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蜜的葬禮（短篇小說）

鹿呦呦

午夜十二點的黑暗和包廂里炫目的燈光交織混雜，映照在透明的落地窗上，幾個穿著西裝的大腹便便的老男人正在舉杯暢飲。坐在我身邊的那位將手覆上我的黑絲絨裙，被我感到不適地躲開，對方沖我笑笑：“Zora，你這么年輕，就已經策劃出多條知名的廣告，未來前途肯定不可估量，但你畢竟是女人，找個男人依靠也是很重要的?！?/p>

“不好意思，我是個不婚主義者?！蔽夷闷鹱雷由鲜⒅t酒的高腳杯，如果不是因為工作需要，誰會愿意在疲憊忙碌的一天過后還來應酬？手機的屏幕在這時亮起，是“珍珍”發來的短信：“你好，我是珍珍的媽媽，很抱歉，珍珍在上周因為意外去世了，她的葬禮將于本周日舉行，地點在……”

收到短信的那一瞬間，我的手抖了一下，杯子上的紅酒灑了出去，潑在我的袖子上，直到身邊的男人拿著紙巾擦了過來，我才回過神來，慌不擇路地跑了出去，來到衛生間里。冰冷的水沒過精致的妝容，我站在洗手池前，久久不能平靜，打給珍珍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我反反復復地看著那條短信，臉部因為害怕和恐懼而肌肉抖動，我打字回復：

你接電話。

今天可不是什么愚人節！

別鬧了，快回我。

等了半個小時，珍珍還是沒有回我，我翻開她的朋友圈，顯示僅三天可見，又翻了翻我們的聊天記錄，上一次聊天還是在三個月前，她跟我說她打算考研，最近感到壓力很大，像被束縛住了。我當時在忙一個項目的收尾，只是簡單地安慰了她幾句，因為我覺得她最終一定會上岸的。珍珍的人生，是被安排好的。她是從小到大公認的乖乖女，說話總是輕聲細語，人生按部就班，考上父母喜歡的學校和專業，畢業后回到家鄉，去了父母希望她進的銀行。我們相識于高中，她秀氣的鼻子上總是架著一副眼鏡，是那種很普通的沒有記憶點的長相，話也不多，下課了就坐在座位上安靜地寫寫畫畫。有一次，一個男同學在教室里玩籃球時不小心砸到了她的頭，她一聲不吭，似乎也不氣惱，可我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委屈，于是走過去抓著男同學的脖子，要求他給珍珍道歉。珍珍曾形容那天的我，就像架著七彩云霞的英雄，如果我是個男的，她一定會愛上我。

正在我發呆之際，手機震動了起來，是“紫璇”打來的，我剛按下接聽鍵，手機那邊就傳來紫璇氣喘吁吁的聲音：“我剛從無人區出來，就看到珍珍的短信，她……”紫璇和我一樣，不敢相信那些冰冷的話語，我深吸了口氣：“我也收到了短信?！?/p>

“這是真的嗎？”

“我也希望是假的?！?/p>

“你知道嗎？這幾天我在無人區里，沒有信號，沒有道路，也沒有人群，我能看到的只有蒼茫的大地，成群的羚羊和野馬群在我的眼前奔騰而過又消失在遠方，我不屬于任何一個角落，也很難抵達我想去的地方。我都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可我最終走出來了，但他媽的怎么就收到了這樣的噩耗？明明最折騰的人是我！”紫璇的聲音里帶著哭腔，越說越激動。我明白她的意思，紫璇從來就不是一個安分的人，她隨性自由，給自己標榜“文藝女青年”，當年甚至沒參加高考，拎著個包袱就開啟了流浪的生活。這些年，她在暗無天日的地下通道駐唱過，在被人拍到網絡上火起來時選擇全身而退，跑到東南亞去做義工，還曾登上過開往加勒比海的輪船，在陌生人家里的沙發熟睡過，也在亞馬遜河時遭遇食人魚的攻擊，每次都險象環生，她人生經歷之豐富，遠超乎我的想象。

紫璇和珍珍，都是我這輩子最好的閨蜜，我們三個性格迥異的女生，竟破天荒地在高中時玩到了一起，甚至打算效仿那時候最火的組合SHE給自己弄個女團，名字就叫“Blue Z”，因為我們都很喜歡藍色，藍色的英文是blue，再加上我們每個人的名字英文縮寫都帶著“Z”。

