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驚心的訪美之旅

史全偉

1979年1月28日，時任國務院副總理鄧小平和夫人卓琳應美國總統卡特邀請，乘中國民航專機離開北京，開啟了“旋風九日”的訪美旅程。

中美建交和鄧小平訪美，在當時對臺灣國民黨當局無疑是一次沉重的打擊，美國國內的反華勢力很不甘心。據有關方面的情報：臺灣一高級特務稱要在鄧小平訪美時“給一點顏色看看”；在美國的“蔣方人員”正策劃收買“意大利槍手”，企圖暗害鄧小平；美國一個極左組織揚言，“要做一些使鄧小平永遠難忘的事”；旅美的親蔣組織和“臺獨”勢力準備收買流氓打手，并脅迫一些臺灣留學生和僑民在華盛頓等地組織“游行示威”，進行挑釁。我方對于臺灣特務機關的破壞活動，曾有過血的教訓。1955年亞非會議時，臺灣特務機關蓄意制造了“克什米爾公主號”飛機空中爆炸事件，企圖殺害赴會的周恩來總理，幸虧周恩來沒有乘坐這架飛機，但我方參加會議的部分工作人員和去萬隆采訪的新聞記者卻不幸遇難，損失慘重。1963年，臺灣特務機關又企圖趁劉少奇訪問柬埔寨之機，制造爆炸事件，謀殺劉少奇和西哈努克親王。經中柬雙方合作偵破，人證俱獲?，F在警報又來了：一種可能是故意放風恐嚇，另一種是確有謀劃和行動。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必須采取萬無一失的安全措施。

當時，中美兩國的安全警衛工作差別很大。美國社會情況復雜、治安秩序不好，是人所共知的。當年，美國有2億人口，民間就有1.5億支槍。美國暗殺政治人物案件之多，更是令人觸目驚心，歷屆總統中就有林肯、肯尼迪等4人遇刺身亡，羅斯福、杜魯門和福特等5人遇刺幸免于難。暗殺重要政界人士的罪案也屢有發生，1968年4月，黑人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遭槍殺身亡就是一起震動美國社會的突發事件。中國與美國隔絕多年，對于美國安全警衛工作的情況知之甚少，這些都增加了人們的焦慮和不安。就在離鄧小平訪美起程只有三四天時，華盛頓發生了一起嚴重的反華挑釁事件。中國駐美國聯絡處的臨街玻璃窗門被砸碎，門楣上的國徽被撬下，聯絡處的標牌被涂灑上油漆?？梢哉f，鄧小平訪美之旅，伴隨的是支持與反對、鮮花與子彈。

對于鄧小平訪美期間的安全問題，中共中央高度關注，要求不能發生任何意外，一定要絕對保證鄧小平的安全。為此，中共中央決定派公安部副部長凌云率先遣組先期赴美進行安排。先遣組行前，對安全警衛工作有一個設想，要點是：第一，根據鄧小平的指示，在美訪問期間的安全責任必須由美方承擔；第二，近身的安全警衛不能假手于人，由中方隨行的警衛人員嚴密部署，并爭取美方的合作；第三，安全警衛工作要與外交禮賓活動安排緊密結合。

先遣組到美國后，了解到在華盛頓和其他將去訪問的城市，“蔣幫”和“臺獨”組織的“游行示威”已得到政府批準。美國內政部國家公園服務處已發給“蔣幫”和“臺獨”組織許可證，許可自1979年1月29日10時至18時在拉斐特公園和我聯絡處前“游行示威”?！笆Y幫”揚言參加者將有2萬人。另有消息說，“蔣幫”已撥發經費，收買流氓打手；不少“蔣幫”分子紛紛“南下”和“西行”（即南去亞特蘭大和休斯敦，西去洛杉磯和西雅圖，這些都是鄧小平將要訪問的地方）糾集隊伍；旅美親蔣組織在紐約還成立了“聯合支援中華民國行動委員會”。各派“臺獨”組織也在紛紛進行活動。

