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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白華的“同情”美學觀

2024-04-22 19:47楊柳
三角洲 2024年7期
關鍵詞:美學觀同感宗白華

楊柳

“同情”美學觀是宗白華美學思想的核心觀點之一?!巴椤笔菍徝乐黧w由外物引起的情感波動進而以內心感悟與之互動獲得的審美體驗,即用同感的審美方式認同另一生命?!巴椤泵缹W觀不僅有助于審美主體認同中國前人精神價值,又可對前人學說進行現代化的闡釋,而且“同情”美學觀打破時間的隔閡,將“晉人之美”融入民族精神中,為民族啟蒙事業提供精神資源?!巴椤泵缹W觀在“小我”中,獲得個人精神愉悅;在“大我”中,觀照民族啟蒙精神。

宗白華的美學思想發源于20世紀初,當時中國社會處于制度變革時期——舊制度衰落,新制度萌芽。宗白華在面對五四浪潮奔涌襲來時,期冀幫助時代青年在社會體制變革、各種救世思潮奔涌而出的時代,擺脫特殊的苦悶心境。在西方知識的影響下,宗白華以中國傳統文化為根基,提出了“同情”美學觀。宗白華主張用“同感”的審美體驗,“縱身大化,與物推移”。

何為“同情”

“同情”是宗白華美學觀的一個核心觀點,他曾形象地描述他所說的“同情”:“諸君!藝術的生活就是同情地生活呀!無限的同情對于自然,無限的同情對于人生,無限的同情對于星天云月、鳥語泉鳴,無限的同情對于死生離合、喜笑悲啼”。宗白華“同情”美學觀是在受到西方生命哲學的感染下構建而成的,并灌注中國文化意味的“同情”美學觀。

西方文化價值指向是個人本位,顯現在文學藝術中側重主體的價值。西方文化中“情”指向的是一種生命力感,即是“對象化了的人的本質力量”。利普斯“移情說”主張在移情進程中,將主體的精神特質輸入客體中,使客體成為人精神的標識,從而顯現出主體的精神價值,“審美的欣賞并非對一個對象的欣賞,而是對于一個自我的欣賞,它是一種位于人自己身上的直接的價值感覺”。由此,既可以清晰地看出利普斯注重的是對于自我的欣賞,也可以透視出其代表的是整個西方文化的個人本位的思想。與“移情”說有著相似觀念的是谷魯斯的“內模仿”,“內模仿”承襲了西方主體本位的思想,關注的是主體單方面的作用。谷魯斯認為內模仿是深藏于內心,不會付諸實踐行動的個人心理模仿行為。也就是說內模仿是個體內心的模仿,是審美的模仿?!皟饶7隆逼虻氖侵黧w的內部生命活動,和“移情說”強調個人主體是一脈相承的。

中國傳統文化追求物我合一的境界,宗白華的美學精神沿襲了傳統文化的向內追尋。要想明了宗白華提出的“同情”觀,首先要知曉他所提出的“同感”,二者關系密切,并“在一定意義上是一種因果關系,‘同感是‘因,‘同情是‘果,兩者相輔相成、不可分割”。即“同感”是因與外界事物接觸而產生的情感波動,“同情”則是審美主體由外物引起的情感波動進而以內心感悟與之互動獲得的審美體驗。因此,“同感”是“同情”產生的情感基礎,“同情”是“同感”得以呈現的審美狀態。

宗白華認為,“同感”是灌注了個人情緒并表現個人內在生命活動,即“凡將個人內部之情緒感入此物,而視此物為生命之表現,即為同感”。宗白華理解“同感”是從內在生命活動角度切入,這與谷魯斯強調內在心理模仿有相近之處,但宗白華指出,因為每個人的經歷不同,內模仿也大不相同。因此,“移情說”和“內模仿”是與西方以人為主體的觀點一脈相承,而宗白華所提出的“同感”則是以一種人與物同等、平視的觀念進行的交互對話?!巴小迸c兩者有著較大的觀點差異,但是卻與狄爾泰“體驗”說有著某些關聯。

“體驗”是狄爾泰生命哲學中一個重要的本體論概念,在狄爾泰觀念中,體驗是一種能動的生命活動。狄爾泰側重從生命本身的角度理解生命,也就是說人通過自己親身的實踐活動掌握關于生命的知識。宗白華的“同情”說與其有相似之處,同情本質上是一種情感,它源于對他者生命的體驗,即用同感的審美方式認同另一個生命。宗白華懷著儒家哲學的自由放任之心,感受萬物,追求天人合一境界中的大化及氣韻的和諧。