可是如今，我們這個還沒出道的女團，少了一個人。

珍珍到底是怎么死的？

懷揣著這個疑問，我和紫璇回到了家鄉，我也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紫璇了，她編著臟臟辮，眉毛彎彎，瘦瘦小小的，古銅色的皮膚，像被熱辣的海灘陽光反復曬了無數回，才變得這般均勻。我們兩家挨著，離高中校園不遠，紫璇提議去看看。學校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老舊了很多，可是每一步我們都走得很沉重，那些關于青春的記憶又涌上心頭，我和紫璇還有珍珍三人曾在無人問津的荒廢操場放肆大笑，曾在月光下踩著彼此的影子追趕，曾在高高的天臺訴說著未來的夢想……也曾在教室的課桌上刻下嬉笑的話語。不知不覺我和紫璇已經走到了一起上高中的那間教室，那課桌上刻著的“珍珍是個笨蛋”還清晰可見，歲月沒有抹去它的痕跡，就像我們永遠也不可能忘掉珍珍。巨大的悲傷與苦楚瞬間淹沒了我。

“還記得我們那時候說，等畢業了要住在一起，租一個大房子，一人一間房，珍珍的要靠近衛生間，因為她腸胃不好老拉肚子，萬一跑太遠拉褲子上就麻煩了；你總是嫌我和珍珍太吵，所以要最安靜的；而我要那間陽光最好的，我是個不曬太陽就會死星人……”

紫璇說著就哭了，我也跟著哭了：“我們還約定要一起去旅行，結果畢業我幫家里做事沒時間，珍珍父母不同意，你又等不及我們，一個人先跑去了麗江大理，原來我們竟有那么多的遺憾?！?/p>

我感到悵然若失，很多人，在人山人海中走著走著就散了。

“對了，不知道那個東西還在不在？”我拉著紫璇跑到教學樓后面的小森林里，找來一根樹枝挖著，紫璇猜到我要做什么，也跟著挖。很快，一個小木盒露了出來，我激動地打開盒子，取出三個許愿瓶，瓶子還算嶄新，但里面的字條已經泛黃，字體也有些模糊了，不過還可以辨認。

“要成為女強人，噢耶！”紫璇將紙條扔給我，“不用說，這肯定是你的?！?/p>

“環游世界?！蔽夷畛隽硪粡埣垪l，不用想也知道是紫璇的。

最后我和紫璇一起打開了珍珍的許愿瓶，我們猜測著珍珍的愿望要么是考上好大學，要么是找到一個好老公，但出乎我們意料的是，珍珍的愿望竟是“Blue Z永遠在一起”。

看到這個愿望，我和紫璇又哭了。

我們沉默著回到了各自的家里，我在房間里失神坐了半天，才發現自己的手機不見了，白天我曾用手機拍照，那么很有可能是落在了高中?，F在是暑假，學生們都放假了，夜晚的校園很漆黑，我打著手電筒，在教室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機，校園空無一人，我不緊不慢地往外走，好在路兩旁有燈光，灑下黃昏的燈光。前方出現了一個穿著高中校服的人影，背影可真像珍珍啊，黑長直的過肩頭發，高高瘦瘦的身子，我下意識地喊出了“珍珍”的名字。不想那人真的回頭了，而且真是珍珍的臉，她就站在暖黃的路燈下看著我，臉上無悲無喜，眼神有些空洞。

“珍珍……”我愣在原地，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真的是你嗎？”

珍珍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們明明有那么多事情要一起完成的，你不要離開我好嗎？我們還要去吃那家最好吃的全豆腐宴，要去山上露營看星空，要組團出道啊……”我哭得撕心裂肺，珍珍卻轉頭走了，我急忙去追，可是她走得很快，怎么也追不到，她的身影很快沒入操場的黑暗中。我尋找了她半天，但始終不見蹤跡。最后還是保安發現了我，讓我趕緊回家?；厝サ穆飞?，我打電話給紫璇說了這件事情，紫璇一直不相信我說的是真話，她堅稱我出現了幻覺，可是明明珍珍當時的模樣明明是那么的清晰。