中方先遣組與美方進行了會談。美國聯邦安全局負責國賓安全的官員泰勒表示美方將對鄧小平這次訪美的安全完全負責。泰勒還透露：卡特總統已下令聯邦安全局負責鄧副總理的安全，整個安全工作將在安全局的統一計劃和指揮下，組織警察、情報各方面力量來共同完成。美方也證實說，臺灣方面的人將于1月29日在華盛頓搞“游行示威”活動。泰勒解釋說：“限于美國法律，我們無法制止，就連總統也不能制止，即使在白宮外面，只要不往里面沖，就無法干涉制止，但控制在一定范圍之內，使之不能接近鄧小平副總理，這是可以做到的。根據美國的規定，游行只能在距國賓館150米以外的地方進行，到時，你們可能會聽到和看到，但我不認為這會發生安全問題?！痹跁勚?，泰勒問中國代表團有多少安全人員，凌云告訴他：“除我以外共7人，其中包括方毅副總理的一名警衛?！泵绹目偨y、副總統之前來中國訪問，安全人員總有百數十人。這樣少的安全人員對美國人來講是不可思議的。

1月29日上午10時，卡特總統在白宮南草坪舉行正式歡迎儀式。鄧小平的到來，受到美國官方和社會各界的熱烈歡迎。在莊嚴隆重的外交活動和熱烈友好的歡呼聲里，部分反華勢力也蠢蠢欲動，秘密進行暗害活動，妄圖制造事端。

就在卡特演講接近尾聲時，記者群中一個戴紅色貝雷帽的女郎突然尖聲喊叫。人群中一陣騷動，幾名特工忙沖過去將狂呼的女郎抱住。就在特工們忙著阻止鬧事女郎的時候，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但美方特工泰伯森站在人群與講臺中間紋絲沒動，仍冷冷地巡視著前方。這時，從記者群中又躥出一個穿黑皮大衣的高個男子，他越過警戒線，一邊朝講臺上的鄧小平沖去，一邊從衣袖中抽出一把短刀。泰伯森像頭獵豹似的猛撞過去，高個男子被狠狠撞倒在地，正欲掙扎，脖頸已被死死夾住，絲毫動彈不得。隨后沖過來3名特工將他架走。正在演講的卡特只稍微停頓一下，便繼續用他熱忱、輕松的語調念著歡迎詞。站在一旁的鄧小平則默默地望著面前的人群，臉上始終帶著微笑。事后查明，男的是美國恐怖組織三K黨成員，女的自稱革命黨，他們都不是真正的殺手，只不過想出出風頭。

第二天上午，泰勒邀請凌云到白宮安全部門負責人的辦公處所敘談。泰勒解釋說，按照美方的規矩，新聞記者參加儀式的采訪是要事先登記的，歡迎儀式上鬧事者登記的是《工人報》記者，事發后依法拘留了24小時并處以罰款后釋放了。他們還通報：昨天傍晚白宮舉行國宴的時候，有些人聚在白宮外鬧事，打傷10多名警察，警方當場拘捕了20多人。凌云代表中國方面感謝美方及時通報有關情況，同時提醒他們在今后幾天的訪問活動中，一定要防范意外的突發事件，絕對保證鄧副總理的安全。對此美方再一次作了承諾。

2月1日，鄧小平乘坐美國總統專機離開華盛頓飛抵喬治亞州首府亞特蘭大市，在桃樹廣場酒店下榻。中午，泰勒來到凌云的房間，說：“亞特蘭大市市長杰克遜先生在陪同鄧小平閣下來旅館的途中，邀請鄧今天下午參訪馬丁·路德·金牧師的墓地。這是原先沒有列入訪問計劃的，我們認為去那里安全上有問題，現在時間已經很緊迫，希望你能夠幫忙，取消這個活動?！绷柙茖μ├照f：“既然是杰克遜市長提出的邀請，鄧副總理接受，我方不能說不去，我也無法施加影響；去與不去應當由你們做出決定。如果去，你們必須對鄧副總理的安全給予保證?！绷柙埔笠挥袥Q定盡快通知他。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泰勒又來了，高興地對凌云說：“金的墓地可以去了，安全已經沒有問題了！”凌云不解地問：“怎么變得這樣快？”泰勒回答說：“亞特蘭大市的市政委員會剛才做出決定，馬丁·路德·金牧師墓所在地區的居民從現在起一概不準出門上街，這個決定正由電臺廣播?！绷柙普執├樟⒓磁闼ツ沟刈咭惶?。到了那里，街區果然靜悄悄闃無一人，倒是一兩座高樓頂上停有直升機在待命。