中西“同情”的美學同構

宗白華提出“同情的了解”美學批評觀,想要給予舊文化以新評價:“我們對舊文化的檢討,以同情的了解給予新的評價,也更顯重要”,宗白華主張用“同感”的方法對待前人的學說,設身處地地了解前人才可能獲得前人思想的現世價值。

闡釋前人的思想要打破時間的阻隔,狄爾泰與宗白華的時間觀有著相似之處。狄爾泰“體驗”中的時間和自然時間不同,自然時間是勻速流動并且一直前行,但在“體驗”中的時間是充滿著感情的時間。宗白華“同情”說是用一種“同感”的方法、設身處地地與前人進行對等的交流,也就是打破時間的隔閡,與前人進行對話。在此處,宗白華與狄爾泰是相通的,他們把時間看作流動之態。生命是有終點的,可是在生命中的時間是流動著,無終點的。

精神活動是“體驗”的抽象形態,宗白華與狄爾泰認為精神活動所存在的范圍是有所不同的。狄爾泰“體驗”所指向的對象是人的自身存在?!绑w驗是親身在場,是以身體圖式對外部世界的直接感知”,此時的“體驗”強調的是人的實際參與,也就是說“體驗”具有直接性。宗白華“同情”說的對象同樣指向生命、宇宙,可謂是承繼了狄爾泰的觀點,但是在審美體驗方面,宗白華傾向于主體的內心感悟,這與中國傳統文化注重內心感悟有著很大的關聯。在宗白華看來,領略世界,只有與世間萬物的生命與靈魂溝通,做出細膩的理解和領會,才能“同情”它。

狄爾泰“體驗”說指向的是具象的個體,并且主張哲學以“生命”為出發點;宗白華“同情”指向的同樣是生命存在,二者所指對象歸屬的領域相通。但是狄爾泰強調的是人“親身參與”,而宗白華則更加注重心靈的感悟、精神的豐盈,這與中國傳統文化注重內心感悟有著密切的關聯。宗白華“同情”說融匯中西方文化,建構出獨屬于其的精神世界。

宗白華認為,中國節奏性和音樂性的生命時間意識不同于西方的幾何之境。西方傳統時間觀將時間歸入空間化,問題是否認了生命的創化,柏格森針對傳統時間觀提出了“純粹時間”。宗白華以二者為參考,從中國傳統文化中提煉了一種不同于二者而又高于二者的時間觀——時空合一,即為“合”。宗白華借助《周易》中的“鼎”“革”二卦闡述“合”的時間觀。

宗白華認為《周易》的時空觀是“合”?!啊峨s卦傳》曰:革,去故也;鼎,取新也。生生之謂易也。革與鼎,生命時空之謂象也”。宗白華把“鼎卦”視為空間之象,“革卦”視為時間生命之象?!案铩贝頃r間,“鼎”代表空間,但是空間是時間統攝之下的空間。以“位”凝“命”,也就是在空間中凝結了時間,即是“生命之空間化”;但在空間中所凝結的時間使得空間有一定的意義,表現出生命,即是“空間之生命化”。因此,空間與時間的隔閡打通,顯示了時間與空間的一體性,也就是宗白華“合”的時間觀。

“合”的時間觀所呈現出的是一種節奏化和音樂化了的形態,因為在時間和空間中,存在著一種主從關系:時間引領空間。凝結著一段段時間的空間,以一種有序的排列方式在時間長河呈現出節奏化和音樂化的形態。宗白華認為“革”“鼎”二卦與“既濟”“未濟”二卦關系密切。他認為“未濟,為完全不正之象”,動蕩不已,“既濟,為完全中正之象”,凝結不動。也就是說,空間是固定僵化的,時間是變動不止的。如何打破時空的隔膜?“革,打破既濟平衡之僵局”,即用流動的時間打破固化的空間,從中獲得新的生機;“鼎,于未濟全部失正之中,獨持其正,撥亂世反之正”,即用封閉空間框定動態時間,使空間內的時間具有意義?!暗滓晕礉K焉永遠在不正之中求正也”。流動著的時間和封閉的空間處于一種相互對立的狀態,這種狀態則是生命存在的意義。