第二天，我和紫璇買了禮物去拜訪珍珍的父母，他們見到我們一如既往的熱情，只是臉上多了些許悲傷的神色，我鼓起勇氣詢問他們珍珍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珍珍父母欲言又止，最終只說了一個名字“林杰”，他們說，珍珍死前，和這個林杰在一起。我和紫璇順著珍珍父母給的地址找到了林杰，來開門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高高瘦瘦的，戴著一副細邊框眼鏡，樣子看著很斯文。我看到在林杰身后的桌上，赫然擺著許多珍珍的照片，我直接推開林杰走了進去，拿起桌子上的照片看了看，很多都是珍珍發在朋友圈的照片，還有一些角度看起來像偷拍，更為夸張的是還有穿著十分暴露的藝術照，我從未見過珍珍發這些照片。

“你跟珍珍是什么關系？”紫璇替我問出了我心中想問的話。

林杰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男女朋友啊?！?/p>

“不可能！要是珍珍談了戀愛一定會告訴我們的?！蔽覉詻Q地反駁了他的話。

“對，珍珍到現在還從來沒交過男朋友！你該不會是變態吧，一直在跟蹤她？難不成珍珍的死與你有關？”紫璇一連串的問話把對方問得有些懵，但在聽到“死”這個詞時，林杰的表情明顯僵硬了一下，聲音也變得哽噎起來。

“珍珍到底是怎么死的？”我趁機追問。

“一切都是我的錯?！绷纸馨c坐在沙發上，掩面哭泣：“那天我跟她因為一件小事吵得很兇，我氣憤地摔門離去，等我回來的時候，珍珍就已經在浴室里……”

“珍珍不可能自殺的！她不是那么脆弱的一個人！”紫璇氣得要去揍林杰，我趕緊攔住她。我的內心也很復雜，但我盡量平復，我打量著屋子，這是一個簡單的兩室一廳，卻沒有任何女性用品，我扭頭問林杰：“你是跟珍珍同居嗎？”

林杰搖了搖頭：“珍珍家教那么嚴，我們怎么可能同居，她都是在父母家住?！?/p>

離開林杰家，紫璇依然憤憤不平：“我不相信那個林杰?！?/p>

“我也覺得他很有問題?！?/p>

我和紫璇開始從以前的同學和熟人那里打聽林杰這個人，有人說他是在勞動局上班，平時看著很老實，有人說他是上一屆的學長，話少挺內斂的，也不怎么參加集體活動，但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和珍珍在一起過。據林杰所說，他和珍珍戀愛也不過一個月，通過相親認識的，但我和紫璇還是對他的話感到質疑，我們認定林杰就是個瘋狂的臆想癥患者?？墒且幌氲秸湔渚尤坏剿蓝紱]有談過戀愛，我和紫璇便覺得十分可惜。

“要不，我們給珍珍舉辦一個歡送儀式吧！”紫璇提議。

我點點頭，我們是該單獨送珍珍一程。

我和紫璇在網上定制了珍珍的人形立牌，又定了間KTV包廂，請了幾個男模，我們在五光十色的燈光中盡情歌舞，像中學時代那般肆意放縱。我喝了我這輩子喝過的最多的酒，后來我和紫璇都抱著人形立牌放聲大哭，直接把那幾個正在秀腹肌的男模嚇得不行，拿完錢立馬就頭也不回地跑了，只剩下滿地的狼藉。

就像夏日盛大的煙火，永遠地停留在那個夏天了。

那時候QQ比微信流行，我們總是相互去彼此的空間“踩一踩”，在看到對方頭像亮起時便開啟話癆模式，我忍不住給珍珍發去語音：“珍珍，你看到我和紫璇為你準備的一切了嗎？小鮮肉你隨便挑！你真是太保守了，一直想等喜歡的人出現，但成年人的愛情處處是算計，哪是那么容易等到的！你啊，就應該談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再死去，太虧了啊，你簡直是白活了！”

“對啊，你到現在都還是處……”紫璇話還沒說完，就醉倒在我身上。

刺鼻的酒味充斥著出租車的車廂，好在司機并不嫌棄我和紫璇身上的味道，我搖下車窗，風猛地從外面灌進來，讓人瞬間清醒了不少。紫璇靠在我的身上，放聲大唱著《我們的愛》，這是珍珍最喜歡的歌，每次我們去KTV她必點，但歌曲的調太高唱不上去的時候，她就會拼命拽著我和紫璇的胳膊，讓我們幫她唱上去。

