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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安組織前秘書長:俄烏如何才能“邊打邊談”?

2024-04-15 07:02曹然
中國新聞周刊 2024年8期
關鍵詞:新聞周刊進程格雷

曹然

托馬斯·格雷明格。圖/受訪者提供?

烏克蘭危機全面升級兩周年之際,一場沖突爆發以來最高層級的全球和平峰會正在籌備中,會議組織者試圖推動目前尚無意愿和談的當事雙方回到談判桌上。

據美聯社報道,2024年1月,在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訪問瑞士期間,瑞士政府提出了這一建議。當月,83個國家的代表在瑞士達沃斯出席了第四輪關于烏克蘭問題和平進程的全球會談。

“瑞士在試圖讓更多的國家坐到談判桌前,形成更具包容性的和平進程參與方,這將有助于推動沖突雙方加入進來?!比鹗抠Y深外交官、日內瓦安全政策中心執行主任、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前秘書長托馬斯·格雷明格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相比去年在丹麥、沙特阿拉伯和馬耳他舉行的三輪會談,瑞士政府的這次計劃更為宏大。將在2024年內舉行的這場峰會,擬邀請全球領導人參加,俄羅斯政府代表將受邀在“適當的時候”加入和平進程。為了讓雙方有“真正可談”的內容,一個針對烏克蘭方面提出的“和平十條”的專家組已經建立,任務是審視這些條件是否足夠成熟以放到談判桌上。

戰事還處于僵局,和平進程真的有希望嗎?格雷明格在烏克蘭危機全面升級兩周年前夕接受《中國新聞周刊》專訪表示,目前俄烏雙方提出的還不是談判條件,而是“最大程度的要求”,尋找雙方真正的底線,仍需一個過程。他提醒,一些隱秘的“邊打邊談”進程是否已經開啟,外界是不得而知的。一旦一些初步的降級措施測試了雙方的信任度,更進一步的談判就可以展開,這將是一個緩慢的重建信任的過程。

格雷明格是俄烏之間最資深的“國際調解者”之一。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及頓巴斯戰爭爆發時,時任歐安組織常設理事會主席的格雷明格推動了?;鹫勁屑坝蓺W安組織派遣烏克蘭監督團的和平方案落地。2017年到2020年,他擔任歐安組織秘書長,維持了頓巴斯地區的總體和平。

回顧歷史,格雷明格感慨道,當時的談判之所以取得成功,是因為“俄羅斯、烏克蘭、美國、歐盟都不希望沖突失控”。但現在,俄羅斯需要改變其地面軍事行動,恢復政策的可預測性。歐洲也需要意識到,“如果俄羅斯真的崩潰了,那將是更危險的事情”。

如何開啟“邊打邊談”?

中國新聞周刊:烏克蘭危機全面升級兩周年之際,你撰文提出了一系列可能的和平路徑及降級措施。然而,2023年初,許多分析人士也認為俄烏將轉入“邊打邊談”,但過去一年雙方依然專注于軍事行動。為什么“邊打邊談”沒有實現?現在雙方還可能開始接觸對話嗎?最容易達成的降級措施是什么?

格雷明格:首先,“邊打邊談”在沖突中并不罕見,雙方通常都會在戰爭持續的狀態下開始接觸對話。沖突方可能會秘密啟動這些進程,因為如果你公開和敵方接觸,你將很難對自己人解釋為什么要和敵人對話。

對俄烏雙方來說,他們都認為自己依然能在戰場上實現目標,所以雙方還沒有采取多少降級措施。但另一方面,他們是否可能已經就一些措施達成共識,只是我們還不知道。比如,最近一段時期,我們沒有看到任何在黑海上攻擊民用船只的消息。我們不知道雙方是否就此達成了明確的協議,但這無疑是積極的進展。

現在,我依然認為我們應當盡快開啟“邊打邊談”,至少是秘密地開始“邊打邊談”。這無須等待美國總統選舉的結果,那將是在浪費寶貴的時間。

只要雙方有避免戰事升級的政治意愿,具體討論什么降級措施,將存在廣泛的可能性。這就是專家們所說的“戰場邊界管理”(battlefield threshold management)。雙方可以同意不使用特定武器;同意不對關鍵民用基礎設施、核設施等特定目標采用軍事行動;同意在局部地區進行臨時性?;?,就像2014年到2020年間實現過的那樣。雙方還可以建立起更多的危機溝通渠道,包括俄羅斯軍方和烏克蘭軍方之間的渠道。

這將是一個信任和信心慢慢重建的過程。當談論?;饡r,雙方總是會有這樣或那樣的擔心,擔憂臨時?;鹱兂蓪Ψ街匦陆M織軍事行動的一種“暫?!?。這就是為什么雙方需要先采取一些測試信任度的措施,以逐漸恢復互信。如果雙方能遵守這些初步措施的約束,那么我們再進行下一步。

中國新聞周刊:從開始談論降級措施,到開啟和平談判進程,距離還有多遠?考慮到俄羅斯認為自己是在和“整體西方”(collective West)作戰,作為和平進程雙方的俄羅斯和西方之間,又該如何恢復基本的互信?

