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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邊緣的弟弟

2024-04-21 04:24李薇
視野 2024年7期
關鍵詞:嬸嬸網吧爺爺奶奶

李薇

沖突

堂弟在家族里并沒有什么存在感,一是他成年后性情寡言少語,二是他過于偏離世俗規定的成長軌跡,于是他就成了一個邊緣人物。

去年大年初一的早上是他為數不多的被推向關注焦點的一次。

本來歡歡喜喜的年初一,弟弟跟爺爺起了沖突。準確來說,是爺爺跟弟弟大吵了一架,整場爭吵里,爺爺的反應都比弟弟的反應來得更激烈、更暴躁。

全家人又是指責又是勸說弟弟,這一天,被推向風口浪尖的他,存在感空前絕后地高漲。

今天我又在回憶這場爭吵的源頭。

復盤

堂弟比我小兩歲,因為我和他都是獨生子女,所以常被大人教育要把對方當成親姐弟看待。我沒想那么多,只是看著比我大七八歲的哥哥姐姐,彼此都有弟弟或者妹妹作伴,十分眼紅,于是打心里把堂弟當作親弟弟。

十多年前,叔叔靠著一手廚藝在北京打拼,嬸嬸幫人照看服裝店,于是四歲的弟弟只能放在鄉下的爺爺奶奶家照顧。

坐落在山坡上的黃土房,是當時爺爺奶奶的家,每次走到坡下,遠遠地就能看到一圈樹木掩映著的小房子,同時還有從屋子前的空地上跑下來的弟弟。

小孩子耳朵靈,一聽到人聲就能辨別來者何人。他借助下坡的力量加快奔向我們的速度,嘴里喊著:“薇薇姐姐來啦!三伯伯來啦!”聽到小通報員的報告,爺爺奶奶從屋子里走出來,笑著招呼我們。

弟弟小時候非??蓯?,不是漂亮的可愛,而是像猴子似的機靈的可愛——瘦瘦小小,眼睛圓咕隆咚,皮膚嫩白,留著微微扎手的平頭,整天上躥下跳的。

弟弟在爺爺奶奶家躥跳了幾年,嬸嬸單干起了服裝生意,經濟條件一天天變好,于是把弟弟接回了市里念小學。

叔叔爭面子,固執地要守在北京堅持自己的事業,嬸嬸無奈,夫妻倆最后只好僵持著這樣的異地關系,一直到去年鬧離婚。

經濟狀況有了起色后,嬸嬸請了店員看店,日子一天比一天紅火,她開始沒日沒夜地沉迷牌局。

那年,弟弟大概上小學三年級。

我上六年級的時候,還常去弟弟家玩。

有一天吃過晚飯,弟弟又要跟在樓下呼喚著他的小伙伴出去瘋玩,我要求弟弟帶我一起,他爽快答應。我滿心歡喜地跟著他們走下樓,還帶著一種小學畢業生的驕傲和自信:“一群小毛孩會帶我去玩什么有意思的幼稚游戲呢?”

我跟在他們后面,看弟弟跟小伙伴手舞足蹈比劃的興奮樣子,心情也很愉悅。

沒走多久,我們到了巷子里的一家店門口,門口長方體的白色燈體上貼著紅色的字,比我矮不了多少,上面赫然兩個大字“網吧”。我耳邊回蕩著老師的話“絕對不可以進網吧”,那可是老師的指令,比天還大。

我沉思時,弟弟卻像個熟手似的大方走進網吧,通過被掀起來的一兩片門簾的縫隙,我窺見了里面煙霧繚繞的景象,連連后退,對著半只腿已經跨進去的弟弟說:“我還是回去好了?!?/p>

弟弟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然后走進了那個在當時的我看來是地獄的世界。

家里一個人也沒有,嬸嬸在樓下的麻將館,弟弟在家邊的網吧,都沉浸在某種癮帶來的愉悅里。

從那天開始,我對弟弟的印象開始有了轉變,但我完全不討厭他,只是心里升起了隱隱的擔心,因為依照大人的標準,頻頻進入網吧,是不對的,是壞孩子的行為。

天吶,弟弟竟然成為了一個壞孩子!

