下往返了五趟,我已經口干舌燥。此刻,我只想能下一場雨,任何人都難以抵擋的雨。雨沒有來,卻來了一條和任雨有關的消息。

RY就是任雨。上學的時候,我有每天記日記的習慣,記到任雨的時候,我就用RY代替,為的是避免泄漏隱私。

任雨是我那時喜歡的一個女孩,也是我這輩子喜歡過的第一個女孩。我們都加入了學校的書畫社,我喜歡書法,她喜歡國畫。我喜歡她,她知道,但她如畫中的湖水般平靜,任我這風再怎么刮,她都靜止不動,似乎不知世間有愛情這個奇妙的事物。

如今回想起來,年少不知世間事,那時候的感情,也許只能稱作好感,和真正的愛情相去甚遠。

打開微信,我收到一張老同學王利平發來的照片,照片上一個中年女人正帶著女兒在他的刀削面館吃飯。我說,發錯了吧?王利平說,沒,你看這個人是誰?我又仔細看了下說,不認識??!王利平說,我感覺有點眼熟,像是任雨。我這才又細細端詳了一番,拍了下大腿說,就是她,趕緊要個電話!王利平說,真的是啊,我去要。我打視頻過去,王利平在店門口正東張西望。他說,唉,耽擱了一分鐘,人已經不見了。她好像遇到了困難。我問,啥困難?王利平說,我這店門口有個告示,凡是遇到生活困難的人,如果餓了,說一聲,本店可以免費提供一碗面。她剛才來說遇到困難了,和女兒免費吃了一碗面。

我停頓了許久說,你留意著,如果下次再來,一定要下電話。

半個月后的一天,我正在辦公室寫一份報告材料,王利平打來了電話。我以為有任雨的消息了,王利平說,沒消息,下個月,許巍在西安開演唱會,你來嗎?

我問王利平,周幾?王利平說,周六。我回復他,必須去。王利平說,好,那我給咱買票。來的時候記著給我帶上你寫的那三幅字,我過陣子辦個事,要送人。我說,我的字在陳倉還能值幾兩銀子,在你們省城怕是白送也沒人要,要了人家也不會裝裱完掛墻上。王利平說,別謙虛了,你帶來就行。

許巍是我和王利平多年不變的偶像。讀書時的某一年,遇上許巍進京十年后第一次重回西安開演唱會,我和王利平很想去一睹風采,只可惜錢包干癟,最便宜的一張票也要一百元,我們只能望洋興嘆。于是就留下了這個遺憾。

十幾年過去了,我們都已有車有房,結婚生子,生活穩定。王利平后來成了拆遷戶,發了一筆橫財,還開著幾家刀削面連鎖店,可謂日進斗金。他買了兩張單價1880元的VIP票,別說和媳婦商量了,上眼皮和下眼皮都沒有開會。

我給王利平轉了1900元整,王利平直接退了回來,說,行了,再轉你就別來了。我只好作罷。

那個周六的中午,我乘坐高鐵一個小時就到了西安。王利平開著他新買的白色馬自達來接我。出于感激,我帶了兩瓶西鳳酒和兩條細支的天賦煙給他。王利平把車停在地下車庫后,先從裝煙的袋子里取出了那個印有我照片和簡介的大信封,把三幅字拿出來,鋪在了后備箱蓋上依次仔細觀摩了一番。他豎起大拇指說,不錯,這字送出去,事情絕對能辦成。我說,但愿吧,人家不扔垃圾桶就算我幸運了。

我們一出小區,就在門口找了家湘菜館喝起酒來。近一年沒見了,談張說李,說股票說孩子,邊喝邊聊,等到每人三瓶啤酒喝完、一包煙成了空盒子,手腕上的表針已轉了兩圈。

聊天的時候,王利平又提到了任雨。

任雨和王利平一樣,都是西安人,只不過任雨是藍田的,王利平是未央的。西安城人太多,即使同時段坐在同一節地鐵車廂里,也未必能有機會四目相對,找一個人就像在秦嶺找一只大熊貓那么難。李白說,蜀道難,難于上青天;王利平套用李白的話說,找任雨難,難于走蜀道。我說,蜀道難在寶成線鐵路通車后就不是問題了,一個人又不是一只螞蟻,只要耐心去找,肯定能找到。

