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歷史（三）：新中國汝瓷恢復的精神和啟示

趙亞峰 趙億祥

汝瓷是新中國成立后，在黨的領導下，經過幾代汝瓷人的努力才得以恢復的?；赝^去，從1955年開始啟動這項工作至今已過去了68年，汝瓷各種釉色的全面恢復也過去了35年，但針對汝瓷恢復的相關研究卻十分缺乏，對汝瓷恢復的成功經驗更缺乏科學的總結。在一些當年的汝瓷恢復親歷親為者還健在的情況下，運用口述史的方法對新中國汝瓷這段不一般的發展歷程、成功經驗進行梳理和研究，不僅對于準確把握這段歷史，繼而對汝瓷未來的發展提供一些啟示有著重要價值，也對我國傳統名瓷的科技創新、文化傳承與保護等方面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

一、新中國汝瓷歷史經驗

（一）堅持黨的領導和政府主導的制度優勢

新中國汝瓷的恢復和發展是與黨的領導、政府的主導，以及各相關部門的大力支持密不可分的。首先，恢復活動始于政府發出“發掘祖國文化遺產”的號召，此時剛剛成立的新中國國力衰弱、百廢待興，但已經開始關注傳統文化的復興問題，并向汝瓷廠派駐黨支部書記領導汝瓷恢復工作，這充分說明中國共產黨和中國政府是中國先進文化的弘揚者和引領者，也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者和踐行者，這是歷朝歷代都無法恢復汝瓷而只有新中國才能恢復的根本原因。其次，整個恢復過程都是在黨和政府的領導下進行的，政府在極其困難的情況下仍給予資金、人才、設備等方面的支持和幫助，而且是長達數十年的持續支持，這是汝瓷恢復工作能長期進行下去并不斷取得突破的決定性因素。黨和政府的支持，成為汝瓷廠、汝瓷研發人員強大的精神支柱和前進的動力源泉?！爸芸偫硐碌闹甘?，叫恢復汝瓷，祖國的遺產，這不管怎么著，咱都要生產汝瓷，不管怎么著都要搞成?！保╕GR-1-20180118-2）歷史也證明，在汝瓷恢復發展的不同時期，凡是加強了黨的領導的階段，汝瓷恢復和發展的步伐就更加輕快一些；反之，汝瓷發展就受到重重阻力，步履蹣跚。因此，汝瓷的恢復和發展就是堅持了黨的領導和政府主導這一制度基礎、制度優勢的結果。

（二）科學態度加苦拼精神

在具體的汝瓷恢復研制工作中，科學態度和苦拼精神二者缺一不可?？茖W態度是做好汝瓷研究工作的前提，科學態度又有兩個內涵：一是要堅持求真求實的科學態度。汝瓷人在深刻的教訓中逐步認識到汝瓷燒造是一門科學，只有通過科學分析、科學試驗才能最終實現科學目的，一切違背科學規律還有所謂走近道、急功近利的思想都是有害的。二是要有科學的方法。古人發明汝瓷是長期的低水平經驗的重復和積累，而新中國汝瓷的恢復是建立在古窯址考察、現代理化分析技術的基礎上，并結合了力學、電學、磁學、熱學、美學等學科相關知識的新創造?！拜p工部科學研究院、上海硅酸鹽研究所，它將這（古）瓷片化驗了以后，把成分公布出來了，這對我來說可是一個很重要的一個信息，我一看那汝瓷那釉的三氧化二鋁含量真高，以往我做酒瓶三氧化二鋁的含量也不過就是那百分之六七，哎，他們公布的鋁含量是17，氧化鈣的含量是15，從來我都沒有見到這么高，我對汝瓷的研究離不開這些數據?！保∕YS-1-20190716-12）有了科學態度做指引，汝瓷人在長期的探索中形成了勇扛重任、埋頭苦干、鍥而不舍和奉獻報國等一系列優秀品質，最終凝結成為汝瓷人的“苦拼精神”。這種精神是不懼困難的勇氣，是奮發圖強的信念，是一種主動作為的擔當，也是苦苦探索的毅力和堅持。集中體現汝瓷人這種精神的代表是被稱為新中國汝瓷恢復第一人的郭遂大師?！八焕⑹枪伯a黨員，吃苦耐勞，他上山采石頭以后，至少二三十斤，從嚴和店背到汝瓷二廠，步行啊?？沙钥?，可真吃苦！”（MYS-1-20190716-5）“郭遂師傅是全國勞動模范，勤勤懇懇兢兢業業，正直正派?！保╖WL-1-20190728-3）“郭遂是老共產黨員，出一輩子死力，那人真是實誠實嘞好人，張全那時是書記，給他啥榮譽他都不要，張全說，你咋恁實在呢，不愿意他，又佩服他，實干家，就是個實干家?！保℅LC-1-20180710-4）“俺家人多，反正是條件也艱苦，沒有見我爸穿過新衣裳，我從來沒有見過，成天穿那鞋子呀都是爛著?！保℅XQ-1-20190719-3）“他（家）離廠里有一里地，那股勁兒，都沒有回過家，成天搞這搞汝瓷實驗，就蓋一個被子，溜光席?！保╕GR-1-20180118-1）科學態度是汝瓷恢復的指路明燈，苦拼精神是為尋找汝瓷恢復之路而邁出的堅實腳步。

