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治中微篇三題（小小說）

黃治中

觀棋

小區亭子里，常有幾個對弈者，也有一群觀棋人。

這群觀棋人有的只看不語，有的偶爾提醒一句，也有的喜歡指手畫腳，單兵作戰常常變成團體對仗。

此刻，一場廝殺正處于白熱化，短兵相接，僵持不下。一直喋喋不休的觀棋人老嘮干脆自己動手，直接拉住一匹馬往前沖。這本是一著好棋，對弈者也心知肚明，但他嫌老嘮多嘴，賭氣將馬牽回頭，結果輸掉了。老嘮又嘮叨起來，按我的招數，你包贏的，硬是與我慪氣。對弈者厭煩地說，就你愛吵嚷，你來一局試試，看是高手還是臭腳。

老嘮說，好啊，看我的。老嘮開局不錯，對方受挫，一時被動。對手從長布局，設置陷阱，幾個回合后，讓老嘮節節敗退，危在旦夕。對方保有一車一炮一馬，而自己明顯少了一個車。見大勢已去，老嘮垂頭喪氣，無心戀戰，欲棄棋認輸。圍觀者也都覺得勝敗已無懸念。剛才輸棋的對弈者嬉笑了，原來你是一匹劣馬。

一個七八歲的男孩放學回家路過，看了一會，自言自語，這棋誰輸誰贏還不能定論，反敗為勝仍有可能。大家面面相覷，覺得小屁孩不知天高地厚。老嘮對小孩說，你能挽救這局棋？你來試試。

小孩說，對不起，本來觀棋不語，但見你不想下了，我才隨口說說。老嘮連忙說，沒關系，你來試試，馬上起身讓座。小孩提了提書包，也不坐，就站著走棋。先走了幾步閑棋，再穩步推進，冷不防反攻一次，把對方的車吃掉了。然后果斷的一卒換雙士，再吃掉對方的炮，三下五除二，小孩勝券在握。老嘮現在真如一匹跛腳的馬，不敢再嘶鳴。

圍觀者無不驚嘆不已，紛紛問他：你怎么如此厲害？誰教你的？小孩說，我不厲害，我爺爺才厲害呢！他除去一車一馬，閉上眼睛，我都不是他的對手。你爺爺是誰？哦，對面打太極的就是。大家一看，原來是常見面的沉默大哥。他也常來觀棋，但從不出聲，問他會不會下棋，他也不回答，只是報以微笑，大家又叫他微笑大哥。他通?？磶追昼娋湍x開，大家都不知道他是象棋高手。

眾人繼續問，你爺爺是專業棋手嗎？小孩說，他是省級武術教練，下棋是業余的。小孩又提了提書包，接著說，爺爺從不參加比賽，但他的徒弟有幾個都拿了省市冠軍。

眾人驚呆了。多嘴又愛動手的老嘮，拉近小孩問，可否讓你爺爺教我下棋？小孩說，應該可以，但有個條件。老嘮急忙問，什么條件？很簡單，就是先做君子，“觀棋不語，落子無悔”。

哦！眾人異口同聲。然后，老嘮輕嘆一聲：罪過！所有人沉默了。

棋盤上的棋子，像睜大的眼睛，默默地目睹了這一幕。

狐貍尾巴

小區樹林里，突然出現一只狐貍，在曲徑邊的椰樹下注視行人。

有個三四歲的女孩也凝視狐貍，不肯離開。

奶奶，這是什么？小女孩問。

這是狐貍。奶奶回答。

小女孩說，狐貍的尾巴又大又長，比家里小狗的尾巴好看多了。我不要小狗，要狐貍。

你要狐貍就讓你媽去買一只吧！奶奶說。

回到家后，小女孩要媽媽買狐貍，養狐貍。媽媽說，沒有狐貍賣的，也養不了的。小女孩不聽，吵鬧不止。

第二天，小女孩從幼兒園一回來，就拉著奶奶要去看狐貍。

狐貍不見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小女孩哭哭啼啼，很是傷心。巡視的保安問哭什么，小女孩說，昨天這樹下有只漂亮的狐貍，跑了。保安說，那只狐貍不是真的，是標本，怎么會跑呢？

