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雅?釋訓》訓詁重言詞之成就

摘? 要：《爾雅·釋訓》篇對以往的重言詞進行了系統的收集、訓釋，這在漢語詞匯學術史上是第一次，也是《爾雅》在訓詁學方面的突出成就，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其成就首先表現在注重結構類型的多樣化，將各種類型的重言詞收錄其中。其次，按照“一個意義”的標準，對重言詞進行構組，多數情況下是兩兩成組。再次，在訓釋時采用集合訓詁形式，大多遵循以單音詞訓重言詞的基本原則。以上因素構成了《爾雅·釋訓》對于重言詞整理與訓釋的完整體系，并為后世學者提供了重言詞研究的思路和方法。

關鍵詞：《爾雅·釋訓》；重言詞；結構類型；構組；訓詁形式

《爾雅》不僅是我國首部系統地通釋群書語義的訓詁專著，而且是現存最早的按照詞義系統和事物類別進行編排的詞典。郭璞《爾雅注·序》曾稱贊說：“誠九流之津涉，六藝之鈐鍵，學覽者之潭奧，摛翰者之華苑也?！盵1]（P2567）自《爾雅》產生后，歷代學者紛紛著書立說，訓釋經典“悉宗雅訓”，《爾雅》成為解讀、詮釋古籍經典的權威著作，在宋代被列為“十三經”之一?！夺層枴肥恰稜栄拧分械牡谌?，主要解釋聯綿詞、重言詞以及零散的一般語文詞，亦有少量詩句。在《釋訓》篇的73個詞條中，共收錄了144個重言詞，這是首次系統收集整理重言詞的著作，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

作為古代漢語中特有的語言現象，“重言”的名稱不一，郭璞稱其為“重語”，王筠稱其為“重字”或“重言”，朱駿聲則稱其為“重言形況字”。關于重言詞的界定，學界亦眾說紛紜。趙克勤在《古漢語詞匯概要》中指出：“重言詞由兩個相同的漢字組成，都是實詞，并有具體的詞匯意義?！盵2]（P73）向熹在《簡明漢語史》中提到：“重言詞是由兩個相同的音節構成的復音詞，有的書里叫疊音詞?！盵3]（P398）筆者對上述學者的觀點進行了整合，將它界定為：重言詞是一種結構特殊的復音詞，是指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相同的音節構成的雙音節詞或四音節詞，用兩個或兩組相同的漢字來記錄，表達與所構成單字或無關或相關的具體意義。這里的“相關”主要是指相同和相近。在漢語史上，重言詞的整理始于《爾雅·釋訓》，著者搜集了一批數量可觀的重言詞，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上古漢語重言詞訓釋體系。目前，學界對《爾雅·釋訓》中的重言詞關注較少，有鑒于此，本文就這一問題進行全面探討，以求教于方家，俾有益于來者。

一、重言詞結構類型的多樣化

《釋訓》中收錄了大量的重言詞，在《爾雅》成書的時代稱得上是窮盡式的?！夺層枴凡粌H收詞廣博、數量豐富，而且對重言詞的整理亦注重結構類型的完整性與多樣化，這主要體現在重言詞的結構形式、類型和詞性等方面。同時，這也說明上古漢語對于重言詞這種特殊結構詞群的研究已初具雛形。

（一）多種結構形式

從構詞法的角度來看，《釋訓》中重言詞的結構形式主要包括AA式和AABB式。其中，AA式重言詞最為普遍，是《釋訓》重言詞的主體構成。所謂“AA式重言詞”，就是由兩個相同的音節所構成的雙音詞。例如：

（1）明明、斤斤，察也。（《釋訓》）

例（1）中的“明明”“斤斤”，均為AA式重言詞。

關于AABB式重言詞，汪維懋指出：“AABB式的兩兩重言詞，依其構成形式，大體可分為三種：第一，由雙音詞的擴張式，由并列或不并列的雙音詞AB重言而成AABB；第二，不是由雙音詞重言而成，而是習慣上的兩兩連用；第三，就是兩兩相重的詞，是由含重字的三字結構重言而成，即由ABB型重言而成AABB型?！盵4]（P3）《釋訓》中包含有兩個AABB式重言詞，具體可分為兩種情況：一是雙音詞AB的擴張式；二是習慣上的AA＋BB兩兩連用。例如：

