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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 獨

2024-03-26 22:02蔚飛
都市 2024年2期
關鍵詞:老太太

一連幾日,我總能碰見那個老太太,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晚上。

按理說,這也沒什么可令人詫異的,鄰居嘛,難免出出入入碰面,見了面寒暄一兩句,互相問候也是理所當然。但不同的是,她總給人一種神出鬼沒的感覺,就像是冷不丁有個人從身后拍了一下肩膀,讓人猝不及防。比方說有一天晚上,大概十點多光景,母親正在廚房的水池邊低著頭專心地洗碗,我和父親還有妻子在客廳逗女兒玩,這時,窗欞外倏地飄來一個身影,隔著紗窗定定地看著母親,母親低著頭,沒有發覺??戳艘粫?,那身影突然忍不住開口說:“還在忙???”母親手里的碗在驚慌之下掉進了水池,她自然嚇一跳,可想到這瓷碎聲是自己親手炮制,又有幾分氣性無處撒的委屈。緩過許久,母親抬起頭,見她還在,只好客氣地和她說上一兩句話。事后我問母親:“認識她嗎?”母親搖了搖頭,轉而繼續說道:“應該是樓上的,這個老太太經常突然出現,還說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很奇怪?!?/p>

她身上種種的怪異舉動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想起前幾天的一個晚上,洗完澡后,我趴在樓道的窗臺口抽煙納涼。正看著一棵樹有些出神,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在休息???”我的身體不由得抖了一下,煙灰像枯葉一樣落到大腿上,扭過頭一看,正是那位老太太。她身材臃腫,粉色斑點的連衣裙似乎快要遮不住鼓起的肚子,一頭花白短發,耳垂肥厚,目光如炬,像是蹲在寺廟里的古佛雕塑。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在這寂寥的夜色里,讓我有些不寒而栗。我說:“在這兒吹吹風,奶奶,這么晚了,您怎么還沒休息?”她依舊直勾勾地盯著我,說:“出去散了散步,這就上去睡覺,這就上去?!闭f完提著一只白布袋子,一步一頓地消失在黑暗中。

我抽完最后一支煙,哈欠連天地也回去睡覺了。

在一個周末晌午,我又碰到了她。那天吃過午飯后,我出門扔垃圾,剛推開門,炎炎熱氣就奔著腦門子直往上撲。我一溜煙躥到樓下,隔老遠兒看到那個老太太兩只手小心翼翼地端著盤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正慢吞吞地挪步。我面向她走去,靠近了發現原來是一盤菜,盛得滿當當的快要溢出來,她的兩只大拇指迫不得已嵌進了菜里。我忙說:“奶奶,我幫您端吧?!彼⑽⑻痤^,認出了我,連說“好,好,謝謝你小伙子”。我接過她手里的菜,并肩和她走著。我問她:“還沒吃午飯?”她抬起胳膊擦了一下額頭的汗說:“在食堂吃過了,打包一些回去,熱一熱晚上吃?!边@時我才想起之前小區開了家食堂,專門給上了年紀的老頭兒老太太做飯,每個月固定交些錢就行,給一張電子卡,飯菜油少,鹽少,干凈衛生,很適合需要養生的老年人。我又問她怎么不用飯盒裝,她不好意思地笑著說記性太差,忘記放哪兒了。