過了四十歲,我就一直在尋找她,幾年了,一無所獲。王利平說,實在聯系不到就算了,都結婚有孩子了,找到又能咋,想重溫舊夢???她畢業后就再沒跟咱同學聯系過。我說,慢慢上了年紀,就愛懷舊,就想見個面喝個茶,這沒啥不妥吧。以前是碰運氣,找不到就算了,可是那天竟然知道了任雨落魄的一幕,那就必須找到她,如果她有困難,咱應該號召全班同學幫幫她。你再打聽下,有人說她畢業后去了碑林博物館工作。王利平說,我托人打聽了,時間太久了,可能她辭職早,沒人記得這個人。我說,那明天咱去書院門的書畫市場打聽下,有人說她畢業后還一直在堅持畫畫。王利平說,西安搞書畫的人太多啦,大海撈針,希望渺茫。我說,去試試,試了就有希望。

走進龍首原地鐵站,人來人往,摩肩接踵,擠得水泄不通,仿佛許巍要在地鐵站開演唱會。車廂里的座位比路邊的停車位還難搶,我們只好站著。那一晚,許巍剛開始唱《曾經的你》,天空就下起了小雨。許巍唱到“曾讓你心疼的姑娘,如今已悄然無蹤影,愛情總讓你渴望又感到煩惱,曾讓你遍體鱗傷”的時候,很多人的淚水和雨水混合在了一起,當然其中有一個是我。許巍被歌迷們稱為辭職協會會長是不無原因的,那一刻,我也忽然想辭職去尋找任雨,可我知道妻子如果聽到我這句話,肯定會扇我兩巴掌。

身上薄薄的雨衣和攤開的一張報紙沒啥區別,演唱會結束的時候,我和王利平都成了落湯雞。我問王利平,后悔不?王利平說,花2880我也不后悔。人活著如果沒有點追求,不等于行尸走肉嗎?出了省體育場,王利平說,走,咱再去KTV唱許巍。我愣了一下,說,你瘋了??!

第二天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了。王利平問我,你說許巍是走了,還是還在西安?我說,我只關心任雨在不在西安。王利平說,起床,去書院門。

書院門里的畫家倒是不少,卻都和我沒有任何關系。妻子打電話問我啥時候回去,我說,票已經買好了,天黑前就到陳倉。妻子說,你盡量改簽,早點回來,兒子說他想爸爸了。我說,好。

回到家后,我有點精神恍惚。妻子說,看了場演唱會像傻了一樣,至于不?剛買完房子,省著點,下次誰開演唱會都不許去。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夜里我睡著了,妻子竟然偷看了我的手機。她看到王利平給我發的內容,說他藍田縣公安局有個表哥,他讓他表哥再想想辦法,如果有任雨的消息會及時告訴我。妻子狠狠推了我一把。睡眼蒙眬的我揉了揉眼睛問,怎么了?妻子說,任雨是誰?我把上學時認識任雨,以及到現在的種種,從頭到尾講給了妻子。妻子瞪了我一眼,轉了身側面躺下,關了燈。

幾天后的一個下午,我坐在下班回家的公交車上,從微信視頻號里刷到了一則關于劉若英演唱會的消息。聽到那首人人耳熟能詳的《后來》時,我忽然想起任雨最愛的歌手就是劉若英,那么劉若英的演唱會,在西安的任雨會去嗎?