（2）子子孫孫，引無極也。（《釋訓》）

（3）噰噰喈喈，民協服也。（《釋訓》）

例（2）中，“子子孫孫”為AABB式重言詞?！读凶印珕枴罚骸半m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薄稘h語大詞典》將“子子孫孫”釋為：“子孫后裔；世世代代?！盵5]（第4卷，P165）因此，“子子孫孫”實為“子孫”擴張而成。例（3）中，“噰噰喈喈”為AABB式重言詞?！皣噰嚒币嘧鳌半t雝”，《詩經·邶風·匏有苦葉》：“雝雝鳴雁，旭日始旦?！泵珎鳎骸半t雝，雁聲和也?！盵6]（P340）“雝雝”即為鳥和鳴聲。又《詩經·周南·葛覃》：“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盵6]（P108）《漢語大詞典》將“喈喈”釋為：“禽鳥鳴聲?！盵5]（第3卷，P414）“雝雝”“喈喈”都是指鳥和鳴聲，兩詞連用構成“雝雝喈喈”?！对娊洝ご笱拧ぞ戆ⅰ罚骸叭E菶萋萋，雝雝喈喈?！编嵭{：“雝雝喈喈，喻民臣和協?！盵6]（P2432）因此，“雝雝喈喈”是由習慣上的兩兩連用而構成。

（二）多種類型

趙克勤在對重言詞分類時指出：“一種重言詞是由兩個形音義完全相同的單音詞組成，重言詞的意義基本上就是單音詞的意義，這實際上是兩個相同的單音詞的重疊形式，因此，這種重言詞又可以稱為‘疊詞即合成詞……一種重言詞雖然也是由兩個形音義完全相同的單字組成，但這兩個字只不過代表兩個音節，它們與重言詞的意義毫無關系。這種重言詞只是兩個單字的重疊，因此，又可以稱之為‘疊字即單純詞?！盵7]（P62）這里參照趙先生的觀點，將《釋訓》中的重言詞分為兩類：一是疊音單純詞，二是疊音合成詞。

疊音單純詞是指由兩個重復的音節一起構成的單純詞，兩個音節共同表示一個意義，構成重言詞的單字不能單用，或單用后與重言詞整體意義無關。也就是說，疊音單純詞類重言詞不能拆開理解。例如：

（4）畟畟，耜也。（《釋訓》）

例（4）中，“畟畟”是疊音單純詞。邢昺疏：“舍人曰：‘畟畟，耜入地之貌?！盵1]（P213）《漢語大詞典》將“畟畟”釋為：“鋒利貌；深耕貌?！盵5]（第7卷，P1324）《詩經·周頌·良耜》：“畟畟良耜，俶載南畝?！泵珎鳎骸爱偖?，猶測測也?！笨追f達正義：“以畟畟文連良耜，則是刃利之狀，故猶測測以為利之意也?！盵6]（P2902）《說文解字·攵部》：“畟，治稼畟畟進也?！盵8]（P191）《玉篇·田部》：“畟，楚力切，《說文》云：‘治稼畟畟進也?！盵9]（P45）實際上，“畟”字并無單獨使用的情況，故“畟畟”為疊音單純詞。

疊音合成詞是指由兩個重復的音節一起構成的合成詞，即詞的重疊式。此類重言詞的單字能夠單獨使用，并且其意義（包括本義、引申義與假借義）與重言詞整體的意義相近或相同。例如：

（5）丕丕、簡簡，大也。（《釋訓》）

例（5）中，“丕丕”是疊音合成詞?！稘h語大詞典》將它釋為：“盛大貌?！盵5]（第1卷，P491）《尚書·立政》：“率惟謀從容德，以并受此丕丕基?！笨讉鳎骸拔渫跹┲\從文王寬容之德，故君臣并受此大大之基業，傳之子孫?！盵10]（P1063）又，《說文解字·一部》：“丕，大也?！盵8]（P21）

