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納河（組詩）

馬唯然

黃昏落在街道上

黃昏落在街道上，越積越厚

行人匆忙、燈火閃爍

車聲、人聲、熏黃的世間，三十多年

始終如此——小城陷入深深的寧靜

一個小女孩

坐在媽媽的電動車后座上

從我身邊駛過。一段陌生的旋律

從她的豎笛中飄出

啊，這條多么亮綠的小河

她揮舞著它，驅退茂密的黑叢林

玫瑰色的霞光在前方

我羨慕她

整塊鐵色天空的重量

都落不到她身上

婆婆納河

沒有一朵花無名，就像藍色的

婆婆納，誰能認出它是春天解放的

第一條河，穿過整座冬天聳立的殿柱

帶著星星點點的心跳，率先返回人間

這條向上流的河，只是一棵樹上的

一根枝杈，無數條河將隨它一起跑起來

無數枝杈將從地心的黑暗噴發

那由光沉積而成的黑暗，將噴成

海棠、玉蘭、棠棣、牡丹、薔薇，噴成

滿地的星星和成群的孩子，噴成

田野、果園、山川里沸騰漫溢的河

婆婆納河是最幼小的河，也把大海帶在身上

人們終將不會認出它，而它早已

沿著每一個人根一般的雙腿流上來

流入心靈的奇點，在那里埋下一個宇宙

等待著從這無法命名的沉默中噴出

布谷鳥一再鳴叫

好像它照管的麥子

還有一畝沒黃。每天清晨

它都比我起得更早，在樓后

村莊里的楊樹林中催鳴

我看不見它，我的兄弟

像趕了很遠的路，來到我的窗外

喉嚨如同堤壩，胸中蓄滿命運

在大雨的間隙，呼喚五月的鐮刀

卸下它背上的土地。我的詞語

開始在舌尖輕輕搖蕩

在中游或與妻書

我必須擦洗卵石

修剪水草，梳理瀑布

給魚蟲洗澡，撫平波紋

拍打云影，只讓很少的風

在山谷里奔跑。我小心地照顧

這條河所有的中年細節

在森林里穿行時，它只是

一條溪流。水霧洇開鳥鳴

和雨一起滴下，喧嘩的步伐

從不為蒼苔停留，年輕的水

都有一顆海洋之心

進入多石的灘涂，它才收回

所有觸手，打開體內

每一滴水的閘門

以奔騰之姿，不斷自證為河

此刻，月光在河面上不斷生長

等待收割。洗完這件襯衣

我將放出每一塊石頭里的駿馬

它們飽食后，將藏身此生剩余的

每一次危機中，如一道

隱蔽的閃電，提前布下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