保安在周圍找了一遍，確實不見了。奶奶也說，假的狐貍，怎么會跑呢？

保安說，小朋友別哭，叔叔去查一下監控，看狐貍跑去哪里了。奶奶說，這監控不是假的嗎？保安說，監控是真的，我們經過這里的情況都會被記錄下來。

奶奶抖動了一下，然后若無其事地說，真能查出來嗎？

保安說，等會我就去查看，晚上再告訴你結果。

小女孩笑了，對保安叔叔說，狐貍找到后要放回原位，讓大家都能觀賞。

奶奶心神不定了。

晚飯后，保安來到小女孩家，告訴她們狐貍又跑回來了。

小女孩說，你不是說那狐貍是假的，怎么會自己跑回來？

保安說，是有人把它抱回來了。

小女孩追問，是誰偷走了狐貍，又是誰把它抱回去的？

保安說，小朋友就別問了，你奶奶知道的。

保安告辭了，奶奶跟著出來，小聲問，你怎么知道有人抱回去了？

從監控錄像中看到的，保安說。

奶奶又問，那人不是用袋子裝著狐貍嗎？

是啊，但狐貍尾巴露出來了。

奶奶愣住了。

柚子

呂奶奶揮動銹跡斑斑的鋤頭，在大兒子屋前挖坑種樹。

鄰居徐老太問：種什么樹？

柚樹，呂奶奶沒多說一個字。

先前你把好端端的兩棵柚樹砍了，現在又補種，這不是瞎折騰嗎？徐老太有點冷言冷語。

要不是你那鬼親戚胡說八道，我會自討苦吃嗎？呂奶奶反唇相譏。

那是兩年前的事了。徐老太的一個遠房親戚胡姨與呂奶奶閑聊，說到她村里有個人接連生了兩個女孩，后來聽人說屋前種柚樹多生女，就砍了兩棵柚樹，第二年便生了個男孩。胡姨說得很神秘。呂奶奶說，你這是胡編的吧！胡姨一本正經，人家說了，柚子像女人的乳房，剝開皮又像女人的外陰，多明顯的暗示。徐老太嘟囔，真是個胡侃仙姑。呂奶奶半信半疑，反問：很多屋前種柚樹的不也照樣生男孩？胡姨說，信不信由你。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已經暗淡的往事，像突然發亮的電燈，一下子清晰起來。三十多年前，呂奶奶頭胎生了女孩，她家的兩棵柚樹因擴路被迫砍了，第二年就生了個男孩。懷第三胎時，計劃生育政策開始實行了，她東躲西藏，逃過一劫，生了第二個男孩。想到這里，呂奶奶對砍屋前柚樹生男孩的說法堅信不疑了。

現在大兒媳頭胎是女孩，第二胎能否生男孩？呂奶奶很是急切。呂奶奶磨亮了柴刀，把繁花盛開的兩棵柚樹當作仇人，毫不留情。徐老太勸阻，胡說的你別當真，刀下留樹吧！我們鄉下人都說男孩是白花，女孩是紅花，柚樹不就是開白花嗎？呂奶奶不聽，鐵心要砍樹。

呂奶奶小兒媳頭胎是男孩，二胎想要女孩。知道家婆砍柚樹的緣由后，便托熟人買了兩棵快要掛果的柚樹，種在自家屋前。

一砍一種，各有愿景。

兩年后，老大繼續生個千金，老二卻來了個雙龍胎。呂奶奶喜憂參半，老二夫婦憂喜參半。

有人向老二道喜，你媳婦種柚樹好兆頭，柚子嘛，諧音“有子、又子”，神送雙子。

呂奶奶好像忽然悟到了什么，也讓小兒媳的熟人買來兩棵優質柚樹，親自在大兒子屋前栽種。

徐老太說，現在已經放開三胎了，我幫你澆上定根水，這柚樹明年就會開花，柚子帶幼子。

呂奶奶面對剛種好的柚樹，連連祈禱：佑子，佑子。

責編：胡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