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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逐

2024-03-29 04:34張海洋
躬耕 2024年3期

張海洋

陌生城市的夜晚,總能讓人生出異樣的情緒。盡管街道上的燈光和霓虹與自己的城市并沒有多大區別,空間上的距離感卻可以隔絕一些東西,也能引發一些東西。所以,吳鵬像戒除煙癮一樣難受,壓抑著隨時翻看手機的習慣性動作,他努力將注意力轉移到眼前這些五彩繽紛的塵世當中,機械地跟在大黃身后,品味著一種久違的陌生感。

五年了,這是吳鵬第一次到外地出差。經理知道他家里的狀況,所以找他談時,有些為難或者說是不好意思。吳鵬倒有些釋然,答應得很痛快,似乎這不是一趟公差,而是一次難得的外出游玩的福利。吳鵬心里清楚,公司這幾年已經對他夠照顧的了,很少安排他加班,外地出差幾乎沒有,最多是人手安排不出來時讓他到本城附近的項目轉轉。他是知道感恩的,這幾年大環境不好,公司也是艱難運營,好在今年下半年簽了一個大單,一多半的人都去了那里,剩下的人又發燒生病請假了幾個,所以能派出去的也就他和大黃了。

沿著步行街走了不遠不近的一段路,大黃說:“你發現沒有,這條街上的飯店招牌上大都帶著‘吊鍋兩個字,肯定是這里的特色,今天晚上就吃這個特色了!”他得意自己的分析和判斷,經常跑外勤,生活經驗是吳鵬所不能比的,也是吳鵬所羨慕的。大黃兩個孩子,一個大學畢業在深圳上班,一個在上海讀研,都能獨立生活了,愛人的工作也清閑,他去哪里干什么都沒有牽掛,吃啊喝啊玩啊,隨心所欲,這是吳鵬做不到的,所以飯桌上,大黃拿來一瓶酒要和他對半分時,被他結結實實地拒絕了。

大黃心有不甘,勸道:“既然出來了,就不要想其他的了。吃飽喝足,等會兒我再領你找個地方放松一下……”他臉上帶著親切又詭秘的笑容,從吳鵬的手里搶奪著酒杯?!包S哥,我真不能喝,你知道家里有個病號和一個六七歲的孩子,放心不下?!眳蛆i面露難色?!澳慊畹锰?,心太重!”大黃放棄了爭奪,給自己斟滿了酒杯。

事兒不落在誰頭上誰不知道沉重。吳鵬是深有體會,幾年來,他像個不停旋轉的陀螺,忍受著命運的抽打,一刻也不敢停下來,他怕自己一旦懈怠下來,就再也轉不動了。

吃過飯,大黃帶著吳鵬去泡了溫泉。大黃是個好大哥,盡管他比吳鵬大了好多歲,平時來往也不多,他同情人,有著干脆而直接的方式,這讓吳鵬的心里暖暖的。也許大黃的論點是對的,人不能太和自己較真、太和命運較真,要學會妥協、變通。就像現在,因為空間距離上的隔絕,做好當下的事,忘記未來的煩惱,還沒有到來的通通都不算數。

手機忽然在茶桌上轟鳴,吳鵬猛地清醒過來,伸長手臂去抓手機。是葉雨夏打來的,他心頭一緊,莫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吧?但事情往往就是你越怕什么越來什么,有個什么“墨菲定律”專門定義這個?!爸芡l燒了,38℃,呼吸有點兒急促?!薄俺运帥]有?”“喂了袋布洛芬。你能回來嗎?我有點兒害怕……”葉雨夏的聲音沉靜,但吳鵬清楚葉雨夏的性格,她這樣說一定是心里慌了。

“雨夏,等半個小時再量一下體溫,如果不退燒就打120。我這就連夜趕回去……現在醫院里床位緊張……”吳鵬一面囑咐葉雨夏,一面起身準備回去?!疤旌?,你路上慢點兒開!”葉雨夏輕聲說道。

吳鵬穿好衣服,叫醒了大黃,簡單說了下情況,就急匆匆地去開車。三個多小時的車程,順利的話,凌晨能回到家里。車很快上了高速,夜里視線不太好,但吳鵬還是把車速提得很快。雖說這樣的突發狀況,幾年來不知經歷了幾次,這次吳鵬真的有點兒急了,他有點兒后悔把葉雨夏牽扯進來。

那天答應了經理出差的安排后,吳鵬就在想外出這幾天誰來照顧周彤和吳一鳴,臨時請個護工是來不及了,他就把身邊的人在腦子里過上一遍,周彤父母都在新疆,太遠。老媽前不久中風了,自己還需要人照顧,老爸肯定過不來,也不方便。周彤表妹是個護士,可最近忙著結婚呢。想來想去,就想到了葉雨夏,她有能力有時間,但問題是自己怎么開這個尷尬的口呢。