“從此以后我都不敢抬頭看，仿佛我的天空失去了顏色，從那一天起，我忘記了呼吸，眼淚啊永遠不再，不再哭泣……”即便我的聲音已經在KTV唱到嘶啞，但還是陪著紫璇哼了起來。

司機從后視鏡看著我們說：“年輕真好啊?！?/p>

我說：“我們已經不再年輕了?！?/p>

我睡到日上竿頭才醒，拿起手機一看竟已經中午兩點了，頭暈暈沉沉的，卻在消息欄里看到來自QQ的消息，珍珍回復：謝謝你們。我頓時如鯉魚打挺一般從床上坐起來，打開QQ，我昨天的語音是在凌晨零點四十分發送的，而珍珍回復我的時間是一點整，我伸手拍了拍趴在地上的紫璇，昨晚我收留了喝得酊酩大醉的她，但不知道怎么一覺醒來，她就從床上睡到了地上。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珍珍居然給我回消息了！我和紫璇拿著手機研究了半天，最后紫璇篤定地說道：“肯定是被盜號了?！?/p>

紫璇正準備對著手機那端破口大罵時，我將手機搶了回來：“我總覺得珍珍就在我們身邊，上次回學校見到了她，這次她又給我發了短信?！?/p>

“人死不能復生，你當這是靈異事件呢！”紫璇是典型的唯物主義者，人間清醒的存在。

我望著那條短信陷入了沉思，最終只回了一句簡單的問話：你是珍珍嗎？

但等了很久，還是沒有等到珍珍的回復。

下午便是珍珍的葬禮了，我和紫璇收拾好狼狽的模樣，一起在浴缸里泡澡，我突然發現原來我和紫璇做過那么多沒有跟珍珍做的事情，紫璇吹著手里白色的泡沫：“大家都說，三人的友情里，總有一個是要被忽略的，這么久以來，我們是不是遺忘了珍珍？”

我深深地嘆了口氣，內心的愧疚感愈發沉重。

葬禮設在一個小禮堂里，珍珍的父母和親戚們都來了，還有她從小學到大學的同學，包括林杰，他看起來有些沉默寡言，并不與人打交道。大家都穿著黑色的衣服，面色凝重，禮堂的正中央擺放著一具棺材，我和紫璇各捧著一束百合花，放在棺材的跟前，這是珍珍生前最喜歡的花。禮堂中央的屏幕突然亮起，出現了珍珍的臉，她調整著鏡頭的角度，然后理了理頭發，有些緊張地深吸了一口氣：“謝謝大家齊聚在這里，說實話還有點緊張，我已經可以想到現在一定有很多雙眼睛在盯著我……”

禮堂里爆發出一陣陣的笑聲，我和紫璇也被珍珍這個可愛的模樣逗笑，只聽珍珍又說道：“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生和死的意義，人死后，還有靈魂存在嗎？還是什么都沒有了，就像突然被按下關機鍵，突然陷入昏睡中，一切都沉寂了？但如果真的有靈魂的話，看著離開后的世界，會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呢？親人、朋友、愛人，他們的反應會是什么樣的？是否會記掛著我們相處時的美好回憶，惋惜我們約定好卻還沒有來得及做的事情？”

聽到這里，我和紫璇早已淚流滿面。

“我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所以我選擇去死，但我將在今天，重生歸來！”屏幕上的珍珍話音剛落，棺材蓋被打開，穿著潔白婚紗的珍珍躺在里面，她站起身子，有些拘謹和激動地朝大家揮了揮手。

所有人都愣住了，詫異地看著珍珍。

珍珍的父母走到她身邊，替她解釋道：“真的很抱歉讓大家虛驚一場了，珍珍并沒有去世，一開始她跟我們說這個想法的時候，我們都不同意，但沒辦法，這孩子性格太執拗?！?/p>

穿著黑色西裝的林杰也來到珍珍的身旁，牽起她的手：“其實，今天是我和珍珍的婚禮，珍珍說她一直想辦一場別開生面的婚禮，我愛她，所以愿意尊重和支持她的所有決定，陪她一起哭一起笑?！?/p>

