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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饑餓的女兒》中的女性歷史敘事

2024-04-21 02:58方宏蕾
中國民族博覽 2024年1期
關鍵詞:敘事女性歷史

【摘 要】虹影的自傳體長篇小說《饑餓的女兒》以女性第一人稱個體視角展開了對困難時期重慶地方歷史的敘述,以女性的碎片化記憶對宏大歷史進行了解構和重塑,在女性個體與歷史的對話中,努力確證自我主體關于存在的意義與價值。

【關鍵詞】《饑餓的女兒》;女性;歷史;敘事

【中圖分類號】I561.0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01—020—03

《饑餓的女兒》是虹影的一部自傳小說,作品講述了饑餓年代女性個體在苦難中生存、反抗與成長的故事。和以先鋒探索著稱的新歷史小說家們一樣,虹影不滿足于接受歷史教科書和革命歷史題材小說對歷史的單一敘述——宏大敘事,而是努力顛覆既往歷史的敘述,做出自己對歷史的獨特理解。小說《饑餓的女兒》中對歷史的敘述即是這種敘述自己所理解和記憶的歷史的范本。不同的是,新歷史小說往往以象征、隱喻的手法,借用某種文化意象符號,曲折地表達作家個人對某段特定歷史文化時空中生命世界的感受與理解,但是這些作家往往與歷史保持了一定的審美距離,無論在時空上還是在心理上,他們都并沒有親身經歷他們說描寫的那個時代的現實冒險與精神磨難,而是以作家豐富的想象力和文化概括力創造出了一個又一個虛構的故事。相反,《饑餓的女兒》呈現的則是作為女性個體的虹影在現實中親歷的軀體與心靈的雙重悲愴體驗,作者本人經歷了與歷史的苦難同步生長的過程,她用主體對歷史的真實記憶和悲痛體驗還原了歷史和生命的原初狀態。

一、苦難歷史中的女性個體生命體驗

在傳統文學敘事中,男性往往掌握著絕對的主體地位和話語權,而女性則處于被遮蔽甚至被歪曲的狀態,女性很少有機會表達自我,歷史的天空中更是罕聞女性的聲音?!娥囸I的女兒》則寫出了女性自己所發現的并以女性為主體的歷史。小說以自傳體的模式、用第一人稱敘事,毫無遮掩地展示了“一個少女的成長、重慶從抗戰到20世紀80年代的歷史、一個民族經過的苦難,尤其是50年代、60年代困難時期,人們如何生存、人性的多面與復雜”。[1]這體現了敘述視角由“共識性”向“差異性”的轉移,新歷史主義批評家海登·懷特認為,歷史敘事與文學敘事具有一定的類同性,歷史表述具有臨時性和偶然性,可以由于新的證據或對問題的更成熟的看法而被無限地修正。歷史與虛構、事實與幻想、歷史與神話并不是完全對立的。歷史通過編織情節的運作從時間順序中得出故事,這正是歷史闡釋效用的一部分。[2]因此,像《饑餓的女兒》這種有關歷史的邊緣化、個體化、差異性敘述的存在,恰好有助于我們進一步補充、還原進而接近歷史的真相,與此同時,文學對歷史意識形態參與的重要意義也得以凸顯。

正如作者虹影所說,寫作是“為了講述真相,為了不迎合時宜,保持人的尊嚴,為了人內心那寶貴的情感和一生中最珍貴的記憶”。[1]作為女性歷史書寫的范本,首先,小說《饑餓的女兒》是以第一人稱進行敘事,主人公六六是一個出身重慶南岸貧民窟窮苦人家的女兒,可以說其本身即處于苦難歷史的漩渦之中,她的描述更貼近苦難歷史的本來面目。同時,小說講述的主要是主人公十八歲之前的生活經歷,是以一個底層少女的視角來觀察進而呈現其眼中的歷史現實。另外,小說內容主要圍繞“我”和母親的經歷展開,作品一方面是在寫“我”從饑餓中出生,在苦難中掙扎、成長的故事,同時也展現了饑餓年代母親的辛酸沉浮,“饑餓中的母親們,不能說話,但是饑餓中的女兒,必須說話” [1],女性掌握著話語權講述著她們的隱秘心路歷程。這相較于以往的以男性知識分子占主導的敘述模式來說是一種突破。

其次,《饑餓的女兒》敘述的歷史是被女性主人公六六作為個人體驗著、記憶著的歷史,女性心思的細膩,感覺的敏銳以及女性經驗的“真實性”都在文本中突出體現。如六六在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前就敏銳地感覺到自己在家人眼里不一樣的地位,在眾兄弟姐妹中,母親唯獨對她管束極為嚴格,同時照顧得也特別周到,好像她是個來串門的親戚家的孩子,不敢出絲毫差錯;她察覺到父親看著她時總是憂心忡忡;十八歲生日那天,父親破天荒地悄悄塞給她五角零花錢;以及當她告訴母親有個陌生男人尾隨她時母親的震驚反應等等。