吳鵬不知道怎么定義與葉雨夏的關系,“同學”相對用得多一些吧,準確來說是同學的同學。吳一鳴讀一年級時,吳鵬想讓他進學校的午托班,那時周彤病情還不穩定,中午再來回接送要耽誤不少時間。一打聽才知道,這個午托班就是重點班換了個名稱,非常熱門,早就報滿了。吳鵬就在親朋好友那里找關系,看看有沒有門路。后來,臨開學時,一個初中同學介紹了她的同學葉雨夏,葉雨夏是這所學校的老師兼教務主任,吳一鳴才算進了午托班。

這樣就欠了葉雨夏一個大大的人情,是人情一定要還的。吳鵬雖說生活不如意,但人情世故還是理得很清。他托同學幾次邀約葉雨夏吃飯,想把人情還上,葉雨夏都用各種理由推脫了,似乎真像她說的不足掛齒。還人情的事拖了很久,有種不了了之的趨勢,這雖然不是吳鵬的做事風格,但又無可奈何。事情很快有了轉機,初中同學要辦喬遷宴,這種熱鬧事兒吳鵬一般都是把禮隨過去,人都不去了,初中同學勸他,葉雨夏也過來,讓他好歹見個面說句感謝的話,孩子要在人家學校讀好幾年呢。吳鵬一聽覺得有道理,就去赴了宴,在那里認識了葉雨夏。

下班后,吳鵬給葉雨夏打去電話,邀她到家里吃飯?;氐郊依?,等吳鵬給周彤換了尿不濕,打掃了衛生,喂了水之后,葉雨夏已經提了一大兜菜肴進了門。葉雨夏麻利地把外賣盒里的菜肴放進盤子里,就喊看電視的吳一鳴洗手吃飯。吳鵬盛了半碗米飯,倒了些菜汁準備去喂周彤吃飯,葉雨夏說:“我不是很餓,你忙了一天了,我去喂,你先吃吧!”“多少吃點兒!”吳鵬堅持道,然后端著碗去了臥室,葉雨夏跟著進了房間,幫忙把周彤靠在卷起的被褥上。

吳鵬用勺子挖了一點兒飯,往周彤嘴巴里送,又對著葉雨夏輕輕說道:“公司派我到安城出差!”

“哦,去吧,我來照顧她和一鳴!”葉雨夏撩了下腮邊的頭發,“你看周彤看我的目光柔和多了?!彼煮@喜地說道。

高速上,吳鵬開得很快,汽車冷冽的燈光好像一把利刃快速地劃破黑暗,他忽然甩了自己一巴掌,埋怨自己不該走神。這幾年過得很不容易,他感覺到自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衰老,包括心理上的。很少有閑下來的時候,就是沒事可做,也盡量找些事做,他受不了心里那些悄悄滋生的念頭和煩惱,它們好像瘋長的水草,扼住他的脖子一直往水的深處拖,直到出不了氣來。結婚前后那些快樂的時光仿佛是自己前一世的記憶,他和幾個朋友有個專門拼車出游的微信群,還起了個怪異的群名“叫你,你就來!”。有時誰在群里發以前游玩的圖片,或者邀約去某地玩的信息,他的心就像針扎一樣不是滋味,這一切和自己不會再有關系了。在某個失眠的夜里,吳鵬悄悄退了群。

藍牙耳機里滴滴地響,提示有電話打進來,吳鵬快速接通,是葉雨夏,沒等她說話,他就著急地問道:“怎么樣?周彤退燒沒有?”“沒有,體溫又升高了。還是送醫院吧!”葉雨夏說?!澳愦?20,然后把一鳴安頓好,讓他自己先睡。我和表妹聯系一下,聽說現在醫院床位緊張。我還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下了高速直接去醫院?!眳蛆i有條不紊地安排道。

事情果然和預想的一樣,這幾天醫院里人滿為患,吳鵬焦急地等了許久,表妹才回過話來,說是在醫生休息室里加上一張病床。

這幾年,和醫院沒少打交道,吳鵬一想到病房的消毒水味就有種嘔吐的沖動。周彤出車禍后,在ICU住了一個多月,出了ICU又在普通病房住了兩個多月。他有時候想,醫院應該是這世間最奇特的地方,生在這里,死也在這里,其實叫“生死站”更合適,從這里來,也從這里離去。他守在ICU的門外,和守在地獄的門口沒有區別,心里木木的,要說有感覺,大概只有一些因等待產生的焦灼而已。后來,焦灼又演變成胡思亂想,周彤死了,該怎么辦?周彤癱了,該怎么辦?周彤殘了,該怎么辦?他在窗邊來回徘徊,周彤媽拉著他的袖子,紅著眼睛和他說些寬心的話。那些軟軟的浸滿淚水的話,吳鵬都沒有記住,只記住了一句話,“這都是各人的命運!”