我和紫璇這才反應過來，沖上前去抱住珍珍，哭得撕心裂肺：“瘋子！你嚇死我們了！活著就好，活著就好?！?/p>

原來那晚在教學樓的遇見是真的，QQ上的回復也是真的。

“你藏得也太好了！想不到你還有這么叛逆的一面！”我和紫璇突然發現我們其實一點也不了解珍珍，在她乖巧的外表下，藏著的是一顆躁動不安分的心。

“婚姻不就是愛情的墳墓么，所以今天，讓我走向墳墓吧！”珍珍說，她和林杰是相親的時候認識的，當時她提出的要把婚禮辦成葬禮的想法勸退了不少相親對象，只有林杰答應了。

那場婚禮，大家從悲傷的情緒中迅速抽離，轉變為歡天喜地的狀態。

我和紫璇也算是豁出去了，在現場蹦蹦跳跳，炒熱著氛圍。

扔捧花的時候，我和紫璇各種躲閃，誰都不愿意去接那束花，我們都不是那種很需要婚姻的人，工作是我生活的強心劑，而喜歡不斷探索的紫璇，也注定了她不會為了誰而停留。

但我們知道珍珍的祝福是出于好意，最后還是我接過了捧花。

那場婚禮過后，我們三人的關系，變得比從前更加緊密了。

三人的微信群又重新活躍了起來，尤其是珍珍，她不斷地分享著她新婚的喜訊，她和林杰去普吉島度蜜月的時候，紫璇還特意跟著他們玩了一程，兩人在海邊拍了許多美美的照片，深夜加班的我從電腦前抬起頭，看到她們的照片時，又羨慕又嫉妒。

紫璇說，珍珍的老公真的超級愛珍珍，只要是珍珍隨口提的一道美食，他都會半夜跑去五公里開外的店給她買來，珍珍在大街上多看男人一眼，她老公都吃醋得不行，生怕珍珍被搶走。他們這般熱戀的狀態，甚至讓紫璇的不婚主義都產生了動搖。

偶爾出差，看到好玩的東西和好看的風景，我都會拍下來分享給紫璇和珍珍，還經常給她們寄去特產。

我們約定半年一次“閨蜜游”，我特意請了五天年假，加一個周末，去了鄰近的城市上海，我們租下一棟小洋樓，一起窩在懶人沙發上看劇吃薯片，明明有那么多房間卻非要擠在一張床上睡覺，要么吐槽工作要么聊男人，我們在大街小巷拍下好看搞怪的照片；在迪士尼的過山車上瘋狂大叫。第二次閨蜜游，我們約定要穿著漢服去西安的大唐不夜城，做穿越過來的美人，但當我和紫璇抵達西安時，珍珍卻消失了，我們無論如何也聯系不上她，發給她的短信沒有回，打給她的電話也無人接聽，我們只好聯系珍珍的父母。到了晚上，珍珍終于給我們回消息了，表示她剛查出懷孕，現在胎象不是很穩，醫生建議她在家安胎，所以她沒法參與我們的閨蜜游了，珍珍怕我們不相信，還發來了B超的照片。

我和紫璇有些擔心，沒有珍珍的旅行怎么能算是完整的閨蜜游呢？

于是我們取消了所有的行程，回到了家鄉，出現在珍珍的家門口，打算給她一個驚喜，但我們在門口按了半天的門鈴，遲遲不見有人開，我們又繼續給珍珍打電話，過了很久，珍珍的老公林杰終于來開門了，他表示珍珍現在在睡覺。

我們讓林杰轉告給珍珍我們來過，過了半個小時，珍珍主動給我們發消息，說她現在身體不大好，面容又很憔悴，不太方便見我們。

我和紫璇看到這句話都覺得有些奇怪，因為我們三人之間再丑的模樣，彼此都是見過的，怎么可能會嫌棄呢？

珍珍該不會是出事了吧？

我們上門拜訪珍珍的父母，詢問珍珍最近有沒有發生什么奇怪的事情，珍珍父母搖搖頭，說珍珍基本每個星期都會回家看他們，不過最近已經兩周沒回來了，珍珍回復說是因為工作太忙，等忙完再來找他們，還讓林杰帶來了禮物。