老太太家住四樓,等到了門口,我看到一塊“光榮之家”的金黃色門牌赫然懸在門楣。

我把菜交給她,說:“您休息吧,我先下去了?!?/p>

老太太說:“進來吃塊兒瓜吧,說說話聊聊天也好?!?/p>

正好我心里還存有幾絲疑惑,就跟著進去了。

剛推開門,一股濃烈的大衣柜子味霎時淹沒了我的鼻子,一直等到氣味消散,不適才稍稍減輕了些。走到客廳,我瞥見正中央的白墻上掛著兩張相片,老太太招呼我坐沙發,旋即轉身進了廚房。我身上泛出一陣冷意,也起身進了廚房,倚著門框勸她:“您別忙活了,我坐一會兒就成?!彼f:“不打緊的,吃塊瓜落落汗?!庇谑俏腋咸终刍氐娇蛷d,她遞給我一瓣西瓜后,背過身子不緊不慢地擦起相片下面的供桌,我這才仔細地觀察起來,左側的相片是一位年輕軍人,右側是一個小男孩兒,六七歲的模樣,笑得倆深酒窩,滿臉稚氣。兩張相片均用棕色木質相框裱著,都是黑白底色。雖是黑白底,卻難掩軍人眉目間的英氣。照片下邊挨著一張四四方方的木頭供桌,桌上擺了一只锃亮的香爐和幾小碟果盤,里面放著蘋果和橘子,香爐里插著幾根未燃的沉香。這時,老太太轉過頭來,一臉慈祥地說:“吃瓜吃瓜,不用等我?!蔽也缓靡馑嫉匦α诵?,別過頭四處打量,款式老舊的茶幾,幾處掉漆的暗褐色的柜子,破皮多處的沙發,無一不彰顯著時間久遠的痕跡。柜角處直棱直角,并未粘防撞貼。老太太擦完桌子又重新添置了水果,才安心地坐下來。

“我記著你有一個女兒吧,小伙子?”

“嗯,對?!?/p>

“我應該見過你女兒,就前幾天在社區公園,你一只手推著嬰兒車,一只手牽著你女兒,那天你穿的也是這身衣裳,你女兒穿了一件白色碎花裙子,是吧?”

“沒錯奶奶,是我,您記性真好?!?/p>

“唉,不行,老嘍……”她爽朗地笑起來。

“我看見你牽著你女兒走路,她那么小,走路也走不穩,一晃一晃的真是太可愛了,太可愛了。她幾歲了?”

“剛一周半,個子偏大,走得還不太穩當?!?/p>

“真好啊,真好……”她喃喃自語道,慈祥地看著我,像是認識了我很久。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這時太陽慢慢轉了過來,被陰暗潮濕的樓道蠶食多半的陽光透過窗戶暖烘烘地傾瀉進屋子,屋里頓時燥熱起來。

“今年夏天真熱?!蔽议_始沒話找話。

“是呦,一年比一年熱,等著,我去開下空調?!?/p>

說罷她慢騰騰地四處轉悠起來,嘴里念念有詞:“哎?遙控器呢?遙控器放哪兒了?”

“沒關系,奶奶,吃塊兒瓜一樣涼快?!?/p>

忽然,她一拍額頭,感嘆:“瞧我這記性?!?/p>

她拉開茶幾下層的抽屜,從里面取出一只黑白難辨的遙控器,連著按了好幾下,都沒反應,接著打開后蓋拿出電池重新安進去,又按了幾下,掛在屋頂一角的空調這才不情愿地運轉起來,沉悶的響聲像是人在打鼾。

“估計是接觸不好,空調也舊了,我一個人,也懶得修?!彼钢照{說。

“還是得定期清洗過濾網什么的,要不然會吹出灰來?!?/p>

“就這么湊合著用吧?!?/p>

“那可不行,這樣吧,等哪天我找個清洗師傅過來洗一下,天熱了經常要用,可不能耽誤?!?/p>

“好,好,那麻煩你了,小伙子?!?/p>

老太太感嘆著現在的生活比以前好多了,干什么都有專門的人服務。我們從如今人們便利的生活聊到了大鍋飯,聯產承包責任制,筒子樓,最后又繞了回來。

“現在你們年輕人,壓力大,得學會開導自己。不過,話說回來,以前的人壓力也不小,像我那時候結婚呦,都興手表、自行車、縫紉機三大件,現在呢,聽說要車子、房子、票子?!?/p>

“怎么樣,還打算再生一個嗎?”