《逸周書·寶典》：“四曰敬，敬位丕哉！”孔晁注：“丕，大也?！盵11]（P98）《玉篇·一部》：“丕，普邳切?！队輹吩唬骸文素Э??？装矅唬骸?，大也?！盵9]（P14）“丕”可表“大”義，與重言詞“丕丕”詞義相同，故“丕丕”為疊音合成詞。

（三）多種詞性

《釋訓》中的重言詞包括形容詞、動詞、名詞、象聲詞等，其中以形容詞和象聲詞居多。具有形容詞詞性的重言詞，主要是用以描繪自然或社會事物的情景狀貌。如果采用訓詁術語表示，就是“……貌”，可譯為“……的樣子”。例如：

（6）晏晏、溫溫，柔也。（《釋訓》）

例（6）中，“晏晏”“溫溫”都是形容詞?！瓣剃獭睘楹蛺偯?，《詩經·衛風·氓》：“總角之宴，言笑晏晏?！泵珎鳎骸瓣剃?，和柔也?！盵6]（P530）“溫溫”為柔和貌，

《詩經·小雅·賓之初筵》：“賓之初筵，溫溫其恭?！编嵭{：“溫溫，柔和也?！盵6]（P1913）二者都是形容人溫柔和善的樣子。

象聲詞是指描摹聲音的詞，又稱“擬聲詞”?！夺層枴分械闹匮韵舐曉~主要是用來表示人或物發出的聲音。例如：

（7）丁丁、嚶嚶，相切直也。（《釋訓》）

例（7）中，“丁丁”“嚶嚶”都是象聲詞?！岸《　痹阜ツ韭?，《詩經·小雅·伐木》：“伐木丁丁，鳥鳴嚶嚶?！泵珎鳎骸岸《?，伐木聲也?！盵6]（P1266）“嚶嚶”為鳥和鳴聲?！对娊洝ば⊙拧しツ尽罚骸胺ツ径《?，鳥鳴嚶嚶?！编嵭{：“嚶嚶，兩鳥聲也?！盵6]（P1266）二者都是以象聲詞作起興之用。

《釋訓》中也有動詞重言詞，用以表示動作。例如：

（8）存存、萌萌，在也。（《釋訓》）

例（8）中，“存存”“萌萌”都是動詞?！按娲妗币鉃榇嬖?，《周易·系辭上》：“成性存存，道義之

門?！盵12]（P590）《莊子·田子方》：“夫‘凡之亡不足以喪吾存，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盵13]（P606）“萌萌”意為存在，亦作“蕄蕄”。邢昺疏：“釋曰：‘謂存在也。

……萌萌，《字書》作‘，《說文》云作‘蕄，郭云‘未見所出?！盵1]（P208）徐朝華《爾雅今注》認為，“萌萌”當作“??”[14]（P136）?！墩f文解字·心部》：

“??，存也?！倍斡癫米ⅲ骸案鞅咀鳌?存也三字，今正?！夺層枴吩唬骸娲?、??，在也。許本之。今《爾雅》作‘存存、萌萌，在也?！盵8]（P1543）二者都表示存在。

二、按照“一個意義”標準構組重言詞

《釋訓》對重言詞的訓釋首先表現在對它如何進行構組上。所謂“構組”，這里主要是指重言詞的類聚。只有將重言詞科學構組，才能更好地訓釋、理解其語義內涵?！稜栄拧纷髡咴趨R集重言詞時，已經意識到構組的重要性。在構組重言詞時，凸顯出“一個意義”的標準，在此基礎上，歸納、整合其中的同義詞，同時，也涉及到特殊的多義現象。這顯示了作者對于重言詞這種結構特殊的復音詞的重視，亦是對其研究的自覺意識的體現。