我給王利平直接發了消息,下個月劉若英演唱會,一起去,我請你,記得幫我買票。王利平發了個驚訝的表情,問,你啥時候喜歡劉若英了,我咋不知道?我說,你不知道的還有很多,到了西安再給你講。我記得任雨最喜歡劉若英,你猜她會不會去?王利平說,她上次都窘迫成那樣了,怎么可能還去看演唱會?我說,聽說任雨的畫在西安賣得還不錯,我估計她上次很有可能是坐地鐵遇到小偷手機丟了。王利平說,也有可能,上次一個來店里吃免費午餐的就是手機丟了。我說,但愿如此吧,所以只有找到了才能知道答案。

晚上,我問妻子,劉若英的演唱會去看不?妻子說,你掙的錢是不是大風吹來的?我不是警告過你了,看一次就行了,咋還沒完沒了了?我說,最后一次,你考慮下。妻子說,不去,有這錢還不如做幾次美容去。你也不能去。我說,只要你讓我去,我戒煙戒酒一個月。

單位的工作堆積如山,文件一個接著一個來,材料永遠寫不完,不論晚上還是周末,加班是常態,且不可拒絕,常常讓人身心疲憊。如果確定了在不久后的一天要外出,我就整日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那天的黎明時分,我將會像鳥巢里蓄勢待發的雛鳥,終于等到了可以展翅飛翔的時刻,渾身感到自由舒暢。

劉若英的演唱會是個周五,我本打算提前一個小時下班去趕高鐵。剛上報完一份報告材料準備關電腦,就收到辦公室小群里的消息,說十分鐘后開個短會。這個短會一開就是一個多小時,結束時,下班時間都超了十幾分鐘。我改簽后面的車次,結果周末去西安的人太多,竟然改簽不了。無奈之下,我退了高鐵票,在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就上了高速。

一會兒,王利平打來了電話,問我到了沒。我說才上高速,還在路上。王利平說,那還看啥,等你來,劉若英都不知道去哪了。我說,那就不看演唱會了,你只需要替我在進口處觀察著,看會不會碰見任雨。王利平說,雖然疫情過去半年了,但是現在很多人還戴口罩,如果戴口罩就不好辨認了。我說,別忘了,任雨一米八的大高個兒,女的這么高的沒幾個,臉變了,個子不會變的,很容易認出來。王利平說,行吧,我就把四只眼睛全用上吧。我說,像警察盯嫌疑犯一樣盯著,如果不小心從你眼皮底下跑了,按紀律處分。

車走到蔡家坡的時候,王利平發來一張照片,說,你看這個是不是?照片上的這個女的個子很高,戴著墨鏡,我感覺和上次在我面館吃面的人挺像的。我說,我又不是神仙,你去跟前張嘴問一問。幾分鐘后,王利平發消息說,認錯了,人家問我是不是有???我說,你沒病,我有病。王利平說,有病就去治。我說,相思病,沒人治得了。王利平說,你這病只有一個人可以治——任雨。

出租車停在省體育場門外五百米的時候,演唱會剛結束。散場的觀眾像一窩蜂一樣涌了出來,很多人意猶未盡,嘴里還唱著“后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我則像一個特務一樣盯著迎面走來的每一個女生。到人群散去,酒吧打烊,月亮也快要下班的時候,王利平來了。王利平說,死心了吧,走,回家睡覺。我問王利平,你開車沒?王利平說,沒開。我說,那就先回家吧,明天開車帶我去趟藍田。王利平嘆了口氣,將兩張失去了價值的票撕碎后,扔進了垃圾桶。

走進省體育場地鐵站,乘客已經稀稀拉拉。疲倦的人們像打了敗仗的散兵游勇一樣,眼神里透著憔悴。車門快要關閉時,進來了一位穿漢服的女子,手里提著一杯蜜雪冰城,似乎剛被一陣風從千年前吹到了今天。我看了一眼這個漢服女子,她也看了下我。

這時地鐵啟動了。王利平忽然說,天哪,你看這是誰?我以為遇到老同學了,環顧了下四周,一無所獲。王利平說,往廣告屏上看。我順著王利平指的地方看去,是一位書法家站在一幅書法作品前的照片,下面有名字和簡介。我說,不認識。還沒等王利平開口,滾動的畫面就換了一個人,是一個畫家。我愣了一下——任雨,西安藍田縣人,陜西省美術家協會理事。我激動地喊了一聲,任雨!前面車廂腰里插著警棍的安全員回過頭,轉過身走了過來。王利平趕緊替我解圍說,哥們兒,不好意思,這是我兄弟,剛喝了點酒,多擔待下。那個安全員瞪了我一眼,走開了。

