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野花不要采

盧樹盈

十幾個驢友背著登山包，在海拔三千多米的山坡上緩緩前行。山上白霧彌漫，能見度很低，但新隊員蒲城脾氣急，走在最前面，把身后的隊員甩出老遠。

快到山頂的時候，蒲城看到幾株奇怪的植物，比普通的白菜大幾倍。有一株竟然開出兩米高的花朵，奶黃色的苞片如水晶一般透明，一層一層又一層，好似一座金碧輝煌的寶塔。

蒲城很驚喜，先用手機拍視頻，又把“野白菜”的花砍下來，還惡作劇地踩著另外幾株。就在蒲城玩得正高興的時候，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忽然跑了過來。他穿著一件藍色的校服，兇巴巴地瞪著蒲城：“這是我家的塔黃，你怎么砍了？要賠錢！”

不就是山上的一株野花嗎？竟然叫塔黃，長得挺形象的。但這小屁孩不學好，還想敲詐自己，蒲城就隨口問了一句：“小屁孩，你說賠多少錢？”

小男孩惡狠狠地瞪著蒲城：“我不是小屁孩，我叫阿杰，是西馬小學的學生。你要賠我五千元，不然我讓阿爸揍你?！?/p>

小屁孩的口氣還不小，獅子大開口啊。蒲城可不會慣著他，把阿杰拎了起來，在他的屁股上打了五下：“小騙子，這是五千元，已經賠你了。你有多遠滾多遠，不然被我抓到還揍你?！?/p>

丟下阿杰，蒲城拍了拍手，很是得意，這樣的孩子就是欠揍，看他以后還敢不敢訛人。阿杰捂住被打疼的屁股，哭著走了。但這并不影響蒲城的好心情，他扛著戰利品塔黃，腳步輕松，走得更快了。

沒過多久，就有一匹快馬飛馳而來。馬背上除了阿杰，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她穿著運動衫，扎著高馬尾，臉頰曬成了高原紅，一臉土氣。馬直接擋在蒲城的面前，阿杰在馬背上指著蒲城，很委屈地說：“胡老師，就是他砍了我家的塔黃，還打了我的屁股?！?/p>

胡老師跳下馬，對蒲城說：“塔黃是一種名貴藥材，十多年才開花，要把上萬顆種子撒向大地。如果你毀了塔黃，就破壞了生態環境，很難復原……”

不就是一株野花嗎？竟然上升到生態環境的高度。蒲城冷眼看著胡老師，打斷她的話，問：“你到底要干什么？”

胡老師也不啰唆：“你毀了阿杰家的塔黃，要賠五千元?！?/p>

蒲城冷笑，看來有什么樣的學生，就有什么樣的老師。不教學生好好讀書，就想出來騙錢。蒲城根本不把眼前的女人和孩子放在眼里，冷哼一聲：“你們這些窮鬼，荒郊野外的花，憑什么就是你們的？這是欺負外地人?！?/p>

蒲城說完，扛著塔黃就走。胡老師擋在他的面前，蒲城使勁推了胡老師一把，她一個趔趄，栽倒在地。

阿杰如小野狼一樣撲過來，抱住蒲城的小腿，狠狠地咬了一口。蒲城也沒客氣，直接把阿杰甩飛。

胡老師抱著阿杰上了馬，冷冷地說了一句：“你等著?！本屯懊娴拇迩f疾馳而去。

蒲城才不會那么傻等著挨揍呢。他等驢友到了，就改變路線，選了一條羊腸小道下山，這樣就能避開前面的村莊。但這條路十分難走，山路陡峭，泥石松軟，腳一踩，就有飛石往下落。

隊長老貓讓大家趕緊返回，還是按照原來的路線順著山脈往下走，從村莊下山沒有危險。但蒲城害怕胡老師帶著村民找他算賬，就不顧老貓勸阻，堅持從這條路下山，還說要看不同的風景。大家的情緒被蒲城挑撥起來，都跟著他走，老貓只能妥協。

蒲城得意地開始炫耀他的塔黃，大家都夸他有本事。老貓臉色很難看，訓斥蒲城：“進山之前我就說過，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不要亂采，也許是附近村民的，千萬不要惹出禍事來?！?/p>