革與鼎、既濟與未濟的密切關聯,顯示了時間與空間處于一種永無止境的變化之狀,即是在動蕩中求安穩的永不停歇的過程。宗白華把這四個卦象結合詮釋,展示出一個“生生之謂易”的有序發展的時空之象。有序的時空之象實現了物我相通的跨越,打破時間、空間、生命這三者之間的阻隔。也就是說,空間、生命、時間在相互融通當中,貫通當中,它形成了對于中國文化的、中國精神的、中國美學的生命節律。此生命節律恰恰是因為打破了時間、空間和生命的這種價值提煉,因此生成“同情”說。

宗白華的深入闡發源于他對中國前人精神價值的認同,以“同情”的視角,設身處地地觀照前人,由此才從對于《周易》的詮釋中提煉出一種時空合一的“歷律哲學”,以及提出了“生生而條理”的生命觀與美學觀。

“同情”說之于民族啟蒙

20世紀中國美學家以“救世”為根基,將自己對美學理論的現代建構的思想,最終確立在美的實踐意義上?!巴椤庇^的美學價值與民族啟蒙話語有著一定的關聯性,宗白華對在史書上一向處于劣勢地位的魏晉時期重新評價,并將晉人之美與抗戰時期的民族精神結合,使晉人之美獲得現代價值。

抗戰年代的英雄主義、民族精神,啟迪民眾心靈。民族精神可以說是晉人之美的體現,“這次抗戰中所表現的偉大熱情和英雄主義,當能替民族靈魂一新面目。在精神生活上發揚人格的真解放,真道德,以啟發民眾創造的心靈”??箲鹬兴憩F出來的民族精神之所以能夠在精神生活上發揚人格的真解放,因為其是“真性情”“真血性”的展現。宗白華視晉人之美是“真性情”“真血性”的表征,魏晉之人以“真性情”反抗黑暗的社會,展現出“真道德”?!拔簳x人以狂狷來反抗這鄉愿的社會,反抗這桎梏性靈的禮教和士大夫階層的庸俗,向自己的真性情、真血性里掘發人生的真意義、真道德”。晉人之美不僅是心靈的美,而且這種美擴大來說可以使人超越生死,展露出大無畏的精神。這與抗戰中所表現出來的英雄主義遙相呼應,宗白華高揚英雄主義,認為“能替民族靈魂一新面目”。宗白華在觀察歷史時始終保持著一種積極向上的心態,“我們觀察歷史,固不當忽略它們的陰影方面,尤當多指出它們積極方面的精神價值、文化價值,使我們后人能獲得受用”。宗白華看到了晉人之美積極的精神價值,并將之與抗戰年代的英雄主義相關聯,使得遙遠的晉人精神在新時代煥發出新的生機。

抗戰時期的中國和魏晉時代處于同樣的社會狀況——混亂和黑暗是時代的主色調。探究魏晉時期人們“如何追求光明,追尋美,以救濟和建立他們的精神生活,化苦悶為創造,培養壯闊的精神人格”,可為抗戰時期所煥發出的英雄主義提供精神資源,以魏晉“真性情”作為新的啟蒙路徑,挽救處于抗戰時期的中國?!巴椤闭f打破時間的隔閡,將相隔久遠的兩個時代相連接,使抗戰時期的人們在魏晉時期“真性情”的照耀下,看到光明的未來,燃起生的希望。民族啟蒙話語也在“同情”說的話語建構中習得“晉人之美”的生存意義,進而為民族啟蒙事業獲得精神資源。

宗白華在西方生命哲學的影響下,構建具有中國傳統文化意蘊的“同情”美學觀,注重內心感悟,追求物我相生的境界;從中國傳統文化中析出“合”的時空觀,在“同情”觀的映射下,從《周易》中析出“生生而條理”的生命觀與美學觀;在“同情”觀的統攝下宗白華將晉人之美融匯入抗戰年代的民族精神中,使得晉人之美煥發時代光輝??傊?,“同情”美學觀的提出,一方面利于涵養心靈,使人們在物我相生中獲得精神愉悅;另一方面接續了傳統文化,使前人學說的積極之處照耀現代民智。

作者簡介:

楊柳,漢族,女,河南省駐馬店市人,沈陽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文藝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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