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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灘奇幻夜

2024-03-27 09:40王金龍
新航空 2024年1期
關鍵詞:碾盤瓜田蓑衣

王金龍

黃河成了時下熱門,曾經在黃河邊小村生活了十幾年的我也來湊熱,將兒時對黃河灘夜晚的一些場景與印象做些復盤。

看瓜

老家小村南邊,就是各家各戶的田地,田地的南邊就是黃河灘涂,再往南就是流著渾黃河水的河道。河灘地都是沙土,適合種瓜。生產隊時,由村集體集中種些瓜菜,包括西瓜、甜瓜、菜瓜等,熟了采摘下來,按戶分配。分瓜,是孩子們最高興的時刻,早早提著籃子到瓜地頭等著。我父親是小隊會計,負責分瓜,對怎么個分法,則頗費腦筋。瓜有大有小、有全熟有半熟,有長得周正的也有歪扭的,如何搭配,且正好符合斤兩,確實不是個容易事兒。加上來分瓜的不是孩子就是婦女,吵吵嚷嚷更是難免。因為父親負責分瓜的緣故,最后的結果,我家分到手的,歪扭的少不了。好在,吃起來都是個甜,最終都是高高興興的。

生產責任制時,各家各戶有了承包地,我家就在河灘地上種起了西瓜,爺爺是種瓜種菜好手,自從西瓜拉開了秧子、結出了小瓜,他就忙著打杈、澆水,精心侍弄,吃住幾乎都在瓜田里。等瓜熟了他則用車子推著到村北河堤上賣,偶爾也到幾里外鎮上趕集去賣。這時候父親或我和弟弟就會替他去瓜地里看護,防人偷瓜或小動物咬壞瓜。有一個晚上,我獨自去看瓜,在瓜棚里待了整整一晚,想來這應是我第一次真正的“夜班”。其實也沒什么事兒,水不用澆,瓜也不用打理,任其生長,就圖有個人在場,無論大人還是小孩,不時地打開手電筒晃悠幾下,或在瓜田里走動幾次,讓人知道這片瓜田有人看著呢,想偷瓜的人一般就不好意思前來造次了。

記得那夜沒有月光,天似穹廬,籠蓋著寬闊無垠的河灘,那場景至今想來還是無比靜謐美妙:南邊河上傳來若有若無的水流聲,讓你感到安詳,好似有一片水的屏障;北邊小村在暗色的天光里整個兒地安睡了,偶爾傳來幾聲狗叫,也像睡夢中一樣懶懶洋洋、有氣無力。村北長長的黃河大堤本來在夜里是看不見的,只是感覺到那里有一道長城樣的屏障,把黃河灘這片與堤北邊的鄉鎮、縣城隔成兩個世界,讓夜幕下的瓜田和小村仿佛成為獨立世外的另一處存在。

不知什么時候,大堤上亮起一束白亮白亮的光,仿佛一根巨長的銀柱,刺破或者洞穿了那濃黑夜幕的幕布,由東向西,一點一點,無聲地移動、收縮,從巨長到超長到金箍棒一樣長,仿佛夜幕下有只巨獸在一口一口吞吃著這根銀光閃閃的大棒。原來是一輛解放牌卡車從堤外開上了大堤,開著車燈,從東往西穿過了我們村莊的北邊。因為遙遠,汽車的聲音傳不過來。那時沒有通電,夜晚是純粹的黑、純粹的暗。

只有在那樣的黑和暗里,汽車的燈光才能上演那樣的“奇幻秀”,讓在河灘上看瓜的少年,一直銘記幾十年。

網魚

黃河發水,一直淹到村子邊。水退之后在村邊低洼處會形成大大小小的坑塘,里面生長著各種各樣的魚蝦,有鯰魚、泥鰍、草魚、鯉魚、鰱魚,我們那里管鯉魚叫紅魚,小鯉魚叫拐子,鰱魚叫噘嘴鰱子,數量最多的是白色的長不太大的白條子魚,叫餐條子,油炸著吃或做糟魚都是美味。做糟魚需要這樣的魚足夠多,要滿滿一小鍋,鍋底鋪上蔥葉、蒜瓣,放上大料,用小火燜上一晚,酥爛得骨頭都能吃,至今仍是味蕾里的最好記憶。

