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章（組詩）

徐魏蔚

如是愛

而它就在那里

愛已經來了

珍視遲疑，遲疑中的縫隙里

閃光將會出現。愛就在那兒

破壁，生發。我們比同齡人更早看到

日子的艱難，生活善變如孩兒心

——這也是一種安慰

勇氣之于無常，共同體鑄就誰和誰的命運

（這宏大的詞語，應當盡量避免）

想起女兒眼，含情又決絕

那使人凝視的，可以是溫和的困頓

遺物

有一天我們也會這樣被陳列

那時，你我不再需要鮮花

地下的水流蠢蠢欲動

穿過沙礫、泥漿和花崗巖

日日夜夜，不會停息

后來者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生前錯過的注視、純白的鴿子

它們都來了——

人們的唏噓落在墓碑上

密密麻麻，鋪滿了一地

“噓……請回吧！”

沉靜的夜到了

這兒不需要聲響

動物圖鑒

一頭獵豹失蹤，森林不會計較

不去反芻它的背叛

豹子靠近“本我”，獸性越足

就越真實。它是無神論者

也是有神論者：信奉自己的欲求

這就是它的圭臬，它的方圓

快加入我的動物王國：

那里沒有悲傷，鴛鴦戲水，灰雁覓食

短章

當我們說到“現在”

它意味著喧嘩

那么多人爭著發言：

年輕人的綠蘿在發芽

在迷霧與彳亍中

一生也就過去了

如果用油墨戳上總結

只是薄薄的一張紙

只是三五行介紹

新的生

雨，代替鐘表

成為一天的開始

這是某種樸素在生發

靜坐，而不是母親的撫摸

一種緩慢的成長已然到來……

無數個相似的時刻

我像抓住一條泥鰍那般

試圖留住時間的痕跡

然而，生活這個大人

他該教會我的，孩提時

我已在慢慢習得

“潮水退去，沙灘上的足跡不再”

我就是這樣

學會了一一告別

姿勢

悲傷時，不妨找一張床

緩緩躺下。把自己交給床板

讓它掌管頭、腰、臀、雙腿

和弓著的一雙腳。這是種鄭重的儀式

類似去世的人回歸黃土

對于死亡，人們避而不談

它仍在終點進行著清算——

想起已故的熟人和他者

悲傷，開始變得微不足道

我熟悉入睡的姿勢

它就是這樣給我安慰的

新將進酒

仰天大笑噫吁嚱——

“恐慌，不過是虛假的夢魘”

留我一副肉身，就是給我全部反抗的余地

倘若激浪難行，不妨停箸吧

且歌且懷，守著這顆心臟

一個我，萬個我，無數個我

都在舉杯痛飲慶功酒：

身體存在一日，靈魂就快活一分

看展

這樣的一天

百無聊賴的午后

一個略顯疲憊的女人

跟隨人群，流到了展覽館

像一只魚。她想起

那個節儉男子的只言片語

“我已走過不少路，

也經歷了些許不公”

多么幸福啊——女人心想

此刻，她兀自站在渺茫的藝術品前

由于她的無知

女人正擁有著廣博的世界

禮物

多好的一天，我無所事事

窗外的雨也不曾驚擾我

太久了，說起頭痛、別離

和疲憊的身軀。此刻

我多么偏愛輕輕——

輕輕的雨灑在可憐人的心上

如果寬宥，是飄落肩頭的

雪：在那兒，一位長者

帶我習得了第一次哭泣——

我原諒了自己，承認

過去的霾霧、孩童的摔跤

一切都是輕盈的

正如那個春天最初的薄暮

綠草地

綠草地，它綠得耀眼、絲滑

這美叫人驚心，也讓人迷惑：

是什么將我帶到了此處

又是誰，留下了這般神奇地？

如水的碧色，輕易地把我捕獲

平靜的草叢包裹著我，如同

再也回不去的——媽媽的子宮

比小腿深的野草，歡迎我

同時也迎接著一條棕色的蛇

那蛇，從身邊穿過，窸窸窣窣

仿佛在尋找著一頓午餐

——我們互不打擾。

它尋覓它的，我傷感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