這之前,吳鵬從不操心這些事情,讀書,成績不好不壞,畢業找份工作,收入不多也不少,成家娶了周彤,感情不算完美無缺也稱得上是和諧融洽,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樣子。他暢想著等兒子上了大學,自己就領著周彤天南海北地浪蕩,好好享受美好時光。但是,咣當一下子,他的世界碎了,碎得不可收拾。盡管時間已經過去了四五年,有時午夜夢回,他還是能感受到那份令人窒息的恐懼。

下了高速,吳鵬又給葉雨夏打去電話。葉雨夏告訴他,已經住上院了,醫生正在給周彤輸氧并做一些檢查?!靶量嗔?!”說完,吳鵬感到有涼涼的液體順著臉頰滑落。

進了病房,找到周彤住的地方,吳鵬發現葉雨夏不在那里,他走到床邊看到周彤在氧氣面罩下的面部呈現一種怪異的藍灰色,不長的頭發絲絲綹綹地糾纏在一起。吳鵬撫摸了一下周彤的額頭,還能感覺到超出體感的明顯熱度。他出門轉了幾道彎,找到醫生辦公室,看到葉雨夏正站在一個醫生面前好像在商議什么。吳鵬敲敲門,葉雨夏看見他進來了,把手上的一頁紙遞給了他。吳鵬低頭一看,是病危通知書?!澳闶遣∪思覍?,是吧?病人血氧指數非常低,她是高位截癱病人,本身身體素質就很差?,F在ICU里也住滿了,所以……”年輕的醫生抬頭看了一眼吳鵬,然后對著病歷就是一大段輸出?!翱梢赞D院嗎?到省城醫院?”吳鵬問道?!安∪诉@種情況,不一定能堅持到省城醫院……”年輕醫生顯得很疲憊,張開大拇指和食指用力地按摩著額頭,皺起的皮膚讓他看上去瞬間蒼老了許多。吳鵬沉默著,撿起桌上的筆簽了字。

吳鵬和葉雨夏共同回到周彤病床前,倆人望著病床上的周彤,繼續沉默著,似乎沉默才是此時此刻最好的解決辦法?!坝晗?,你回去吧,幫我照看一下一鳴!”“嗯……記得第一次見面我對你說的話嗎?‘你是一個好男人!問心無愧就好了,不要有負擔!”吳鵬轉過頭,用目光撫摸著葉雨夏搭在自己肩膀上充滿暖意的手掌,眼睛酸酸的?!爸懒?,回吧!”隨著噠噠的腳步聲遠去,吳鵬仿佛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蔫了下來,他蹲在原地,想讓自己歇上一口氣。他感到一種從沒有過的疲憊,從外及內,深入骨髓。就是周彤出車禍時也沒有這樣難受,那時只有恐懼和痛苦,現在似乎幾年來的不安、煩惱和勞累都疊加在一起向他襲來,而且還要他背負著這些包袱去做選擇。前方是萬丈深淵,還是云淡風輕,都是不可預知的未知數。

護士走進來,換上一袋藥水又匆匆地走了出去。吳鵬站起來,坐在病床邊,目光停留在周彤臉上。吳鵬不知道周彤此刻的感覺是怎樣的,她緊閉著眼睛,只有起伏的胸口還能顯示出她的生命之火還未曾熄滅?;蛟S她已感覺不到痛苦,只是沉沉地睡著罷了。五年來病床上的折磨,讓周彤幾乎完全脫了相,長期的臥床讓她的肌肉松弛、萎縮,雖然骨架的輪廓還在,但與記憶中那個陽光、活潑、圓潤的周彤再也對不上號了。吳鵬讀大學時,談過一個女朋友,畢業時吳鵬在家鄉找到工作,女朋友則堅持留在省城,聚少離多的結果自然是分手,后來女友嫁給了一個省城本地人,這段感情讓吳鵬對愛情徹底絕望。所以,后來的相親都是直奔婚姻的,直到遇見周彤,吳鵬覺得遇見了可以一輩子生活在一起的人,她大大咧咧,開朗有趣,朝夕相處至少不會感到厭煩,對于婚姻這就足夠了。萬萬沒想到,一輩子走到半路,遭此橫禍。