格雷明格:首先,開始和平談判的前提條件是,相關各方都同意一點:暫時凍結沖突并進行?;鹫勁?、最終通過談判解決爭端,比承受長期戰爭更好。在此基礎上,雙方才會準備好重返談判桌?,F階段,我們暫時沒有看到任何一方有此意愿。

其次,我們需要在很多問題上找到折中的方法。普京最近接受采訪的內容顯示出他的“和平條件”并沒有多少改變,澤連斯基也依然堅持自己的“和平十條”。在我看來,我們聽到的還不是談判條件,而是雙方最大程度的要求。因此,兩邊的底線究竟是什么,目前還不是很清楚。

我們可以進行一些推測,俄羅斯和烏克蘭都希望得到安全保障。事實上,俄羅斯在通過強調其需要安全保障、反對北約東擴,來證明其軍事行動的合理性。所以,安全保障絕對是一個中心議題。在更大的圖景中,俄羅斯也希望在未來的歐洲安全秩序中發揮作用。當然,對歐洲來說,其前提是俄羅斯能尊重相關國際法規則和共識性規則。

中國新聞周刊:美國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特朗普宣稱,如果贏得選舉,他將迅速結束俄烏沖突。他真的能推動和平進程嗎?還是恰恰相反,他獨特的行事風格將破壞國際社會為推動和平的努力?

格雷明格:特朗普確實談到了他將在一天之內解決沖突,但他沒有描述自己將采取何種方式。我認為所有人都懷疑他是否真的能做到。他似乎只是想和俄羅斯總統坐在一起,然后就像二戰后期的雅爾塔會議那樣重新劃定邊界線。但我們都知道這是不現實的,俄烏沖突的問題和解決方案都非常復雜,而且烏克蘭需要參與到解決方案的談判進程中。

在我看來,目前我們只能猜測特朗普如果勝選后會如何處理這件事。但觀察他的第一個任期就會發現,雖然他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個難以捉摸的總統,但在俄羅斯政策上,特朗普政府和歷屆美國政府沒有很大的不同。他對俄強硬的一面遠遠勝過他的前任奧巴馬政府。所以,如果有些人推測特朗普會從根本上改變美國政府對烏克蘭的軍事支持及其他支持、迅速解決沖突,我認為他們會失望。

1月16日,瑞士達沃斯,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中)在世界經濟論壇2024年年會期間出席“烏克蘭首席執行官”會議。圖/澎湃影像

俄羅斯和歐洲如何重建信任?

中國新聞周刊:今年是克里米亞危機及頓巴斯戰爭十周年。2014年危機發生時,你是歐安組織常設理事會主席。之后,你在2017年到2020年出任歐安組織秘書長,深度參與了俄烏之間的危機管理。當時恢復和平面臨的主要困難是什么?就你的經驗來說,俄羅斯是一個可以和其他歐洲國家理性對話的對象嗎?

格雷明格:如果我們回顧2014年,即使在克里米亞被并入俄羅斯、頓巴斯局勢緊張的情況下,從根本上說,俄羅斯依然是按照傳統大國的方式行事,是一個“維持現狀國家”(Status quo state,這種國家認為維持當前的國際秩序現狀符合自身利益)。所以總體上而言,俄羅斯對于進一步升級戰爭,并不感興趣。

這一點非常重要。我當時作為歐安組織常設理事會主席,能夠就向沖突地區派遣烏克蘭特別監督團進行談判,并且談判能夠成功,就是因為俄羅斯、烏克蘭、美國、歐盟都不希望沖突失控,各方都作出了管理沖突升級的政治承諾。

基于這樣的經驗,我們絕大多數歐洲專家,在2021年至2022年初,依然認為俄羅斯不會對烏克蘭發動全面軍事行動。是的,當時俄羅斯在烏克蘭周圍集結了軍事力量,但大家認為這主要是一種軍事施壓,而不是入侵準備。而且直到2022年的第一個月,我們依然聽到關于俄羅斯不會進攻烏克蘭的承諾。

所以,當俄羅斯決定對烏克蘭發動攻擊,我認為俄羅斯已經不再是按照傳統大國的方式行事,而是變為一個“修正主義國家”(revisionist,這種國家試圖改變國際秩序現狀以追求自身利益)和“新帝國”。這不是理性的行動,我們也無法再用理性的方式去解釋,俄羅斯也就失去了歐洲國家對它的信任。重建信任需要行動,僅僅通過言語是不夠的。如果要重新信任,俄羅斯需要改變在地面上的行動,恢復其政策的可預測性。

中國新聞周刊:同樣,俄羅斯對歐洲也有不信任。就整體而言,歐洲在當前的沖突中想達到什么目標?是希望普京政府的徹底失敗,還是一場可以持續削弱俄羅斯的長期戰爭,抑或是盡快實現和平?