“暫時沒這打算?!?/p>

“也好,也好,蠻好的,一個蠻好的?!?/p>

“您的兒女呢?”我忍不住問道。

她抬起頭看了眼墻上的遺像,慢悠悠地說:“唉,就剩一個女兒了,在國外?!?/p>

我心中不禁有些自責,連忙和她道歉。

“不打緊的,不打緊?!?/p>

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我拿起兩塊兒瓜,將其中的一塊兒遞到她手上。

“這瓜真甜?!蔽艺f。

老太太似乎沒聽見我說話,一雙眼睛像是蒙了層霧,半晌才說:“七六年大地震,兒子跟他爸一塊兒走的?!?/p>

她將干癟粗糙的雙手放在膝頭,肩膀好似也塌下去了一截,望著窗戶,用飽含回憶的語調說:“小勇出生那天呦,下大霧,外頭啥都看不清,后來聽人說那天外邊還出了車禍,就在不遠的地方。接生婆讓我不停使勁,不停使勁,嗓子也喊啞了,最后好不容易出來,不哭呦,都嚇壞了,拍了好久才哭出聲。他們抱過來讓我看,小家伙的眼睛睜不開,扯著小嘴巴一直號,全身濕漉漉的。后來呀,他老是哭,一哭哭半宿,怎么哄都不行,我就請了個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說他看見了不干凈的東西,還說他命苦,讓我在小勇枕頭下放一把剪刀。我信了他的話,就把剪刀放在小勇枕頭底下,每天晚上睡覺都放。你說也怪,一會兒就不哭了,一覺睡到天亮。剪刀銹了就換一把新的,那么些年過去了,也數不清到底銹了多少把剪刀了。我啊,就眼巴巴地盯著他,看著他一天天長大,摔倒了就哭,看見我就笑……唉,一轉眼,快五十年了呦,過得真快?!?/p>

老太太說著,眼淚順著臉頰的皺紋流了下來,像是河水順著七拐八拐的河床奔流。

我的心像是被揪成了一團,又澀又緊,便岔開話題,和老太太聊起了其他事情,直到她聽著咿咿呀呀的越劇靠在沙發上迷糊著了,我才站起身,對著客廳的遺像鞠了一躬,輕掩上門走了。

外面的熱浪像洶涌的海水般一波接一波翻騰,拍打在我臉上,直把我拍回現實世界。我看著周圍,感覺像是匆匆過了幾十年一樣,仿佛《述異記》中誤入仙地的王質不知時間已過百年。

后來我跟妻子說起了這事兒,妻子恍然大悟般感慨,怪不得她隔三岔五老找人說話呢,那天買菜還逮住我一直說個不停,原因在這兒啊,接著輕輕嘆了口氣,這老太太挺可憐的。

日子不緊不慢地向前一步步走著,我的生活與以往相比也并無差別,但和老太太聊天時的情景卻像投入水中的一枚石子,旋渦般攪動著我的思緒。我還從沒想過,如果一個人臨到了了,落到孤苦伶仃,心里會有多失落,沒人聊天,沒人陪伴,尤其是住在像我們這樣的老小區,房客們換了一撥又一撥,鄰里間交情也淡,頂多碰了面打聲招呼,有的連招呼都不打,誰關心你心里想什么?連個貼心說話的人都找不到……

去年年底,我的姥爺和姥姥相繼過世,礙于工作和路途的原因,我未能回去吊孝。聽母親講,姥姥在最后撐不住的時候,躺在床上,干眨巴著眼說不出話來,眼淚沿著眼眶流出來,只能用手指輕輕比畫,使不上勁兒。我聽了心里直發酸,并因此對死亡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這種恐懼宛若一條裹纏心頭的水蛇,讓我久久不能入眠。有時即便睡熟了,腦中也會冒出些奇奇怪怪的夢,在一條昏暗逼仄的小巷子里,道路泥濘不堪,空中不停飄著細雨,四周不斷散發著霉味,巷子盡頭的光忽明忽暗,始終看不太清,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召喚著我,促使我一直不停地向前走。夢醒后,第二天上班時,總感覺腦袋昏昏沉沉,整個人精神委頓。我不由得開始思索人活著的意義,對于個人來說,這似乎是一個太過龐大和縹緲的話題,但我仍努力想弄明白。

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見天在我的腦子里打轉,讓我結結實實地嘗到了苦頭。起初,我還沒意識到自己病了,妻子見我徹夜失眠,催促我去掛一個心理科看看,說有病就去治,別整天沒個精神。剛開始我還挺不樂意,我有病沒病自個兒還不知道,用得著別人指指畫畫?見溝通未果,妻子轉而去尋求母親的幫助,母親的話不容違拗,我只好在網上預約了一個心理醫師,年齡不小,看簡介很專業。周末那天,外頭一直下著小雨,我撐著傘,踩在一塊塊淋濕的青石板上,一時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醫院里到處都是焦急掛號的患者家屬和眼神呆滯的病人,一路小跑的、到大廳咨詢臺咨詢不明白的、拉住志愿者問東問西的、取藥處窗口前排隊探頭探腦的,各色人都有,慌亂得像是馬上就要到世界末日了。