（一）以“一個意義”為標準

《釋訓》中的重言詞多為兩兩成組，這兩個構組的重言詞具有一個相同的義位或義項，然后再進行統一訓釋。這就是本文所說的重言詞“一個意義”的構組標準。例如：

（9）居居、究究，惡也。（《釋訓》）

例（9）中，“居居”“究究”兩詞構組，作被訓詞，單音詞“惡”作訓詞?！对娊洝ぬ骑L·羔裘》：“羔裘豹袪，自我人居居?！泵珎鳎骸熬泳?，懷惡不相親比之貌?！编嵭{：“其意居居然有悖惡之心，不恤我之困苦?！盵6]（P870）可見，“居居”表“憎惡而疏遠貌”。又《莊子·盜跖》：“神農之世，臥則居居，起則于于?！背尚⑹瑁骸熬泳?，安靜之容?！盵15]（P1006）“居居”還有“安靜”之義。而《詩經·唐風·羔裘》：“羔裘豹褎，自我人究究?！泵珎鳎骸熬烤?，猶居居也?！盵6]（P872）“究究”亦表“相互憎惡貌”。又《楚辭·九嘆·遠逝》：“長吟永欷，涕究究兮?！蓖跻葑ⅲ骸熬烤?，不止貌也?！盵16]（P623）“究

究”還有“不止”之義。郭璞《爾雅注》：“皆相憎

惡?！盵1]（P211）由于“居居”“究究”均具有“憎惡”之義，因此，兩詞能夠構組，均釋為“惡”。這也就是本文所說的“一個意義”。

《釋訓》中也有多個重言詞構組的情況，構組的多個成員都具有某一相同意義，亦符合“一個意義”的構組標準。例如：

（10）殷殷、惸惸、忉忉、慱慱、欽欽、京京、忡忡、惙惙、怲怲、弈弈，憂也。（《釋訓》）

例（10）中，由10個重言詞共同構組，都作被訓詞，單音詞“憂”作訓詞。郭璞注：“此皆作者歌事以詠心憂?！盵1]（P212）《詩經·邶風·北門》：“出自北門，憂心殷殷?！编嵭{：“喻己仕于闇君，猶行而出北門，心為之憂殷殷然?！盵6]（P397）又，《詩經·小雅·正月》：“憂心惸惸，念我無祿?！泵珎鳎骸皭膼?，憂意也?！盵6]（P1534）又，《詩經·齊風·甫田》：“無思遠人，勞心忉忉?！泵珎鳎骸扳徕?，憂勞也?！笨追f達正義：“以言勞心，故云憂勞也?！盵6]（P766）又，《詩經·檜風·素冠》：“庶見素冠兮，棘人欒欒兮，勞心慱慱兮?！泵珎鳎骸皯_慱，憂勞也?！盵6]（P1020）又，《詩經·秦風·晨風》：“未見君子，憂心欽欽?！编嵭{：“思望而憂之?！盵6]（P945）又，《詩經·小雅·正月》：“念我獨兮，憂心京京?！泵珎鳎骸熬┚?，憂不去也?！盵6]（P1531）又，《詩經·召南·草蟲》：“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泵珎鳎骸扳玮?，猶沖沖也?！盵6]（P191）

又，《詩經·召南·草蟲》：“未見君子，憂心惙惙?！?/p>

毛傳：“惙惙，憂也?！盵6]（P191）又，《詩經·小雅·頍

弁》：“未見君子，憂心怲怲?！泵珎鳎骸皭T怲，憂盛滿

也?！盵6]（P1869）又，《詩經·小雅·頍弁》：“未見君子，憂心弈弈?！笨追f達正義：“弈弈，憂之狀?！盵6]（P1869）可以看出，上述10個重言詞均含有“憂”義，此即“一個意義”，因此，它們能夠構組，均釋為“憂”。

（二）“一個意義”之內的同義情況

邵晉涵《爾雅正義》云：“古者重語，皆為形容之詞。有單舉其文，與重語同義者，如‘肅肅，敬也，‘丕丕，大也。祗言‘肅、祗言‘丕，亦為敬也、大也?！盵17]（P199）這說明古代經學家已經認識到，《釋訓》中的重言詞與單音訓詞可以構成同義關系。關于這一問題，可具體參閱王建莉的《〈爾雅〉同義詞考論》[18]（P56）。在構組重言詞中的同義詞時，《爾雅·釋訓》更是突出“一個意義”的標準，這主要體現在同義為訓上。例如：

