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姜湯圓

王瓊華

裕后街嘴刁的人，多如牛毛。但說到湯圓，他們大多愛挑街上老字號“老姜湯圓”。

店主叫蛐蛐，一個眉清目秀的姑娘。怎么叫“老姜湯圓”？

這名稱當然有來頭，還是蛐蛐家老祖上的事了。那時，裕后街碼頭熱熱鬧鬧的，天南地北的人，南來北往的船，在這里聚，也在這里散。于是，碼頭有了地方小吃的叫賣聲?？招挠汪亵?、餃粑、米豆粉、綠豆粉……

元宵節這天，這些小販似乎都叫賣湯圓。一頂四人轎子過來了。轎內坐著一白胡子老者。他掀開簾子看了看，似乎也想嘗一嘗這地方的湯圓，便讓轎夫落了轎子。好些小販擁到了轎子旁。老者該是有身份的人物，當街吃湯圓，也太惹人眼了。一位姑娘似乎看出了老者的心事，便說：“先生，我們家有鋪子，可現煮湯圓?！崩险咝廊稽c點頭。姑娘莞爾一笑：“先生隨我來?！焙芸?，老者隨姑娘進了一家小館子。這時，老者打了個噴嚏。很快，湯圓上來了。老者一嘗，發現湯中有股濃濃的姜味。他好奇地說：“喲，我第一次吃老姜湯圓。這地方還有這食俗？”老板娘對老者說：“丫頭說先生怕是受寒，讓我熬了一碗姜湯。這丫頭平時頑皮慣了，把煮熟的湯圓放到了老姜湯碗中?！惫媚飫偤谜驹谝粋?，靦腆地說：“那我再幫先生煮一碗甜酒湯圓去?！崩险邊s說：“哪里都是甜酒湯圓，沒這老姜湯圓有風味。你們以后就做老姜湯圓，說不定還真會賣得好呢?！?/p>

后來，裕后街也就有了“老姜湯圓”。而且，街坊天天都能吃到這湯圓。

多年后，蛐蛐從娘老子手中接過“老姜湯圓”。很快，街坊便說蛐蛐就是投胎來做湯圓的。

原來，她除了做芝麻餡、花生仁餡等口味的湯圓，還推出了豆沙餡、堅果餡和巧克力餡的湯圓。甚至玩起直播，在古色古香的廚房里，蛐蛐哼著昆曲煮湯圓，這一景被食客追捧。很快，“老姜湯圓”店成了網紅打卡點。在街坊眼中，蛐蛐成了一個很潮的老板。他們卻很困惑，蛐蛐仍用老法熬湯。

每天一大早，蛐蛐起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頭天晚上洗好的老姜放入土灶上的一口大鐵鍋，點燃柴火，不急不慢地熬著湯。

街坊便說：“人家不是用瓦斯爐熬湯，就是用電壺煮，哪像你蛐蛐還愛找這般辛苦?！?/p>

“沒辦法呀，誰讓街坊除了吃湯圓，還挑剔姜湯是不是跟我娘老子熬的一樣地道。上次，點了外賣的一位小姐姐還說‘你老姜湯圓也學會了取巧?！?/p>

“有這等事呀？”

“我猜是外賣員那里出了點狀況?！?/p>

街坊樂了。即便街上別的店子也煮老姜湯圓，但街坊覺得還是蛐蛐用柴火熬的姜湯正宗些。

有街坊則說：“請個小工幫你熬湯?！?/p>

“我忙得過來?！?/p>

“天天這煙熏火燎的，別毀了你面顏姣美的模樣?！?/p>

蛐蛐當然聽懂了意思，一扭頭道：“我不嫁人?！?/p>

又是元宵節。

夜深了，蛐蛐把最后一撥客人送走后，便開始收拾桌子。

“老板，還有湯圓吧？”一位后生把腦袋伸進了門。

蛐蛐忙說：“進來坐吧?！?/p>

很快，一碗熱氣騰騰的湯圓就擺到了后生跟前。后生該是有點餓了，拿起長柄勺子就吃了起來。但在咬第五個湯圓時，后生一抬頭問道：“老板，碗里混有一個蛋？”

“一個鵪鶉蛋?！?/p>

“哦，我還以為老板弄錯了?！?/p>

“下鍋時，我才發現只剩下十七個湯圓了?！?/p>

“也夠一碗了?！?/p>

“你像是第一次來我這店里吃湯圓，但我知道，你是年前來我們老街開店做生意的老板，要得一個好彩頭，所以除了十七個湯圓，我又加了一個鵪鶉蛋，十八十八，祝老板你今年大發?！?/p>

聽到這解釋，后生心花怒放道：“謝謝老板。也祝你龍年發財?！?/p>

“彼此彼此?！?/p>

后生跟蛐蛐說：“我以前來店里見過你?！?/p>

蛐蛐重新打量后生道：“看來我也有眼拙的時候。他們還說我記性好，跟誰打一個照面，能讓我記住一輩子?！?/p>

“反正我一輩子忘不了你?！?/p>

“就吃這十七個湯圓加一個鵪鶉蛋？”

“有一個送外賣的，來這兒取了一份老姜湯圓。結果，外賣小哥遲到了，那個叫外賣的人不僅投訴了外賣小哥，還投訴了你這店子，說是欺詐……”

“啊，真、真是你呀！”蛐蛐瞪大了眼睛。

“我換了一個發型，所以你想不起來了。我真的很感激你。你不僅跟平臺幫我開脫責任，還上門跟那叫外賣的人道歉，稱是店里弄錯了湯圓?！?/p>

“外賣員哪會誤時呢？你們賺幾塊錢也不容易。那天該是發生了什么事?！?/p>

“我騎車拐過巷口時，一滑摔倒了。我返回再來買一份，已經來不及了，剛好發現旁邊就有湯圓攤，便當即買了一份?！?/p>

“你那天還受了傷吧？”

“你怎么知道？”

“馬上就買一份湯圓送去，也耽誤不了多長時間?！?/p>

“腳崴了一下。所以，家里人沒讓我再跑外賣，也就來這老街開店了。我當時真不知道你們家的湯圓那么有個性，人家一吃，就知道不是那味道。我剛剛嘗了一碗，果真好吃?！?/p>

蛐蛐笑道：“那歡迎你常來嘗嘗?！?/p>

結果，后生第二天早上又來這店里吃湯圓。而且從這天開始，湯圓就成了這后生的早餐標配。

很快，兩人成了好朋友。那天，蛐蛐說要給敬老院的老人送湯圓，后生也跟著去幫忙，還帶來了好幾提果籃。

再后來，蛐蛐與后生結婚了。有街坊調侃：“蛐蛐你還說不嫁人?！彬序幸荒樞σ?，有點狡黠地說：“我嫁人了嗎？”街坊稍稍一琢磨，這蛐蛐還真沒自食其言。后生并沒把蛐蛐娶回老家，反倒是他已經落戶裕后街……

選自《郴州日報》

2024年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