那天,醫生先讓我在一臺電腦上做幾套題,我打開一看,全是些關于心理問題的題目——會經常感到沮喪嗎?最開心的事兒是什么?晚上大概幾點入睡?諸如此類。我心里很抵觸,可還是硬著頭皮老老實實答完了。拿到結果后醫生眉頭緊蹙地盯著電腦,頭也不回地又詢問了我一下大致的狀況,接著轉過屏幕讓我看,七個選項中五項顯示重度抑郁,我有些震驚。醫生伏在桌子上,在一張單子上龍飛鳳舞地寫了起來,我心虛地問他自己是不是得了抑郁癥,他邊寫邊讓我別擔心,說頂多是有些焦慮,吃點藥把心放寬就好。

出了醫院,我的手上多了一大袋子藥,隨著走動,袋子里的藥“砰砰”亂響。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天空一片暗青色。我鬼使神差地想到了25歲的海子攜著四本書臥軌自殺,那四本書是通往天國的鑰匙嗎?我想我大概真的是病了。我使勁拍了拍腦袋,似乎這樣做就能把這些烏七八糟的念頭從腦中拍出去一樣。

一天洗衣服,妻子從我的褲兜里搜出了確診單,一臉嚴厲地推到我面前。我笑著說沒那么嚴重,醫生也讓我放寬心,別太當回事。妻子沒言語,轉身蹲坐在矮凳上,默默擇起了芹菜,我挨著她坐下。她嘴里嘟囔著,“我就不明白了,你說咱們房子買了,工作穩定,有爸媽幫襯帶女兒,吃喝不愁,還有什么讓人煩心的呢?”

是啊,還有什么煩心事呢?我也沒想明白。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日子越過,里邊兒模棱兩可的答案就越多,有時當間還會冷不丁冒出一個東西別在心坎,像是一根木頭楔子卡在機器轉動的齒輪中,動彈不得。

之后一連幾天,我和妻子都為新房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今天通知業主周末去驗收房子,明天又通知要去監督工人修繕地板,后天又收到消息說不交物業費的話物業要扣下鑰匙了。每天業主微信群的消息都能把手機震得嗡嗡亂響好一會兒,我不堪其擾,只好把群消息通知關掉,但忙過一陣后又忍不住打開看看最新進度。雜七雜八的事兒容不得我想西想東,只好鉚足了勁先處理手頭的零零碎碎。

已經好些天沒碰到那個老太太了,我這才意識到。她去哪兒了呢?不會出什么意外吧?我有點兒擔心她了。周六,我和妻子從新房那兒回來,出了地鐵站已是華燈初上,街邊商鋪的招牌流光溢彩。母親打電話過來說她和父親正在廣場帶女兒遛彎兒,我和妻子便匆匆趕了過去。廣場上人頭攢動,我們循聲走去,只見一幫老太太正在一角跳廣場舞,一旁放在地上的黑色音箱傳來陣陣歡快的音樂。一曲舞罷的間歇,從里頭閃出一個人影,朝我們走來,我一看,正是那個老太太。她今兒倒是先認出了我。她伸出一只手高興地和我打招呼,一臉紅光,像是在異國他鄉碰見了同胞。

“我這幾天一直在這兒跳廣場舞?!彼凉M面笑容地說,像一個吃了大白兔奶糖的小孩兒。

我為她這樣的變化感到高興,人嘛,生活總得有個奔頭,有奔頭才有希望。

她把我拉到一邊,悄悄跟我說,謝謝我那天聽她說了那么多話,這么多年,已經很久都沒人樂意聽她傾訴了。我笑著說,那您以后要是想和人聊天就找我,什么時候叫什么時候到。她說這幾天恐怕不行,太忙了,忙著跳廣場舞,忙著參加社區的公益活動,還忙著給小區的流浪貓流浪狗喂食兒呢。說著說著,她眼里閃爍起了亮光。過了一會兒, 遠處的同伴叫她,她語帶歉意地和我說了幾句后,匆匆回去了。遠去的背影,似乎看起來也不那么孤單了。