安全員走遠后,那個漢服女子開始和我搭話,她帶著疑惑的眼神問我,你認識任雨嗎?我有點驚訝地回答,認識啊,二十多年前就認識了,你也認識她嗎?漢服女子說,不認識,我家里有一幅她的畫,也不知值錢不?我說,那幅畫哪里來的?女子說,我爸從單位帶回來的。我連忙說,肯定值錢啊,任雨在全省都很有名氣的,你再放幾年,絕對翻幾倍!女子說,真的嗎?看來我要發大財了。我問她,你爸是哪個單位的?她說,市文化館的。我趕緊問,你爸認識任雨嗎?女子說,不清楚。我說,方便加個微信嗎?女子有點輕慢地說,加微信干嗎?我們不認識??!

這時王利平趕緊上前,滔滔不絕地跟女子說明了情況。

女子若有所悟地打開手機,亮出了二維碼,說,掃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今天有點晚了,我明天問問我爸。我接連說了兩聲謝謝。女子說,都啥年代了,還這么癡情?真搞笑。

王利平附和著女子,調侃了我兩句,像你這樣的人,估計全國也沒幾個。我說,嗯,慧眼如炬。王利平說,不過老祖宗說得好,功夫不負有心人,你運氣不錯,今天可以去買彩票。我說,彩票就算了,我只想買一幅任雨的畫。剛好我新買的房子客廳的那面墻還空白著。

第二天上午,我在王利平家刷牙的時候,女子發來了一條信息,我一看,是一個手機號碼。我連忙發了一連串握手的表情,然后發了一個紅包過去。女子說,別這么庸俗好嗎?芝麻大點的事,至于嗎?

我放下牙刷,漱了口,然后就撥打了那個號碼。等了好久,無人接聽。幾分鐘后,又打了兩次,還是無人接聽。我想,只要不是空號,沒關機,就不怕。在我剛喝了一口小米南瓜粥的時候,任雨撥回了電話。她說,你好,請問你是哪位?我說,你是任雨嗎?她說,是,請問您是要買畫嗎?我本來想說我是你老同學,話到嘴邊,轉念一想,如果以買畫人的身份見面,也許更富有詩情畫意,就回答她,是的。任雨說,那好,你上午有空的話,直接來藍田縣焦岱鎮街道如意花園小區5號樓2單元2101室,這里是我的工作室。我說,好的,一會兒見。

王利平碗里的粥才喝到一半,我對他說,別喝了,取車鑰匙,走吧。王利平說,急啥?好像幾百年沒見過一樣!我說,不是幾百年,是幾千年。

經過一家超市的時候,我讓王利平停下車,想去買點東西,這么多年了,空手去不好看。王利平問,你準備買啥?我說,買點好茶吧。王利平說,我覺得你帶一幅你的字去,比啥都好。我想了想,挺有道理,可是我這次沒帶字??!王利平說,掉頭,跟我回家去取。你上次給我帶的還在,今天我先借給你,回頭你多給我寫兩幅就行。

反復比較了下,我最終挑了那幅李煜的《相見歡》?!傲只ㄖx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边@闋詞的上半部分,是任雨那時候QQ的個性簽名,只可惜我后來刪了人家,否則也不至于找得這么難。默默讀完,不知不覺中竟然有幾滴淚水滴灑到了落款印章處,那淡紅色的印蛻像剛剛綻放的花兒一樣,由正方形漸漸變成了橢圓形。我趕緊掏出紙巾擦了擦,重新疊好裝進了作品袋。

車下高速,王利平正用付款碼付費的時候,我手機響了,我以為是任雨打來的,定睛一看,卻是母親的號碼。

母親問,你回來了嗎?我說,沒有,還在西安。母親說,趕緊往回走,咱韓家坪那五畝地里的紅豆杉全被人偷走了。

這五畝紅豆杉是我父母的命根子,價值幾十萬,他們就等著過幾年賣了靠這收入去養老。如果母親因為這事傷心過度,情緒起伏,身體很可能會出事。想到這兒,我一時憂心如焚,恨不能變成動畫片里的超級飛俠,騰空而去。

我對王利平說,掉頭,去陳倉,往150邁開,有罰單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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