（11）番番、矯矯，勇也。（《釋訓》）

例（11）中，“番番”“矯矯”都與“勇”構成同義關系。郭璞注：“皆壯勇之貌?！盵1]（P206）《尚書·秦誓》：“番番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笨讉鳎骸坝挛浞际?，雖眾力已過老，我今庶幾欲有此人而用之?！盵10]（P1240）《詩經·大雅·崧高》：“申伯番番，既入于謝?！泵珎鳎骸胺?，勇武貌?！盵6]（P2605）又，《詩經·魯頌·泮水》：“矯矯虎臣，在泮獻馘?！编嵭{：“矯矯，武貌?！盵6]（P2978）重言詞“番番”“矯矯”皆表“勇武”義，也就是說，它們在“勇武”這個意義上，與“勇”構成同義詞。

（12）夢夢、訰訰，亂也。（《釋訓》）

例（12）中，“夢夢”“訰訰”都與“亂”構成同義關系?！对娊洝ご笱拧ひ帧罚骸耙暊枆魤?，我心慘慘?！泵珎鳎骸皦魤?，亂也?！笨追f達正義：“孫炎曰：‘夢夢，昏昏之亂也?！盵6]（P2511）又，“訰訰”亦作“諄諄”?！蹲髠鳌は骞荒辍罚骸扒夷晡从迨?，而諄諄焉如八、九十者，弗能久矣?！盵19]（P2692）王引之《經義述聞·春秋左傳中》：“諄諄，眊亂也?！盵20]（P2568）重言詞“夢夢”“訰訰”皆具有“昏亂”義，在這“一個意義”的基礎上，與“亂”構成同義詞。

（三）“一個意義”之外的多義現象

如上所述，《釋訓》主要是按照“一個意義”的標準來構組重言詞的，不過，重言詞有時會存在多義現象，即同一個詞語分別訓釋為兩種不同的意義，《釋訓》對此則靈活處置，將其義項分列在不同詞條予以解釋。例如：

（13）條條、秩秩，智也。（《釋訓》）

（14）秩秩，清也。（《釋訓》）

以上兩例詞條中，“秩秩”分別釋為“智也”和“清也”?！对娊洝で仫L·小戎》：“厭厭良人，秩秩德音?！泵珎鳎骸爸戎?，有知也?！盵6]（P922）《詩經·大雅·假樂》：“威儀抑抑，德音秩秩?！编嵭{：“秩秩，清也。成王立朝之威儀致密無所失，教令又清明，天下皆樂仰之，無有怨惡?！盵6]（P2378）又，《詩經·小雅·賓之初筵》：“是曰既醉，不知其秩?！泵珎鳎骸爸?，常也?！盵6]（P1914）《說文解字·禾部》：“秩，積也?！倍斡癫米ⅲ骸啊夺層枴吩唬?/p>

‘條條、秩秩，智也。又曰：‘秩秩，清也。皆引伸之義也?！盵8]（P976）可以看出，“智也”“清也”都是由本義“積”引申而來的，可以分別釋為“聰明多智”和“政令清明”。

（15）晏晏、溫溫，柔也。（《釋訓》）

（16）晏晏、旦旦，悔爽忒也。（《釋訓》）

以上兩例詞條中，“晏晏”分別釋為“柔也”和“悔爽忒也”?！对娊洝ばl風·氓》：“總角之宴，言笑晏晏?！泵珎鳎骸瓣剃?，和柔也?！盵6]（P530）而“悔爽忒也”，郭璞注：“傷見棄絕，恨士失也?！毙蠒m疏：“悔，恨也。爽忒，差失也。皆婦人恨夫棄己而行差失也?！盵1]（P218）“晏晏”及其本字“晏”都沒有“悔爽忒”義，因此，這個語義只能放在《氓》篇中去理解?！翱偨侵?，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是寫一個被丈夫拋棄的女子，回憶起當初相愛時山盟海誓的情景，心中悔恨不已?？梢?，《釋訓》解釋的并不是“晏晏”的本義，而是闡釋了原作中的興喻之義。