捉餐條子魚,要用一種特制的網,晚上去坑塘里,得忙活大半夜。父親網魚很在行,但我們家沒船,他便在塘邊選準一塊有魚的水面,在離岸邊兩三米的水里打上四根大木樁,上邊用幾根木條鋪成一個平臺。這種魚兒喜歡夜靜時游上來覓食,父親便在晚上帶著網去平臺上網魚,我有時跟著去。網是用一根長木挑著,四角用細木張開,中間放些餌料,小心地將網下到水里,然后是漫長的等待。小村都睡了,四周一派靜謐,水平如鏡,泛著暗藍的光,偶爾有魚兒跳出水面,激起幾朵水花,復歸平靜。有月光的晚上,月亮沉在水里,父親嘴里的煙頭一明一滅,讓我有些恍惚這無言的水面、無言的世界。v起網了。父親費力地用獨木及綴在頂端的繩子將網從水里往上拉,仿佛在拉著一網水。伴隨著水從網眼里逃走的嘩嘩聲,留在網底的是月光下翻跳不停的白色餐條子魚,挨挨擠擠、密密匝匝。父親將魚收在簍子里,接著將網再下到水里,又是一陣漫長的等待,只有高高的月亮陪伴著我們。月亮它知不知道,而今父親已經網不動白色餐條子魚了,兒子還在做著月下網魚的夢。

聽戲

農閑時,盲藝人會到村里來唱戲,拿著一把弦子,沿著河邊的村路,由孩子用棍子牽著,來了便找個空閑的場屋住下,唱完一本戲,有時要三五天。

這是小村子的節日。吃過晚飯,家家戶戶、大人小孩都來聽戲。村子的上空飄蕩著弦子單調但有力又有節奏的樂聲,街頭街尾回蕩著洪亮中伴著黃河泥沙粒子的唱腔,那些戲曲中的忠奸臣子、癡男怨女再次降臨人間。唱到后半夜,聽戲的散了一大半兒,有的孩子在大人的臂彎里睡著了,唱戲的有些乏了,沙啞的聲音里少了些底氣,弦子的聲調也低下來了不少。有一次,村里最老的老頭也來聽戲,結果發生了“命案”。

“命案”發生的那夜,是個有月亮的夜晚,月亮把村頭的河水照得白亮白亮的,像一條通往天堂的白亮白亮的路。那年黃河發的水很大,將村南頭通往田地的路整個都淹沒,水面幾乎與街里齊平了。村里最老最老的老頭,聽完了戲,夾著馬扎子,從街里走向了村頭,接著走進了白亮白亮的月光鋪就的水路上,再也沒有出來。至今我還在想,他走進水里的那一刻,應該還沉浸在盲藝人唱給他的戲文世界里。他是村里的五保戶,早年被拉壯丁當過兵,他走進水里的那一刻,應該來不及再想當兵的那些事。他的馬扎子,第二天在很遠的水面被發現。這個脫離了老主人的馬扎子,在空曠的月夜里兀自漂蕩了整個的后半夜,至今還一直漂浮在我的腦海里。

打鬼

早年,在河灘地上單種莊稼不夠花銷,村里壯勞力忙過秋之后,就外出找活干,名曰“搞副業”。

一個冬天的夜晚,一幫子“搞副業”的壯漢披著星、戴著月,風塵仆仆地回村了,人人背著個鋪蓋卷兒,恨不得鉆進家門倒頭就睡。走到街心,突然發現偌大的碾盤上有個不明怪物在動彈,一人驚叫:“有鬼!”單見這怪物坐在碾盤上,披著一件蓑衣,不見首也不見尾,夜光下影影綽綽、不停蠕動。聽得人語,“嗖”地一聲竄到街影里去了,連帶得身上的蓑衣“嘩嘩”作響,驚得壯漢們高聲叫喊:“打鬼!”

這叫喊不打緊,全村的人幾乎都慌慌張張起來了,有的拿著棍子,有的拿著馬燈,仗著人多,連鬼也不怕了,呼呼隆隆地朝“鬼”逃跑的方向去追。這披著蓑衣的“鬼”一時逃進了一個小胡同,一時又鉆進一個玉米秸垛里,又是“嘩嘩啦啦”一陣響……

正當“打鬼”的人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時,天也微微露明了,這“鬼”竟然大搖大擺地從玉米秸里跑出來了,身上的蓑衣也跑掉了。人們見狀,發出一陣驚呼,接著是一團幾乎岔了氣的爆笑:原來是一條狗!

原來頭天的白天,村里的二奶奶在街心碾了一天的玉米,玉米面收起后,打掃碾盤準備改天繼續碾,怕夜里淋雨,便找來個用玉米葉子編的蓑衣蓋在碾盤上。哪想夜里一條狗鉆進這蓑衣里面,可能本想取暖,又發現碾盤槽里還有沒掃凈的玉米渣子,便用舌頭一下下地舔食,恰被夜歸的壯漢們瞧見,瞧成了蓑衣下邊的“活鬼”。

村人們事后笑談:多虧那夜那狗沒兀自逃走。若那樣逃走不見,就真真成了“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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