（三）積極走出去，廣泛學習交流融合

積極走出去，廣泛學習交流融合使汝瓷人克服了偏處一隅、人才匱乏、信息阻滯和物流不暢的劣勢，是汝瓷恢復和發展的重要經驗。在汝瓷恢復發展的重要歷史時期、關鍵節點，汝瓷人通過走出去的方法開闊了視野，尋找到新的機遇，開辟了新的發展之路。比如當出現“捂火”后，通過請教陶瓷專家才知道還原火及其使用。還比如參加廣交會之后，汝瓷廠才真正樹立了作為企業發展的方向等。

通過走出去拜得名師，求得真知。對于后發的汝瓷廠（主要指“二廠”，下文同）來說，學習不僅幫助他們迎頭趕上了最新技術，大大縮短了自行苦苦摸索的時間，也為汝瓷發展積累了大量人才。據統計，汝瓷廠建廠以來送往景德鎮、湖南醴陵、河北唐山、江蘇宜興等瓷區和大專院校進修學習的人數達100多人，學成歸來的陶瓷人才在相關崗位都發揮出積極作用。在走出去的學習交流中，自然而然地就會與其他瓷種發生碰撞或對話，對先進瓷區的文化通過借鑒、吸收、融合的方式，促進了汝瓷自身的創新與發展。其實，汝瓷從誕生就是交流的產物，并將在不斷交流融合中發展下去。

（四）面向市場求新求變

汝瓷廠的市場觀念是在市場營銷實踐的基礎上形成的，并隨著國家社會生產力水平的提高、商品經濟的發展而不斷發展和演進。汝瓷廠第一次面向市場是在1971年參加廣交會之后，大量訂單紛至沓來，汝瓷人在激動之余開始被動地應對市場——顯然這個市場還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市場。在交過“學費”（曾因延期交貨而蒙受了損失）后，他們不得不重視市場、研究市場。改革開放之后，在不進則退的商品經濟大潮沖擊下，汝瓷人開始主動走向市場，積極開拓市場、擁抱市場，并根據市場需求研制開發適銷對路的產品，創新產品類型和花色?！爱敃r不知道生產啥，我看那古書說宋代這汝瓷酒瓶就很珍貴，當時送王爺的東西都有酒瓶，這就往那寶豐酒廠啊、杜康酒廠啊、仰韶酒廠啊，安徽亳州這個古井貢酒酒廠啊，這樣一跑，他們都愿意使汝瓷瓶。日本對這汝瓷感興趣嘞很，他一看汝瓷瓶，馬上就要這酒，所以也（為酒廠）帶來好的生意。我負責對外聯系，這些酒廠都是我去，我親自聯系?！保╓ZY-1-20190118-3）“比如做一個如意酒瓶，喝了酒了蓋兒一弄掉，這就是一個瓶，很美的瓶。還比如做一個大象酒瓶，這里裝一斤酒，這個象尾巴呢，這是個把兒，像嘴呢是倒酒的口，喝了酒了，這瓶兒還可以用，可以當一個酒壺。后來還把八仙過海、西游記、竹林七賢都搞成酒瓶了，整個酒瓶變成藝術品了?！保↙JW-2-20190117-5）汝瓷廠通過舉行用戶懇談會、走訪用戶等形式，了解市場最新動態并及時做出反應。在現在的汝瓷收藏品市場，還能看到20世紀80年代生產的一些與百姓居家生活主題相關的如汝瓷電熨斗、火鍋盆、臺燈座等產品，顯然是順應了改革開放之初人們求新求變的消費心理。