我想,我也該找點事兒做了。我想起上大學時,迷茫的時候晚上就到操場上跑步,兩條腿肚子各綁一只沙袋,跑上不知道多少圈,汗水浸透了T恤,等體力耗盡了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塑膠跑道上,喘著粗氣,遙望藍灰色的天空上零星的幾顆孤星,它們閃耀著,宛若廣袤的夜海中一閃一滅的航標燈。等躺夠了起身,發現留下了一個輪廓分明的汗印子,最后回澡房再沖個冷水澡,一身清爽。

婚后瑣碎的日子讓我把這個解壓方式逐漸淡忘了,每天下班回到家,已是人困馬乏——地鐵站永遠熙來攘往,車內永遠座無虛席,比肩疊踵的人群無時無刻不彰顯著這座城市的繁碌,我裹在密不透風的人流里呆若木雞。一天晚上到家,我剛把包放到椅子上,還沒來得及喝口水,父親穿著一身運動裝從臥室里鉆了出來。走,跟我去跑步。他一如既往以命令似的口吻對我說,并沒打算和我商量。我以加班太過勞累為由予以搪塞,可父親并沒打算放過我,走走走,我這么大歲數還不嫌累呢,你一個大小伙子累什么?換鞋換鞋。我被父親推搡著出了門。

我不善于當機立斷,就算當下做出決定也很難付諸行動,像是必須有一個人在后邊推著我走才行。我和父親一前一后地跑著,剛開始還能想一些事情,到了后來,濃重的呼吸打亂了我的腦子,我只有一個念頭,趕緊跑完回去睡覺。

那天晚上,我做了很多夢,夢見了很多人,朋友、同學、過世的姥姥姥爺,場景輾轉一個又一個,他們之間竟意外地彼此熟悉,一旁的我倒成了陌生人。一夜下來,疲憊得像跑了一個通宵。

新房子下來后散了四個多月味道,臥室的木質地板已經重新鋪好,書墻、衣柜、櫥柜也已經安好,各類家電也添置得差不多。一直挨到十一月份,杭州的天氣日漸微冷,院子里隨處可見淡黃色扇狀的銀杏落葉?!柏浝钡拈L廂車一路拖著濃烈的尾氣駛進院子,兩個搬家師傅一老一少,樓上樓下地跑,不大一會兒工夫便累得滿腦門子汗。我遞給兩個師傅每人一支煙和一瓶礦泉水,“不急,歇會兒再搬,怪累的?!崩蠋煾狄荒樅┬χc著了煙。聊了一會兒,我好像想起了什么,還沒跟那個老太太告別呢。掐滅煙頭,我“噔噔噔”上了樓,透過窗戶看屋里黑著燈,敲了幾下門,沒人應聲,應該是出去了。我訕訕地離開小區,坐在副駕駛看著這里的一草一木,忽然有點兒懷念,甚至覺得那些平時摳門的小商小販也變得溫文爾雅了。

年后有一次我辦事時路過那里,想起搬家的時候沒見著那個老太太,連聲招呼都沒來得及打,心里還有些遺憾。于是我輕車熟路地拐進小區,路過那個之前經常買煙的攤位時,老板一眼認出了我,高興地和我打招呼:“嗨,挺長時間不見你了,忙什么呢?”

我笑著說:“搬家了。最近生意怎么樣?”

“馬馬虎虎,常來玩兒啊?!?/p>

和煙店老板分別后,我徑直去了老太太那兒,看到幾步遠的屋里亮著燈,挺熱鬧,小孩兒興奮的喊叫聲充斥著整個房間。老太太的女兒帶著孩子回國了嗎?我輕輕敲了幾下門,屋里傳來一陣聲音:“小聲點兒,別喊了?!苯又謧鱽硪魂嚫O窸窣窣的腳步聲,門“吱扭”開了,一張陌生的年輕女人的面孔隔著門縫疑惑地看著我:“你是……你找誰?”

“我是之前住在樓下的鄰居,您是老太太的女兒吧?”我說。

“不是,我是租客,她搬走了?!?/p>

“那您知道她搬哪兒去了嗎?”我注意到,正對面的窗臺上,一盆海棠正綻放著粉白的花朵,嬌艷動人。

“這個不清楚,好像說是富陽,要不就是加拿大,她說孩子在那兒?!彼f。

責任編輯 楊睿姝

作者簡介:

蔚飛,本名郭鵬飛,90后,河北蔚縣人,現居浙江杭州。作品見于《三峽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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