珍珍截然不同的說辭，讓我和紫璇的疑慮愈加強烈，尤其是經過那次葬禮變婚禮后，我們都發現了珍珍是個特別能隱藏自己的人。

于是我和紫璇再次來到珍珍的家門口，這一次，我來敲門按門鈴，來開門的依然是林杰，他的表情明顯有些不耐煩，沒等他開口說話，紫璇已經從一旁的角落里沖了出來，徑直地往屋內跑去。林杰想要去阻攔，但已經來不及，紫璇大聲著呼喚珍珍的名字，最終在臥室里找到了她。在看到珍珍的時候，我和紫璇幾乎都不敢辨認，她的一只眼睛已經青紫，四周遍布著淤血，頭皮脫落了一塊，脖子上還有掐痕，整個人精神狀態萎靡，看到我們時，她下意識地躲閃，想找個地方藏起來。

“珍珍！”我心疼地跑過去抱住她，珍珍抬頭看到林杰，嚇得瑟瑟發抖。

紫璇注意到珍珍的條件反射，指著林杰的鼻子破口大罵：“你是不是對珍珍做了什么？居然敢家暴她！”

“我沒有，那是她自己摔的?！绷纸芙妻q道。

“自己摔能摔成這個樣子，什么都別說了，報警吧?！蔽遗ψ屪约豪潇o下來，拿出手機，不想林杰竟要來搶我的手機：“誰敢報警！”

這一刻，我終于見識到這個男人猙獰恐怖的一面。

珍珍曾在婚禮上說的，愛情是婚姻的墳墓，竟一語成讖。

我和紫璇最后還是報了警，警察將林杰和珍珍帶回警局做筆錄，在警察的逼問下，林杰終于如實招來：“因為她辦的那場破婚禮，導致我被好多人嘲笑，被好多人在背后指指點點。結婚了她也不好好在家待著，整天想著跟那兩個狐朋狗友出去廝混，不好好備孕到處亂跑什么，如果她乖一點，我會打她嗎？”

珍珍如夢方醒，原來這個男人，從頭到尾都沒有支持過她的決定，虛情假意和花言巧語，不過是為了將她哄騙回家給他生孩子。

他需要的，只是一個年輕好看又順從的生育工具而已。

而讓珍珍死心的是，林杰已經不是第一次動手了，一開始就像試探，只是扇她一巴掌，推她一下，發現珍珍沒有反抗后就變本加厲，直到珍珍失去了他們的孩子。

珍珍苦笑：“我一直以為自己很乖，但其實我總在忤逆自己而活，當初我也沒有那么喜歡林杰，只是家里催婚逼得緊，身邊的人又都陸陸續續成家立業了，我開始感到焦慮，這時候又恰巧出現那么一個對我好的人，就答應了?！?/p>

“是啊，你的心里關著一個小惡魔，是時候把它徹底釋放出來了?！蔽野参空湔?。

從警察局出來后，珍珍向林杰提出了離婚，林杰突然態度大轉變，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祈求著珍珍的原諒。我和紫璇擔心珍珍心軟，強行將她拉走了。

我請了假，并且找了律師朋友，幫珍珍打官司，我知道這場離婚將是持久的拉鋸戰。林杰開始每天扮演癡情漢的角色，不斷地找珍珍、找我和紫璇、找珍珍的父母道歉，好在珍珍的父母得知林杰竟對自己的寶貝女兒大打出手時，說什么也不肯原諒。林杰在得知復合無望后，開始變得很憤怒，我害怕他傷害珍珍，將珍珍帶到了我身邊。珍珍也想換個環境生活，她試著投簡歷，最后被一家私企錄取成為文員，辦公室氣氛很好，珍珍搬了出去，自己租了個大單間，她還報名了插花班，交了不少朋友，整個人的氣色變得越來越好。

終于在一個風平浪靜的午后，珍珍回到家鄉和林杰順利離婚了。

她拿著離婚證走出民政局的那一刻，如釋重負地拍了張照片發在群里，照片上的她洋溢著青春活力的笑容。

她在群里說道：“謝謝你們，原來閨蜜，就是在你脆弱的時候能夠站在你身后的人?！?/p>

我和紫璇，都同時回復了她一個表示肉麻的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