吳鵬打開手機,翻了翻通訊錄,想著先給哪個親人通個消息,是這邊的父母,還是那邊周彤的爸媽?2點47分,這個時間正是深夜,無論給誰打過去,都將是刺耳的、錐心的。還是等到清晨吧,吳鵬想了想,又關上了手機。

周彤在醫院住了一天一夜,終究還是走了。在心率監測器變成直線前的某一刻,吳鵬恍惚看到周彤的眼皮似乎微微跳動了一下,她是不是想睜開眼睛和自己做最后的告別呢?吳鵬沒有經歷過親人的逝去,只在別人的講述中知道人臨走前有著或者突然清醒的回光返照,或者記憶混亂的胡言亂語,更多的是與親人其言也善的臨別遺言。這些于周彤而言都沒有,她只是無比平靜地離去了,如一支耗盡了自身所有眼淚的蠟燭,悄無聲息。這一刻,吳鵬同樣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現實,只有淚水不受控制地順流而下,里面或許有悲傷,更多的是委屈,甚至是如釋重負吧。記得有一天晚上,那時周彤還未出車禍,他倆一起看一個電視劇,有一個情節講夫婦倆,男人生了重病,媳婦如何想辦法挽救他的,兩個人看得熱淚橫流。吳鵬忍不住問周彤,如果自己生了不治之癥,你會這樣做嗎?周彤說,當然,你是一家之主,你倒了家就散了。又反問吳鵬,如果是自己呢?吳鵬說,賣車賣房也得治。周彤紅著眼睛說,那不用,到時候直接拔管,一是我不愿受那罪,體面,沒有痛苦地離開,就是對我最大的好,再者你和一鳴還得生活呢。隨便嘮的閑嗑,沒想到后來一語成讖。

在殯儀館等待火化的時候,吳鵬向岳父、周彥講述了周彤生病到去世的過程,這也算是一個交代。岳母年歲大了,身體也弱,經不起來回地奔波和情感上的沖擊,沒有一起回來,但終歸是要讓老人知道的。周彤剛開始臥床的時候,岳母每年夏天都會回來照顧周彤和吳一鳴一段時間。每天幫周彤處理過大小便、擦洗過身體,她都要紅著眼睛哭上一會兒,吳鵬知道她是疼惜女兒。后來,周彥媳婦生了孩子,岳母再也沒有機會回來,每年春節前會偷偷地寄回一筆錢,說是給一鳴的壓歲錢。

周彤下葬之后的那天晚上,岳父和周彥沒有住賓館,而是陪吳一鳴待在家里,吳鵬在外面處理一些瑣事。周彥的電話打來得很突然也很急,“吳鵬,你趕快回來,我有事問你!”這個粗暴的電話有些莫名其妙,連稱呼都由“姐夫”變成了直呼姓名。吳鵬匆忙調轉車頭,朝家里趕去。

吳鵬推開家門,岳父、周彥、吳一鳴各自端坐在沙發一角,氣氛有些壓抑和沉悶?!皡蛆i,你過來說說,葉雨夏是誰?我姐到底是怎么死的?”周彥脫口而出的激動話語連帶著五官都有些變形。

“周彥,你這話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今天說不出個道道,我讓你倆都進監獄!”

吳一鳴被激烈的爭吵嚇得哭起來,或者是因為自己無意間和舅舅的聊天,使爸爸陷入難堪的境地而心生愧疚,岳父把他擁在懷里,把他帶進了房間。

“事情的前后經過,我都給爸和你講了。住院也是倩倩表妹一手安排的,你也可以打電話問她。你現在講這話什么意思!”吳鵬漲紅了臉。

我不問你醫院的事,我問你我姐生病時你是不是出差了,是不是葉雨夏來的?葉雨夏是什么人?是護工嗎?

“葉雨夏……她不是護工,她是我的一個朋友,我因為臨時出差,一時……找不到護工,臨時請她幫幫忙……”吳鵬感覺自己說話的氣勢明顯沒有前面充足,突然把“葉雨夏”牽扯進來,他似乎有些莫名心虛起來。但這種心虛絕對不是做了什么虧心事,只是因為害怕無緣無故地讓一個幫助過自己的人陷入麻煩,讓自己也陷入更深的內疚之中。

“朋友?沒那么簡單吧,你們交往多長時間了?明知道我姐癱瘓在床,卻讓一個和你糾纏不清的外人來家里,是不是早就想著我姐死掉,好給你們騰地方?”