（五）科學管理提升質量效益

20世紀80年代國企改革的重點包含大量現代企業如何科學管理的內容，在國家出臺了一系列政策、制度和辦法之后，汝瓷廠科學管理的相關實踐開始起步。應該說，這家脫胎于生產粗瓷的小廠起初改革的意愿并不強烈，是被地方政府指令、市場競爭形勢等因素一路裹挾著前行的，但汝瓷廠作為執行者在落實相關改革措施中態度是認真負責的，做法也扎實有效。

汝瓷廠的科學管理主要體現在考核管理制度和全面質量管理制度的落實兩個方面。1983年1月，汝瓷廠推出了歷史上第一個經濟承包制度，當年底取得效益翻番的佳績。1984年繼續實行承包制，完成產值75.2萬元，比1983年又提高了74.8%。1985年完成124.13萬元，比上年增長了64.87%。利潤也連年大幅增長。是考核制度逐步打破了“大鍋飯”，激發了員工的積極性?！澳阆襁@一座窯，承包給我了，工資高低，廠里給作價，一個酒瓶多少錢，工人工資高低你決定著的，你發，這樣工人的積極性都起來了??！”（LJW-2-20190117-6）“我們當時一個月定的工資是35塊錢，實行承包制以后，產值多高就給你出多高的工資，最高的一次我記得是拿到了170塊錢?！保–SJ-1-20190115-14）1985年建立了以廠長為首的全面質量管理小組（TQC）和以各車間主任為負責人的涉及原料、半成品、燒成、造型、設計等環節的5個QC活動小組，對各個工種、崗位的質量標準、獎罰措施都做了詳細明確的規定，并設立專職質檢員31名，通過抽查、自查、互查等手段促使產品質量穩步提升。1986年5月30日，河南省標準局正式發布并施行《河南省汝瓷地方標準》，這一標準是在汝瓷廠多年實踐的基礎上并由汝瓷廠員工執筆完成的，不僅使汝瓷生產有了更加科學合理的質量依據，也提高了保護傳承民族文化遺產的質量。

二、新中國汝瓷未來發展啟示

（一）堅持和完善黨管與政府主導的制度

歷史經驗證明，黨的領導和政府的主導是汝瓷恢復、發展的根本原因，是我們的制度優勢。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這項制度不僅不能變，反而應該進一步發揮和完善。2021年8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進一步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意見》，明確提出了“堅持黨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領導，鞏固黨委領導、政府負責、部門協同、社會參與的工作格局”。這是我國非遺保護工作的總原則，也是汝瓷未來發展的重要指引和遵循。

首先，汝瓷所在地相關黨組織都要關心和支持汝瓷事業發展，加強黨對汝瓷非遺保護工作在政治、思想和組織等方面的引領與指導，帶領汝瓷人繼續探索汝瓷未來發展新路徑。其次，地方政府及其相關部門要積極履行汝瓷保護的義務和責任，積極編制汝瓷保護傳承發展規劃，在人力、財力、物力上作出保障。同時積極探索和創新由政府、行業協會、企業和個人多方參與的汝瓷非遺保護、行業發展管理機制，進一步完善非遺傳承人評選制度、獎勵制度和人才培養制度等，增強汝瓷發展動力，激發汝瓷發展活力。除此之外，政府更應該在非遺文化圈內建立自覺培育機制，啟發圈內居民的文化自覺，這可能是一項更為長遠也是根本的工作。

（二）把握市場趨勢，推動“雙創”邁向更高水平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提出，要“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就汝瓷而言，要把汝瓷非遺所具有的歷史價值、文化價值、藝術價值等充分挖掘出來并與市場要素緊密結合，進行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才可能把汝瓷文化產業做大做強。其主要途徑包括：第一，在認真分析研究現存各中華名瓷歷史淵源、文化特質、產業發展現狀、問題和趨勢的基礎上，梳理和總結汝瓷資源的豐富內涵，明晰其發展特點，明確其在現代名瓷市場中的位置；第二，要積極利用汝瓷非遺資源、技術、傳承人和品牌等優勢， 尋求其與市場經濟的最佳結合點，用現代產業理念和市場經濟法則進行開發，努力創建中華優秀傳統汝瓷非遺產業品牌；第三，融合現代審美思維和現代科技進行創造性轉化，生產出更多具有鮮明時代特征和民族特色的、為大眾喜愛的汝瓷產品；第四，積極對接融入國家戰略，緊緊抓住“一帶一路”、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等重大國家戰略機遇，在加強汝瓷文化保護傳承的同時，講好中國汝瓷千年故事，開展國際陶瓷文化交流活動，推動文旅文創融合發展。

