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

我退休那年，恰逢孫子小學畢業放暑假。爺孫倆前往一座高原城市，體驗避暑生活，氣溫二十四度之間，涼快，舒服。

一日，我們乘坐一輛鄉村班車去一山區體驗民風民俗，與我們對面坐著一位小姑娘和一歲多的小男孩。

小姑娘身穿褪了色、補了疤的校服。她的身材清瘦，一雙機靈的大眼，顯露出山里姑娘的剛毅、勤勞和淳樸；小男孩津津有味地吃著煮熟的土豆。我掏出一塊巧克力糖喂他，小家伙機靈地凝視許久……當他嘗到甜味后，丟掉土豆吃著糖笑了，笑得很開心，紅潤的臉蛋上兩個小酒窩，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肉嘟嘟的體質顯得特別乖巧。若拍成照片稍加修飾，放在城市的櫥窗里做廣告，將會引起轟動。再看我孫子，若脫掉高檔衣褲，只見瘦骨伶仃。

小姑娘從地上撿起沒吃完的土豆，吹了吹，又放入書包。我孫子目不轉睛地看著……

車窗外的大山，一座比一座高，清澈的溪水從路旁靜靜地流過，亂石縫隙中的農作物若隱若現……我對孫子說：“別看這高寒僻壤地，歷史上涌現很多名人和先烈。我考考你？”孫子仰著頭，滿不在乎。

“有一位著名音樂家，他創作了《義勇軍進行曲》，他是誰？”我問道。

孫子掰著指頭報了二十幾位現代歌星、影星。打住，我制止。此時，小姑娘捂著嘴差一點笑出聲來，接著回答：“是聶耳，是他創作的《義勇軍進行曲》，就是國歌嘛！”小姑娘的回答，我點著頭，孫子歪著臉。

“鄭和為啥下西洋？”我換了話題。

“下西洋……出國留學嘛。在哪所大學？鄭和是誰？”孫子全然不知。

“鄭和是明朝的航海家，他七下西洋是外交需要……”小姑娘一口氣回答。我滿意地點著頭，孫子睜大了雙眼。

“有一個‘奴隸將軍叫羅炳輝，他是哪個紅軍團的軍團長？”我問。

“老師沒教過……”孫子搖著頭。

“是紅軍第七軍團嘛！”我搶答。

此時，小姑娘微微一笑，看著我，彎曲著食指頭，比著“九”字。

“??！是九軍團、九軍團！”我更正。

此刻，一車人都以贊賞的眼光看著小姑娘。姑娘甜蜜的微笑，顯得很美。

“姑娘，你的成績是全班前三名吧！”我肯定。

“不！”姑娘頗自豪地回答：“是全年級前兩名?！?/p>

“??！姑娘呀，你要好好讀書，才能走出大山……”我又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這是去什么地方？”

“我叫山花，去前面鎮上餐館里打工?！?/p>

“一天能掙多少錢？”我問。

“三十塊錢一天，還管飯呢！除去往返車費，還剩二十四元錢給我媽買鎮痛藥?！鄙交M意地回答。

“三十元不夠我吃一次‘大快樂?！睂O子插話。

“你媽患什么??？”我關切地問。

“腿摔斷了，在家干不了活。我爸已走了（去世）幾年了，我也輟學了……”此刻，山花咽硬了，身子抽搐著，突然潸然淚下。見她哭得傷心，我感動、同情、揪心，后悔不該問這些。再看孫子，他眼里也閃著淚花。

客車還沒到小鎮，山花掏出三張皺疤疤的一元紙幣遞給司機，我便搶先給了，順勢抽出兩張一百元的給山花：“姑娘，拿著補貼家用吧！”突如其來的一幕，她吃驚，片刻雙手推擋婉然拒絕。突然，我孫子從我手中又抽出三張一百元的，親切地說：“姐，您收下吧！我每年都會收到很多壓歲錢?！蔽覞M意地點著頭，便將五佰元裝入姑娘的書包里，山花試圖將錢從書包里掏出來，被我擋住。

此刻，司機勸道：“姑娘，這位大爺是誠心幫你，你就收下吧！”接著自語：錢的作用有大有小，要看放在什么地方、放在什么人手中。

突然，山花抱著小男孩跪在地板上，流著淚看著我：“謝謝曾祖，謝謝曾祖！”

我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下巴，自問：“我有那么老嗎？”

山花擦著眼淚說：“大爺，我今年十九歲啦，這是我的兒子……”

“啥？你兒子……”我懵了。

“是二兒子……”山花解釋道。

我一臉迷茫，連續說道：“不可能、不可能……”再看我孫子，他望著母子倆發呆……

“大伯，我今年四十歲，大孫子已上幼兒園嘍！我們過早成家立業是祖輩傳下來的?！彼緳C告訴我。

“山花，兒子他爸呢？”我刨根問底。

山花嘆氣說道：“孩子他爸承受不了生活的壓力，到外地打工去了，聽說又有……一個女人了?！?/p>

我非常氣憤，想告誡山花：“……領著孩子去找他爸大鬧、或提出各種要求、或起訴他……”然而，未等我開口，山花卻說：“孩子他爸也怪可憐的。他有本事，讓他去闖出一片天地，也給孩子們的將來找一條出路。我曾想過，如果我與他鬧出一個好歹來，我還有兩個未成年的弟弟妹妹、兩個小兒子和生病的媽媽，咋個辦？”

“啥？還有兩個年幼的弟弟妹妹？！”我懷疑我聽錯啦。

山花繼續說：“再說我倆沒扯（辦理）結婚證。我常想：我勤快點，只要種好地、多采磨菇換錢，騰出時間打零工，盡快醫好媽的腿，兩個弟妹和兩個兒子像竹筍一樣長得飛快，長大成人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山花笑了，笑得很自然，很自信。

可她還是小姑娘呀！她的笑，讓我心情特別沉重，一股激情涌上心頭。

“山花，加我的微信吧！”我拿出手機。

“姐，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我孫子也拿出手機。

當山花母子下車后，向我們揮著手……

我孫子向車窗外深情地喊道：“山——花——姐！”

作者簡介：黃國初??男，四川省宜賓市敘州區人。當過知青，先后任運輸公司采購員、統計員、經理（法人代表），2001年任一農貿市場公司董事長兼經理，2004年任縣運輸總公司副總經理、總經理，2010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