小說敘事視角的獨特性還體現為主人公六六難以言說的特殊身世。她是在父親外出期間,母親和小十歲的未婚青年小孫在感情沖動的情況下意外產生的私生女,整部小說也正是圍繞著六六對自己的身世之謎的探索而展開敘述。在這個謎底一步一步揭開的過程中,主人公個體生命的隱私也大膽地毫無保留地向世人攤開。從母親的兩次婚姻到婚外愛情的結晶“我”的誕生,從小時候被街坊鄰居含沙射影地嘲笑辱罵到在學校被孤立被欺侮,從渴望被理解被愛到主動投入歷史老師的懷抱,甚至連自己的經歷也和盤托出。主人公生命中的隱秘部分一點一點顯現出來。但是,作者并不是簡單地通過揭露個人隱私而博得讀者眼球進而嘩眾取寵,小說著重反映的是個體生命在苦難歷史中的艱難掙扎,蘊含著對歷史的理性關照和沉重反思。

二、女性個體經驗對歷史的解構與重塑

新歷史主義者認為所有文本實際上都是社會文獻,它們反映著且回應著當時的社會歷史狀況?!娥囸I的女兒》展現的是饑餓年代中一個平民家庭的故事,小說中是以個體碎片化的記憶形式對那段苦難歷史進行重現的,這種重現也是從個體視角對歷史的重新闡釋。

首先,《饑餓的女兒》涉及的內容是個人隱秘的家族史,而這些家族經歷又與中國當代特定的歷史背景密不可分,虹影在敘述這些內容時毫不遮掩,她從父母及兄弟姐妹間復雜的關系入手,坦率而直接地寫出了一段疼痛的家族秘史,一個殘酷的城市角落,進而寫出了一個特殊的時代。小說用一種近乎客觀的筆觸將生活的“原生態”陳列出來,不摻雜任何主觀的情感渲染,不加雕琢與修飾,原本原樣,盡量的是一種“零度”介入,即羅蘭·巴特提出的“零度寫作”概念。小說中向我們原樣展示了60、70年代重慶南岸貧民區人們的生活環境和日常的生活百態。小說為讀者呈現的是冰冷的歷史夾縫里鮮活生動的個人記憶,也許個人視角相對比較狹窄,但是與歷史的宏大敘述相比,個體碎片化的記憶往往能夠折射出更多的真實。[3]

小說中個體對歷史的闡釋還體現在對傳統文學形象和主題的顛覆和解構中。首先是對“偉大母親”形象的解構,傳統文學中的母親形象往往具有一種神性的光輝,母親是愛、無私、偉大等的代名詞。從冰心筆下的慈母形象,到一些男性作家筆下受難的母親,再到張愛玲以十分隱晦的筆法觸及母女之間的隱秘情感。虹影則呈現了一個在人性深淵里掙扎的復雜母親形象,顛覆了傳統文學話語中關于母親的敘述。虹影筆下的母親是苦難歷史中一個命運多舛的底層婦女形象,她一生有過三個男人,懷過八次胎,生下六個孩子。家庭的重擔,生活的困苦使她過早衰老,“眼泡浮腫,眼睛渾濁無神,她頭發稀疏,枯草般理不順,一個勁掉”;她“肩膀抬杠子生起的肉皰,像駱駝背”;她睡覺打鼾,“跟豬一樣,還流口水”。如果說是歲月和生活的磨難給母親的面容和軀體造成了不可逆的摧殘姑且可以理解,但是母親古怪的脾氣和秉性以及她粗鄙的言行則讓人無法接受。例如她的嘴里不時鉆出難以入耳的臟話,她日常做家務的手腳很重,她說話聲音高到像罵人,關個門砰的一聲像要拆樓……這樣的母親形象是作者自己都厭惡的,她與傳統“偉大母親”的形象更是相去甚遠。然而這樣的母親形象卻具有了人性的光輝,她雖然卑賤丑陋,卻真實地再現了苦難歷史中女性的生存困境。正如費勇評價說:“虹影創造了漢語寫作里母親敘述的另一種范式……她筆下的母親是中國文學史上從未有過的一個母親形象:受難、愛,以及塵世里的殘酷、情欲與道德的波瀾,都在這個形象里清晰地折射?!?[1]從這種母親形象的真實再現中,也可以感受到虹影對歷經苦難的母親的深切同情和理解。