蒲城很怕老貓，沒有說出阿杰和胡老師敲詐他的事情，只是嘻嘻哈哈地打趣著，繼續前進。大家到了山腰的時候，突然間下起暴雨，把眾人淋成了落湯雞。老貓讓大家快點下山，但蒲城在陡峭的山坡上選了一個小小的平臺，搭起帳篷避雨。其余的隊員也學蒲城，老貓沒有辦法，只能陪著大家。

暴雨越下越大，只聽“嘩”的一聲，有山石飛落，砸在帳篷上，蒲城和幾個驢友受傷了。老貓看看地形，只見上面都是泥土和石頭，如果暴雨不停，有可能發生泥石流。他很是憂心，可又不知道往哪個方向撤退。

就在這時，山上下來幾個人，為首的是胡老師，后面還跟著幾個壯漢。蒲城暗叫不好，如果自己不受傷，雖然打不贏這幾個壯漢，但至少可以逃命，但現在他的腳被石頭砸傷，跑也跑不了，只能挨揍。

胡老師似乎脾氣不好，對著大家怒吼：“你們不要命了嗎？竟然在懸崖下扎營，如果發生泥石流，你們都要被埋，神仙也救不了你們……”

罵歸罵，胡老師還是指揮著那幾個壯漢，幫助轉移傷員，從一個本地人才知道的山坳里迅速撤退。蒲城在最后一個帳篷里，胡老師走了過來，看到里面金燦燦的塔黃，冷哼一聲：“我看你現在怎么跑！”

蒲城不敢再說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胡老師力氣不大，卻攙扶著蒲城往外邊走。不知道誰喊了一句小心，忽然有一塊石頭從天而降，向蒲城砸來。

蒲城嚇傻了，心想我命休矣。就在這時候，一股巨大的力量把蒲城推開，石頭落下來了，砸在胡老師的身上。她瘦小的身軀朝山下滾去……

蒲城撕心裂肺地喊：“我是一個混球，你為什么要救我——”

一個壯漢抓住蒲城，把他扛了起來，丟在安全平坦的地方，其余的漢子往山下飛奔。他們找到胡老師，發現她已經血肉模糊，只說了一句話就沒了呼吸。山里傳來一陣陣哀號，蒲城的心揪緊了：胡老師為什么那么傻，她明明可以逃開的，為何要救自己？

雨停了，阿杰帶著一群孩子來了，他們撲在草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蒲城張開嘴，想要說些什么，結果什么都沒有說出來。如果不是他砍了塔黃，打了阿杰，推了胡老師，那他就不會走上這條危險的小道，害死胡老師。

阿杰哭得眼睛通紅，在人群里找到蒲城，大聲吼著：“是他砍了塔黃！是他打了我的屁股！還推倒胡老師……”

幾個壯漢圍了過來，蒲城嚇得瑟瑟發抖。其中有一個壯漢指著蒲城，泣不成聲地說：“胡老師說你們在懸崖下面很危險，我說不來救你們這種壞人。但胡老師說了，她不能放棄任何一個犯錯的人……”

另外一個壯漢也哭了：“胡老師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不要打那個砍塔黃的人，他還年輕，要好好教育，給他改過的機會……”

善良的村民沒有打蒲城，還把他送到醫院。

蒲城傷好出院后，到了胡老師所在的小學。胡老師支教十多年，沒有結婚，沒有戀愛，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孩子們的身上了。

蒲城這才知道，胡老師沒有騙他。塔黃是名貴藥材，生長在海拔三千米以上的極寒地方，入藥的不是花，而是地下的莖。它十多年才開花，開花即滅亡，卻把上萬顆的種子撒向大地。山里人都愛塔黃，種子成熟前從不采摘，塔黃才生生不息，一直沒有滅絕。

這不就是胡老師嗎？為了山里的孩子們，她遠離城市的繁華，在高海拔苦寒的地方，支教十多年，把知識的種子播撒在每一個孩子的心里。

蒲城沒有回到繁華的城市，他留在山里，做了支教老師。他要把胡老師的善念傳遞下去，向一個個游人講述塔黃的故事，對他們說：“山里的野花不要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