果不其然,弟弟上了一個很差的初中,依然常常進出網吧,在營造了另一個世界的電腦屏幕前,升級打怪,游戲越玩越熟手,也越來越無法自拔。嬸嬸管教過,但同樣自身難保的她也被牌癮反噬著,弟弟只能是更瘋狂地在網絡里放縱自己。

前幾年,面臨升學的弟弟,選擇去北大青鳥學習自己喜歡的計算機。在大家看來,這是弟弟最好的選擇,但弟弟可能沒預想到,學習計算機跟他成為游戲代打的夢想差了十萬八千里的距離。

他在需要大量耐心的課業中逐漸消沉,不聽管教,每天趴在桌子上睡覺。

就這樣,弟弟退學了。

前段時間去叔叔家,我穿過走廊去衛生間的時候,發現走廊邊的房門上還貼著弟弟小學時的課程表,因為表面有透明膠的保護,鉛筆字跡還清晰可見——方正、工整,如今再看,很有一種遺跡的味道。

弟弟當下的面貌和生活完全顛覆,跟童年的模樣和字跡截然相反。

弟弟成了一個沒有任何本領的待業青年,生活作息跟常人完全相反,他晚上打游戲,白天睡覺,沒有任何運動量,飯量卻大增,弟弟開始橫著長,加上作息不規律,暗淡無光的臉上也密密麻麻地長起了碩大的痘痘。

面對家里人的責罵和教育,弟弟不予置理。

人與人之間隔著一條深深的河,一旦拒絕交流,那就是摧毀了那座溝通彼此的橋梁。弟弟在那一岸,將自己封閉了起來,他沉默寡言的一面開始占據了上風。

那兩年,弟弟過得大概很痛苦。

弟弟的愛情

聽到弟弟陷入愛情,我很震驚。關于弟弟的愛情的細節,我非常模糊。

他們是通過網絡游戲相識的,女孩子在寶雞,那年馬上上大學。

“你們見過面了?”

“當然了!”

我沒想拋出傷人的反問句繼續確認事情的真實性和安全性,因為看著身高不足170,體重卻有160的弟弟一臉得意的樣子,心里的擔憂倒也放下了一大半?!按蟾攀钦娴南矚g吧?!蔽蚁?。

在外地上學的我,從媽媽那里得知,弟弟長駐寶雞了。

“他去那里呆著干嘛?”我問。

“聽說是陪那個女孩子讀書?!眿寢尫浅o奈地繼續說,“當網管,加上找家里要點錢,租房子陪她讀書?!?/p>

我隨即給弟弟發消息,問他的情況,不過,透過網絡,他似乎不愿意太多地跟我談論這件事,回應冷淡,加上我也沉浸在自己的生活里,便也沒再關心后續。

過了一年,弟弟回家了,聽說是跟那個女孩子決裂了。

沒過多久,回家后的我請他吃夜宵,我看著還在我列表里的他的前女友,過著風生水起的新生活,于是就著放松的氛圍,問他:“你后悔嗎?”

弟弟放下剛剛吃完的燒烤簽子,把身子往塑料椅子的靠背上一靠,兩只手分別放在大腿上,說:“她后來還找我復合來著呢,不過我才不會答應?!闭f完,弟弟露出了不自在的笑容。

我決定再也不追問這件事了。

灰暗

失去了愛情的弟弟,更加沉默寡言,不過即使是沉默寡言,弟弟面對家人的提問和教誨,態度依然溫和、友好,不還嘴也不辯解。

爺爺去世滿年的那天,我想起爺爺生前鮮活的樣子,特別是他拄著竹棍拐杖走到門口用失明的眼睛“欣賞”除夕夜的煙花,又在第二天早晨揮著那根棍子頭被他粗糙手掌磨圓了的拐杖試圖抽打不在攻擊范圍內的弟弟,最后也許是為自己老來無力更加氣急敗壞,又也許是為沒能好好教育一番不爭氣的弟弟更暴跳如雷。

不止是爺爺,我也對弟弟固執的選擇感到不解,但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

爺爺氣急敗壞,為的就是弟弟不愿意借著哥哥姐姐們積累的經驗,去北京跟著哥哥姐姐們打拼,卻堅持要跟朋友去長沙的汽修廠修汽車。

難得一見地,弟弟對此發出了有聲的反抗:“我就是不想去北京,你為什么要逼我去?”

爺爺一聽,拐杖揮舞的幅度愈來愈大,扯著喉嚨對著弟弟拋來最難聽的責罵,皮肉松弛的脖頸上青黑的血管凸起,“你這個不孝子!”“廢物!”

弟弟哭了,抽泣式的,也是我所見到過的為數不多的一次,然后弟弟在先是一致數落,后又勸慰的言語中走出了屋子。

我看著弟弟的背影,發現他近幾年穿的都是色系灰暗的衣服。

如今的回憶中,每一次姐弟相見時他的表情都好像被深色衣服的暗影掩埋了,弟弟到底快不快樂呢?我無從知曉。

后記

前段時間,聽說弟弟現在在嬸嬸朋友于廣州開的飯店里學做腸粉,我想約著他出來,請他吃頓飯,于是在微信上簡要地問及他現在的生活狀態,才得知他又辭職了。

現在,他在廣州的遠郊花都租了個房子,正在找工作。

對于我通過網絡的邀請,他依然保持一貫的作風——回應冷淡,有一句說半句。

不敢再多問的我只想快點見到他,好看著他無法騙人的表情,判斷他過得究竟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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