（三）繼承優良傳統，發揮領軍人物的核心和帶動作用

繼承新中國汝瓷發展的優良傳統，主要是要繼承汝瓷人在長期的探索中凝練出的“新中國汝瓷恢復精神”，即“科學態度加苦拼精神”，這是汝瓷人最可寶貴的精神財富，是凝聚和激勵汝瓷傳承人團結奮斗的強大精神力量，是促進汝瓷非遺不斷創新發展的巨大動力。而繼承和弘揚“新中國汝瓷恢復精神”，要充分發揮領軍人物的核心和帶動作用。本文所說的領軍人物指的是經過市場洗禮的汝瓷各知名窯口窯主、經相關部門評選認可的各級非遺傳承人和掌握汝瓷制作技藝的陶瓷藝術設計大師、工藝美術大師等，他們一般都具有較高的價值追求、出類拔萃的專業素養、強大的創新能力和卓越的領導才能?！邦I軍人才最大的作用是培育或傳播一種文化或精神，讓整個團隊有一個共同理念、共同目標、共同行為準則”。汝瓷發展的成功經驗也一再證明，無論對于一個團隊，還是對于整個行業的發展，領軍人物都發揮了重要而獨特的作用，比如張全、郭遂等人。因此，有關部門一方面應規范相關榮譽頒授制度，把是否倡導和發揚了“新中國汝瓷恢復精神”、是否為汝瓷發展做出了突出貢獻等作為選拔標準，使真正的領軍人才脫穎而出；另一方面應通過宣傳導向指引、重點扶持政策落實等保證領軍人物帶動和示范作用的發揮，以引領整個行業良性有序發展。

（四）注重人才培養，做好傳承傳播

當前汝瓷人年齡結構偏大，文化素質較低，創新意識和能力不足等問題十分突出，亟須新鮮血液注入。但因收入不高、工作臟累等原因造成年輕人不愿意進入此行業造成汝瓷人才匱乏，有的窯口已經出現青黃不接甚至后繼無人的情況。其實，即便現在有人愿意學，汝瓷現有的傳承方式因傳承效率不高、效果不佳也難以使年輕人真正成才。以師徒傳承、家族傳承為主的汝瓷非遺傳統傳承方式在歷史上曾發揮過積極作用，但目前看來其弊端也十分明顯。師徒傳承因其封閉性及局限性終將導致部分制瓷技藝失傳，家族傳承往往限于特定的血親關系范圍才有機會學習和繼承，雖有利于家族生存，但不利于技藝的良性發展和創新。這兩種培養方式的目的都是幫助年輕人盡快成長，成為獨當一面的專業技術骨干，企業則根據水平、業績給予相應的人才待遇。這樣不僅可以留住培育存量人才，也可以讓更多對汝瓷行業心存疑慮的年輕人看到事業發展的希望，從而吸引他們進入行業。拓寬人才培養渠道，促進傳統傳承方式和現代教育體系相結合。政府應積極創造條件與大學、高職院校聯辦相關專業班，通過在技校常設汝瓷專業、在企業開設短訓班等方式培養多種層次的汝瓷專業人才，實現汝瓷人才培養的差異化、多樣化。轉變人才觀念，完善人才結構。汝瓷發展不僅需要技能高超的汝瓷燒造人才，也需要與互聯網時代緊密結合的汝瓷傳播人才、營銷人才、管理人才等的加入。通過“招才引智”戰略的實施，不斷提高人才吸納能力，壯大人才隊伍，促進汝瓷文化產業的持續繁榮與發展。

（完）

（作者簡介：趙亞峰，平頂山學院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主要從事文化傳播、口述史等研究；趙億祥，英國利茲大學表演與文化產業學院碩士在讀，主要從事影視與文化產業、口述史等研究）

基金項目：本文為河南省中原古陶瓷研究重點實驗室開放課題《汝瓷恢復和當代傳承傳播研究》（ZYGTCXN2018-3）、中國傳媒大學崔永元口述歷史研究中心2019“口述歷史在中國”資助項目《汝瓷恢復燒造口述史》（PXY-HX-2019006）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