三、采用集合訓詁形式訓釋重言詞

《釋訓》把重言詞視為一種特殊結構詞群，自覺地將重言詞與單音詞區別開來。它首次采用集合訓詁的形式，即重言詞作被訓詞，多以單音詞作訓詞，亦有以語句訓釋重言詞的情況。由于單音詞是上古漢語最常見的基本詞，因此，《釋訓》對于重言詞的這種訓詁形式，正突出了以基本詞訓釋特殊詞的特點，符合上古漢語的基本訓詁原則。

（一）以單音詞訓重言詞

《釋訓》對重言詞的訓詁形式，以單音詞訓重言詞為主。其中，通訓式數量最多，亦有直訓式。所謂“通訓”，是指用一個詞訓釋兩個或多個詞。例如：

（17）祁祁、遲遲，徐也。（《釋訓》）

例（17）中，重言詞“祁祁”“遲遲”是被訓詞，單音詞“徐”為兩詞的訓詞。郭璞注：“皆安徐?！盵1]（P208）《詩經·小雅·大田》：“有渰萋萋，興雨祁祁?！泵珎鳎骸捌钇?，徐也?！盵6]（P1845）又，《詩經·邶風·谷風》：“行道遲遲，中心有違?！泵珎鳎骸斑t遲，舒行貌?！盵6]（P346）“徐”的意思是緩慢、緩行，因此，“祁祁”“遲遲”皆可釋作“徐”。

所謂“直訓”，是指用一個詞直接訓釋另一個詞，兩詞詞義相同。例如：

（18）畇畇，田也。（《釋訓》）

例（18）中，重言詞“畇畇”為被訓詞，單音詞“田”是它的訓詞。郭璞注：“言墾辟也?！盵1]（P212）《詩經·小雅·信南山》：“畇畇原隰，曾孫田之?！泵珎鳎骸爱s畇，墾辟貌?！盵6]（P1776）“田”的意思是耕種田地，因此，“畇畇”能夠釋作“田”。

（二）以語句訓重言詞

《釋訓》中還包括以語句訓釋重言詞的形式，即用一個短語或句子作訓詞來訓釋重言詞。例如：

（19）宴宴、粲粲，尼居息也。（《釋訓》）

例（19）中，用“尼居息”來訓釋重言詞“宴宴”和“粲粲”。郭璞注：“盛飾宴安，近處優閑?！盵1]（P216）

“宴宴”亦作“燕燕”，《詩經·小雅·北山》：“或燕燕居息，或盡瘁事國?！泵珎鳎骸把嘌?，安息貌?！盵6]（P1716）

又，《詩經·小雅·大東》：“西人之子，粲粲衣服?！?/p>

毛傳：“粲粲，鮮盛貌?！编嵭{：“京師人衣服鮮潔而逸豫?！盵6]（P1696）該詞條是以“宴宴”“粲粲”來表現周王室貴族在京城近處安息悠閑之狀。

（20）皋皋、琄琄，刺素食也。（《釋訓》）

例（20）中，用“刺素食”來訓釋重言詞“皋皋”和“琄琄”?！对娊洝ご笱拧ふ贂F》：“皋皋訿訿，曾不知其玷?！泵珎鳎骸案薷?，頑不知道也?！笨追f達正義：“無德不治而空食祿，是頑不知其道也?！盵6]（P2706）又，“琄琄”亦作“鞙鞙”，《詩經·小雅·大東》：“鞙鞙佩璲，不以其長?！泵珎鳎骸办滌?，玉貌?！编嵭{：“佩璲者，以瑞玉為佩，佩之鞙鞙然。居其官職，非其才之所長也。徒美其佩，而無其德，刺其素餐?！盵6]（P1698）該詞條是以“皋皋”“琄琄”來諷喻有些貴族雖佩有美玉，但沒有功德而尸位素餐。