吳鵬被周彥嘴里吐出的一把把惡毒鋒利的刀子刺得無處躲藏,想反駁卻因為氣憤和激動只能喘著粗氣,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等著,我明天就到葉雨夏那個賤女人的單位,將她和你不安好心的丑事揭露出來,讓她身敗名裂,讓她生不如死……”

“周彥,你……你混蛋……”氣得直打哆嗦的吳鵬摔門而去。

吳鵬開著車在環城路上兜風,朔烈的寒風讓他的臉僵成一塊,而淚水在風的吹拂下滑落得更快。他想不通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老天對他真是太不公了,總是將最殘酷的一面拋向他,這真的是他的宿命嗎?周彥為什么會因為小孩子的話里出現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陌生女人就以最惡毒的猜想揣測事情的結果呢?是的,在最苦最累的時候,自己心里或許萌生過周彤是個累贅的念頭,也想過如果沒有了周彤,自己的人生或許會輕松一些。但這些只是潛意識的應激反應罷了,絕沒有突破人倫底線的舉動,這一點吳鵬是堅信自己的。周彥這么一鬧,自己倒沒什么,只是對不起葉雨夏了,想到這里吳鵬捶打著方向盤,將車速放得更快。

兜兜轉轉,竟然來到了葉雨夏的小區外面,橘黃的燈光營造出一種萬家燈火溫暖的景象,誰又能知道哪扇窗有難言的苦痛呢?吳鵬停下車子,拿出手機給葉雨夏發信息:“我在你小區門口,能下來和你說句話嗎?”

“哦,好!”很快葉雨夏回復過來。

不一會兒,葉雨夏披散著頭發,穿著厚厚的棉睡衣從小區側門走了過來。吳鵬下了車,站在車旁等她。

“家里出了點兒事,怕……怕影響到你,過來給你說一聲?!眳蛆i不敢看葉雨夏,低著頭,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緒。

“沒事兒,說唄!”葉雨夏干脆地回應著。吳鵬抬起頭,看到她的臉上似乎還帶著微笑,這表情在明確表達著她的態度。

“就是,就是周彤弟弟聽吳一鳴說周彤生病時是你在照顧他們,懷疑你,不,懷疑我們……這混蛋真是……”

“這些天你憔悴多了,注意自己的身體?!比~雨夏說,“有件事還沒給你說,送周彤去醫院時,她似乎清醒了一會兒,用一種特別的眼神盯著我看,我想她一定是有話想對我說。人活一世,生死為大,人家潑臟水,咱就躲一躲,大不了回家自己洗一洗?!眳蛆i沒有想到她把這件事看得如此輕描淡寫。

“這兩年你沒少幫我的忙,臨了,讓你受這樣的委屈,我心里……”

“說這話就見外了。記得第一次見面我對你說的話嗎?‘你是一個好男人!同學給我講了你的遭遇,你不離不棄,獨自支撐家庭,現在這樣的男人,不多了。你知道我的婚姻不幸,遇見的是一個始亂終棄的花心男人。所以,你這樣的人一定要有一個好的結果,不然我感覺自己的人生信念就崩塌了……”

“謝謝你,雨夏!”吳鵬忍不住抓住了葉雨夏的手,或許是因為自己的手特別涼,此刻覺得她的手特別暖?!翱墒?,他這么一鬧,我們……”

“沒事兒。凡事到最后,必定會圓滿的!”

吳鵬感覺到她的手雖然細小,卻也那么有力!

吳鵬回到家,岳父和周彤已經離去,他看到一鳴在床上已經睡去,眼角似乎還帶著淚痕,這個孩子從小遭遇家庭的變故,有著比同齡孩子的成熟和獨立,但不管怎么說他還是個孩子??!此刻,吳鵬心中升騰起許多愛惜,他脫去外套,歪在了兒子的身邊,相擁在一起睡去,明天會怎么樣,聽天由命吧!

突然的手機鈴聲將吳鵬吵醒,不知何時外面已經天光大亮,多日的疲憊讓他睡得深沉。他拿起手機,是岳父打來的。

“鵬??!我和周彥今天就坐飛機回新疆了。昨天我幾乎一夜未眠,和周彥聊了一宿。這五年,你沒日沒夜地照顧周彤母子,盡到了一個丈夫的職責、一個父親的職責。我相信你的為人,相信你的良心,周彥不該那樣猜測你。周彤走了,對她自己也是一種解脫。無論怎樣,日子總該過下去,人生的路也要走下去。我在一鳴的書包里留了五萬塊錢,不要苦了孩子!”

“爸,我對不起你!我沒有照顧好周彤……”葬禮上,吳鵬沒有掉淚,此刻卻泣不成聲。

窗外的天空中,兩只飛鳥用力地拍動翅膀,朝著云彩的深處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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