格雷明格:對于當前的戰爭以及對于俄羅斯,歐洲國家的共識是希望烏克蘭贏得戰爭,并希望俄羅斯不會贏得戰爭。但在此之上各國有各自的看法。不可否認的是,有一部分歐洲國家、特別是那些在地緣政治上受到影響的國家,確實希望看到俄羅斯的戰略失敗。他們希望看到俄羅斯在未來30到50年內不再是一個主要大國,不再擁有強大的軍事能力,對這些國家不再構成安全威脅。

不過,這并非歐洲的主流意見。對于歐盟領導人及歐洲主要國家如德國、法國來說,他們的主要目標聚焦于保護烏克蘭的主權國家地位及其主權領土,而不是徹底擊敗俄羅斯。在這些國家、包括美國,存在一種現實主義的認識:俄羅斯是歐洲大陸最大的國家,還是個有核國家,如果俄羅斯真的崩潰了,那將是更危險的事情。所以,讓俄羅斯在當前的戰爭結束后繼續保持正常運轉,而不是變成一個徹底的“失敗國家”,對于世界是有益的。

中國新聞周刊:如果戰爭在今年乃至更長的時間繼續持續下去,一些歐洲國家是否可能會恢復一些和俄羅斯的關系,從而重建互信?

格雷明格:在公開層面上,只要戰爭還在繼續,任何重建與俄羅斯的聯系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但這并不排除在非公開渠道恢復和俄羅斯的接觸。我認為這是必要的。

如何調解這場國際沖突?

中國新聞周刊:對俄烏領導人而言,轉向和平還有來自國內的壓力。如果他們愿意開啟和平進程,能得到國內大多數人的支持嗎?

格雷明格:很顯然,兩位總統都有自己的支持者群體,都受到來自國內的約束。相比較而言,作為一名更威權的領導人,普京有更大的回旋余地,更容易用新的敘事向俄羅斯社會解釋什么是勝利。

對于澤連斯基來說,為了自己的政治生命,他需要為烏克蘭社會提供一些更有形的結果,這就是我們之前提到的安全保障。這是最基本的一點,澤連斯基需要證明自己的能力,證明他能確保俄羅斯不會在明天再次發動進攻。此外,烏克蘭人除了期望能夠收復暫時被占領的領土,還希望得到保證:一旦戰爭結束,生活就會迅速變得更好。這意味著對賠償和重建的期望。烏克蘭需要大量資源涌入該國,才能啟動重建進程。

中國新聞周刊:今年,瑞士政府也將牽頭舉行一系列烏克蘭問題和平會議。瑞士加入“調停者”的行列,能發揮怎樣的作用?在沖突雙方尚缺乏和平意愿的情況下,召開和平會議的意義是什么?

格雷明格:瑞士在沖突管理方面有悠久的歷史,也一直在參與調解國際沖突。傳統上,我們被視為一個專業的、公正、誠信的角色。當然,在談到這場戰爭時,瑞士的角色可能不是完全中立的,因為瑞士政府以俄羅斯“嚴重違反國際法”的理由對俄方進行了制裁。這確實影響了俄羅斯對瑞士的看法。

那么,瑞士發起和平峰會倡議到底想實現什么目標呢?瑞士愿意為如何結束戰爭開啟更具包容性的討論,并進而推動啟動和平進程。我們不確定這是否有效,但值得認真嘗試。顯然,最終我們仍然需要相關各方啟動真正的進程,但瑞士的努力旨在為他們的和平之路構建一個更加包容和多樣化的國際支持環境。

中國新聞周刊:你最近提出,歐洲需要和中國等其他域外國家一起努力推動俄烏和平進程。瑞士政府也表示,希望中國參與到今年在瑞士進行的烏克蘭問題國際和平會議中。那么,你認為歐洲和中國應該在哪些具體問題上展開討論?

格雷明格:在當前的情況下,中國是一個非常有影響力的角色。盡管我并不天真地認為中國可以直接告訴莫斯科停止戰爭,但中國有自己的能量,可以向俄羅斯傳達理性的觀點。例如,在安全方面,中國一直表示理解俄羅斯需要針對北約東擴的安全保障。同時,中國也是領土完整原則的堅定維護者。這是一個很好的起點,可以促進俄羅斯在領土問題上保持靈活性,同時承認俄羅斯的安全關切,傳達“烏克蘭也有自己的安全關切”的信息。

我相信,我們都能意識到,長期戰爭對所有人來說,代價都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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