當天，鄧小平在杰克遜市長和黃華外長等陪同下，到馬丁·路德·金的墓地，向這位黑人領袖默默致意，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2月2日晚，鄧小平在美國休斯敦以西56千米的西蒙頓馬術競技場，接過17歲美國女孩凱莉贈送的白色牛仔帽并戴在頭上，那真誠可愛的樣子，引起了全場的歡呼和掌聲。鄧小平頭戴牛仔帽和揮動牛仔帽向觀眾致意的場景，成為鄧小平訪美的經典畫面。鄧小平此次訪美，最驚心動魄的時刻，正是發生在休斯敦。隨行保護鄧小平的警衛張寶忠說：“我每天就睡在鄧小平房間客廳的沙發上，手槍一直放在身邊?！?/p>

鄧小平在休斯敦訪問期間，事先就估計反華勢力將在這里搞較大規模的“游行示威”。據說，休斯敦動用了6000名警力，華盛頓至西雅圖全程動用的警力達萬人，一舉一動都形成某一時段對某一地區的戒嚴狀態。從表面上看，美國的安全保衛工作組織得很嚴密，但2月2日那天，就連續發生了兩次險情。

第一次是在鄧小平下榻的賓館。一名極端分子混進了大廳，當看到鄧小平走出電梯步入大廳時，他迅速從衣袋里掏出一包東西向鄧小平方向扔去。這一突發事件令在場人員大吃一驚，都以為是炸彈。中央警衛局副局長孫勇高喊“保護首長”，立刻和張寶忠等人護著鄧小平往外走。鄧小平不愧是久經沙場的老將，面對意外襲擊，神態鎮定。美國安保人員訓練有素，發現險情后，動作敏捷，第一時間撲向了襲擊者，將襲擊者按倒在地。幸好，那包東西里裝的都是反對鄧小平的傳單，但大家都不敢想象：“萬一，那包東西是炸彈呢？”孫勇晚年回憶說：“這是我整個警衛生涯中最驚險的一次?！?/p>

下午6時許，鄧小平應邀去西蒙頓馬術競技場用晚餐并觀看競技表演。當他從旅館樓上下到樓下大廳準備出門乘車時，中方的隨衛人員走在他的前面和兩側，后面相距數米跟進的是負責安保的美國特勤局安全特工保羅·凱利。突然，圍觀人群中有個將右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的壯漢氣勢洶洶地向鄧小平沖來。凱利意識到男子很可能有槍！大喊“后方有威脅”，并站穩身體，擋在了壯漢和鄧小平之間。這時，壯漢已經走到了眼前，凱利搶先用盡全力左手一記重拳，將其打翻在地。孫勇和張寶忠等人趕緊扶著鄧小平繼續前行。身后，美方安保人員已經像疊羅漢一樣把那個壯漢壓得死死的。瞬息之間，化險為夷。事后，據美方通告，這名男子名為路易斯·比姆，不僅是三K黨的成員，且位列FBI黑名單前100位。直到2014年，他仍因強奸幼女成為FBI頭號通緝犯。凌云代表中方特意向凱利表示感謝。幾十年后，凱利回憶說：“后來我們到北京，在人民大會堂有一場活動，我們和中國的安保人員在正廳旁的房間里。他（鄧小平）認出了我，再一次感謝了我的‘揍人行為?！?/p>

當晚，凌云約請泰勒喝咖啡，對泰勒說：“鑒于今天發生的險情，剩下3天的訪問必須嚴密部署，確保安全。我們的要求是要有百分之百的保證?！碧├招Φ溃骸笆虑槟哪芏际前俜种俚哪??！绷柙茋烂C地說：“對鄧副總理的安全絕不許有萬一，一定要做到百分之百的安全，如果發現不安全的問題，希望及時告訴我，實在不安全，有的地方可以考慮不去?！?/p>

第二天，美方的警衛部署明顯升級，動用了防暴隊和大量的警察，一個個拿起了木棍和催淚彈，高頭大馬的騎警封鎖了路口，旅館周圍和參觀現場實際處于戒嚴狀態。

2月5日，鄧小平結束了在美國的訪問，乘專機離開西雅圖，飛經東京（在東京停留訪問2天），于2月8日安全返回北京。鄧小平此次訪美，除了在太平洋彼岸刮起了“鄧旋風”之外，在步步驚心的訪問旅程中，他那不懼危險、沉著冷靜的品格也一直被世人所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