對“偉大母親”形象解構的同時,還有對傳統親情的解構。六六是家中的幺女,上面有三個姐姐兩個哥哥,本應該是在眾人的呵護中快樂長大,可是她卻因為私生女的身份被當做這個家里的搶飯碗的多余人,哥哥姐姐們人人覺得她欠這個家的。六六還是個女嬰的時候,大姐經常故意掐她,把她弄哭;十一時歲因為偷穿母親的黑絨呢短大衣被二姐發現后狠狠打了一頓,邊打嘴里還嚷著:“你還不認錯,還要犟?你恨啥子,你有啥子權利?”就連母親也經常說“讓你活著就不錯了,不要有非分之想”,六六賭氣不吃飯,母親說“你說不吃就不吃,你讓出地方來,讓姐姐哥哥坐寬點”。在得知六六去見過生父后,哥姐嫂子們更是集體對她進行了嚴厲的審問:“我們沒虧著你,你倒好意思去見那個人?!薄鞍涯沭B大了,快能掙錢了,你想一跑了之?”他們還要六六償還多年來在家里生活的各項費用,如此種種,可以說,在這個家里六六很少感受到親情和家的溫暖。

如果說家人對待六六冷漠甚至敵意的態度是因為她的特殊身份使然,姑且可以理解,但是這種自私、冷漠甚至功利的親情關系同樣存在于其他家庭成員之間。例如大姐和家里的關系,她生了孩子就往家里一扔,讓父母幫忙帶,她每次回家,“空手歸來,滿載而去,歷來如此,就差沒把這個破爛家全搬走了”。母親甚至為大姐賣過血,為了讓她生小孩坐月子,吃雞補身子。大姐卻理所當然地說“那是一家人,老養少,少養老,你懂不懂?”三哥很早就看清這個家里的父母指望不上,為了脫離開家,跟街上一個姑娘神速結婚,當了人家的上門女婿。他的媳婦兒,甚至沒有喊過母親一聲“媽”。還有大姐和二姐互相瞧不起,一碰就鬧別扭,等等??梢娺@個家庭的子女之間的冷漠自私態度是普遍存在的。作者對這種親人之間冷漠關系的冷靜敘述,反映的是苦難歷史對人性的扭曲,但暴露與控訴并不是作者的最終目的,而是希望讀者能夠關注到在幽暗中仍然閃光的人性,關注苦難歲月里中國式的殘酷掙扎與成長[1]。

三、在歷史的敘述中確證自我的存在

格林布拉特認為:“任何對個別特殊的文學文本的進入,都不可能僅僅停留在文辭言語層面,而是必得‘不斷返回個人經驗與特殊環境中去,也就是回到人性的歷史之根?!?[4] 《饑餓的女兒》中呈現的是作者以心靈和軀體的雙重悲痛真正參與的歷史,每一個微小的歷史片段都是深深銘刻在主人公的記憶中的印記。正如虹影所自述的:“當我記述過去的一切,我覺得就像做一個黑白的電視紀錄片一樣,把每一個場景、當年發生的一切忠實地展現出來,自己就是一把手術刀,我的筆把自己無保留地劃開?!盵5]而對歷史的記憶與回顧同時也是作者對自我的重新認知與確立。

在歷史的大環境中,每一個個體都是渺小的,個體不能自我選擇歷史環境,更無法逃離歷史風浪的洗刷,面對歷史,我們唯有矗立、正視以及承擔,唯有在歷史中個體才能成其為個體,才能找到存在的價值與意義。正如虹影所說:“寫作如同爬梯子,目的不是目標,而是為了看清自己從何而來?!盵1]《饑餓的女兒》正是以飽含痛苦和反思的筆墨所完成的一次個人與歷史的對話,作者以一種既關注女性個體生命體驗又敢于直面歷史現實的精神姿態,將主人公六六的個人成長與歷史進程緊密地聯系在一起,把一個私生女極其隱秘的個人經歷與整個時代環境的變化融合在一起。使作品的生活廣度和人性深度有了更大的拓展。通過歷史中的女性個人生命體驗,完成了對宏大歷史的解構與重塑,同時在歷史的回顧中完成了對于自我生命存在意義的追問與確定。

四、結語

《饑餓的女兒》將“我”的歷史置于大時代里,既是女性個人的史詩,也是時代的史詩。小說以女性第一人稱個體視角展開了對重慶地區當代重大歷史事件的敘述,呈現出苦難歷史中女性個體真實、細膩乃至隱秘的生命體驗;小說還以女性個體經驗對傳統文學中關于母親敘述的既定話語進行了顛覆和重塑,賦予母親形象以更深厚的人性光輝;在對傳統親情倫理的顛覆中,關注普通生命在苦難歷史中所經歷的殘酷掙扎、成長、消亡及自我救贖。最后,在個體與歷史的對話中,努力確證自我主體關于存在的意義與價值。從個體經驗與女性歷史敘事的角度探討作品的敘事策略,有助于進一步深化對其主題與內涵的理解與闡釋。

參考文獻:

[1]虹影.饑餓的女兒[M].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20.

[2]張京媛.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

[3]李鳳青.試論虹影小說的女性歷史敘事[J].當代文壇,2007(1).

[4]王岳川.新歷史主義的文化詩學[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7(3).

[5]蔣曄.虹影:到彼岸改變命運[J].招商周刊,2004(12).

作者簡介:方宏蕾(1987—),女,陜西商洛人,文學碩士,陜西國際商貿學院文學與教育學院教師,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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