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無眠（組詩）

陳依達

金魚

充滿容器的波紋中，

鱗片恍若水銀的分幣。

金魚游向水草，

在帶刺的影子里擁抱。

當一粒卵對峙一個水泡，

被觀察的中心是寧靜和美。

空，眼簾開合的瞬間

魚尾和扇面置換。

仿佛火焰熔化玻璃，

一種耳語比它自身更豐富。

虎頭金魚的鵝黃與橘紅色

消解日常嘮叨的擰巴。

內在的詩篇成全奇妙。

籠中鸚鵡反復強調的那些詞。

它以為羽毛被贊美，

泰獅金魚蝶狀尾翼的華麗轉身。

并非道珍重，似乎一種點悟：

在無常中屏息沒有死角。

松果

當夕照染上鐵銹紅，

松果長成小小的九級塔。

心靈，與光一道前往，

通向造物主和藝術。

天和地像兩個波段，

一棵圣誕樹通宵達旦。

摩挲與碰撞——像松針在風中

一層層擠入年輪的核心。

有時，松果刺向莽撞的無名指，

匪有所傷，哀情不詳。顧城如是說。

枕木成為拾級而上的臺階？

我愿汽笛將遠方平移在塔尖。

穿山甲放大松果的“表皮層”，

成為移動的山體和化石。

鋼筆畫鎖定一棵樹、一棵松

依稀松柏常青的崖壁，

云和常春藤即便入畫，

也只是剛直不阿的陪襯。

腐爛的葡萄，酒的醇香，

采石場石灰質，王朝的框架。

松鼠和野山貍的牙齒啃噬，

泉水滋潤幾桿獵槍的整裝待發。

最初的白發

雪和煙在空中相互拋撒，

塵世的蘇醒與逍遙，

仿佛正在構建廟宇的核心，

白雪的視域匹配萬物。

將雪花看作無限復制的詞，

雪的規誡使肉身克制，

激情從殘雪衣衫襤褸的大地

跳脫，如最初的白發。

斬無眠

夜的眠床，白晝倒掛金鐘般的紅辣椒，

絲絲如縷的無眠止于雨淋后佛手般的沉香。

雪

不歸路上有雪和白發，

當它們輕嘆、交織，

虛無足以撫摸和鏤空時間。

五個紅柿子

落日的洗禮構成心靈的簽名？

石匠鐫刻碑文，屬于一種塑造，

并且讓塑造變得更加醒目。

柿子樹上掛滿了小小的紅燈籠，

五個，足以點亮一片空寂的湖面，

格律詩的簡約雅致似落葉輕舟。

“磚！”“柱！”“板！”“梁！”？譹？訛

在建筑構件和樂高積木之間，

妙不可言的手，早已形成。

魯班發明的曲尺一寸又一寸

丈量著塵世間一切精準的“契合物”。

當光線轉暗，桌椅的輪廓，

一個薄弱環節的吱呀聲和松動，

物體相互作用的力和支撐，

榫卯結構避免的瓦解，

古建筑群抗震性的智慧結晶體，

此光非彼光，工匠精神，

從銀色的金屬光澤冶煉魔法。

如同每個人感知的世界，

工作和游戲之間存在神思游移。

瑕疵，被理性鋼青色的盾牌糾偏，

仿佛一只飛鳥掠過個體認知的邊界，

留下的空白屬于遺憾和期待。

與其他技術交織的手段，

每一次上梁都會有必要的儀式感。

紅紙包住木頭、鞭炮和公雞，

木工與瓦工話語權的切磋，

祥瑞之氣，風水中與龍相融合的情態，

靈魂皮囊得以安放之地。

注：

？譹？訛引自維特根斯坦的《哲學研究》。

雷峰塔

夕陽朝向眷戀的軀體注入碎金，

山巒與人、水與塔影，坐懷彼此。

塔的確立，是否意味命名

為動人的傳說建起通天梯？

晚香玉、刻字石、十二格窗，

紅磚門廊柱的赭紅凝結時間，

一朵自發的浪、一朵緬懷的浪，

通往西湖的無數盲目情緒化作美。

白錦鯉、白娘子，夜的脈搏，

捧出欲言又止的露珠。

當一百零八層臺階的固守姿態，

重疊成為受困在塔底的供詞。

一萬個田螺構成的耳道聆聽。

銀鷗和桂花香氣擠壓水泡。

消逝、重建，塔中的一團空氣，

消弭箴言遲誤的一切不確信。

包玉剛圖書館前？譹？訛

一束光，靜穆的氛圍籠罩，

更多的窗口被燈光點亮，

并置、交叉、迷津，

現在！星辰之光的迎合與交匯，

展露人工湖上的晚亭和石筍。

幾何圖形的棱角，光譜的散射，

橙紅、金黃色跳脫出來，

夜色甩開朦朧的罩衫，

鋼鐵般的金屬意志，

如白晝勾連太陽的熔爐。

看，他們聚集，像嘗試性的海綿體。

“以敬畏為翅膀者”（龐德語）

詩歌、人工智能、星際移民的迷航，

從沒有如此堅毅與赤誠，

你若從油墨里開出智識的大麗花，

斷然不會拘泥于有形的輪廓；

對資本泡沫的質疑和沉思，

催生負重飛翔能力的輕與敏捷。

注：

？譹？訛包玉剛圖書館坐落于上海交通大學閔行校區。

柵欄踟躕的里程

地平線見證草原翻篇。

當馬兒的奮蹄令空氣炸裂，

氈房與太空回收艙之間，

風力發電機的葉片如序章。

輕碰杯盞的漩渦，詞的戰栗，

仿佛一場沙塵暴的洗禮，

牛頭在背離胡楊林的方向閃失，

那里坐落農耕與游牧接壤的墓地。

頭顱被正午烈日澆筑激情，

古戰場的掩體和碑石依然輻射，

以草原的遼闊區別“有”和“無”，

明白界限存在于想象力。

樹木呼吸、搖擺、微顫或死去，

篝火旁笛音濺起記憶的流星，

重復沙粒拍打風輪的方式，

像史書一樣被標記、引用或遺忘。

馬的脫韁癥與柵欄的缺口，

從一塊牧場抽離的騰躍之姿，

感染力透過馬頭琴的弦，

吟唱人煙中正走來迎親的隊伍，

也疊加逃亡和尋寶人的線路圖。

總有手指，想按下時間的暫停鍵，

孤獨，從饑餓的靈魂飛出禿鷲，

生命的夢里，啟明星蹭亮

生銹的工具、鐵絲和一扇門，

壕溝與柵欄之間，賽馬場召喚，

黑夜的盜火者一面索取、一面點燃，

魔術師把一截流蘇變成錦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