（三）“二義同條”形式

所謂“二義同條”，是指一起訓釋的多個詞語使用相同的訓詞。它由郭璞首次發現，陸佃《爾雅新義》稱“一名而兩讀”，王引之《爾雅述聞》稱“二義合為一條”，郝懿行《爾雅義疏》稱“一字兼包二義”，嚴元照《娛親雅言》稱“一訓兼兩義”，陳玉澍《爾雅釋例》稱“訓同義異”，今人趙振鐸《訓詁學綱要》稱“二訓同條”，學界多從洪誠之說而稱之為“二義同條”。具體可參閱《〈爾雅〉同義詞考論》[18]（P57）?！岸x同條”在《釋訓》中亦有所體現，屬于單音詞訓釋重言詞的一種。例如：

（21）業業、翹翹，危也。（《釋訓》）

例（21）屬于二義同條?！渡袝じ尢罩儭罚骸熬ぞI業，一日二日萬幾?！笨讉鳎骸皹I業，危懼?！盵10]（P237）《詩經·大雅·云漢》：“兢兢業業，如霆如雷?！泵珎鳎骸皹I業，危也?！盵6]（P2556）又，《詩經·豳風·鴟鸮》：“予室翹翹，風雨所漂搖?！泵珎鳎骸奥N翹，危也?！盵6]（P1138）這里，單音詞“?！币蚝小拔ｋU”之義而訓釋重言詞“翹翹”?！稘h語大詞典》將“翹翹”釋為：“高而危殆貌?！盵5]（第9卷，P683）《說文解字·危部》：“危，在高而懼也?！倍斡癫米ⅲ骸耙鞛榉部蓱种Q?！盵8]（P1348）因此，單音詞“?！庇忠隇椤皯n懼”之義，并以此來訓釋重言詞“業業”，構成二義同條。

（22）偁偁、格格，舉也。（《釋訓》）

例（22）也屬于二義同條。郭璞注：“皆舉持

物?！盵1]（P207）《說文解字·人部》：“偁，揚也?！倍斡?/p>

裁注：“凡古偁舉，偁謂字皆如此作?！盵8]（P1122）又，“格

格”亦作“閣閣”，揚起?！对娊洝ば⊙拧に垢伞罚骸凹s之閣閣，椓之橐橐?！盵6]（P1489）《周禮·考工記·匠人》

鄭玄注引作“約之格格”[21]（P2551）。單音詞“舉”以

“稱揚”之義訓釋重言詞“偁偁”，以“揚起”之義訓釋重言詞“格格”，構成二義同條。

《爾雅·釋訓》集中收集整理重言詞，使得這類結構特殊的雙音詞逐漸進入研究視野，引起了學界對重言詞的廣泛關注。古代訓詁專書、字書、韻書，如《說文》《廣雅》《玉篇》《廣韻》《集韻》等，俱收錄一些重言詞?！夺層枴酚栐b重言詞的成就，不僅是在于搜羅編排，更在于形成了獨特的重言詞訓釋體系，為后世學者提供了重言詞研究的思路和方法。后世出現的重言詞專著，如明代楊慎的《古音復字》、明代方以智的《通雅·釋詁·重言》、清代史夢蘭的《疊雅》等，都是對《釋訓》的繼承與發揚?？傊?，《爾雅·釋訓》對于重言詞的收錄與訓釋意義重大，為研究上古漢語詞匯系統作出了重要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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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Achievement of the Explanation of Reduplicated Words in Erya Shixun（《爾雅·釋訓》）

Zhang Yu

（School of Humanities， Communicatio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024， China）

Abstract：The first collection and explanation of reduplicated words in the book of Erya Shixun（《爾雅·釋訓》） is one of its outstanding achievements and has important research value. The first exegetical achievement of the book is that it pays attention to the diversity of structural types in the process of collecting and organizing reduplicated words， and includes various types of reduplicated words. Then， they are grouped together before exegesis， mostly in pairs， highlighting the standard of “one meaning”， and then adopting the form of collective exegesis during exegesis， mostly following the basic principle of training heavy words with monophthongs. This constitutes the first complete system of collation and interpretation of reduplicated words in Erya Shixun（《爾雅·釋訓》）.

Key words：Erya Shixun（《爾雅·釋訓》）；reduplicated words；structure types；composition；exegetical form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爾雅》注本文獻名物詞匯史研究”（19BYY146）

作者簡介：張雨，女，中國傳媒大學人文學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