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穿過沙漏（組詩）

涼山峽谷

從洗塵水庫向里面行走

會遇見

瀑布，古驛道，古井，荷田，桃林

泉水至高而下，啦啦的聲音

像長河落日敲擊編鐘

風是外來之物，它吹向山谷

如月色卷著細軟爬過欄桿

清新淡雅不帶一點雜質

所經之處

樹葉回收陽光，置頂

一只白鷺在峽谷上空飛

它大于城市周邊那些白鷺

它感染了我們

與高低無關，它在飛

上面是1170余米的涼山山頂

再上面是一朵朵云

我們在它腳下，中間隔著光

隔著登嵐寺，木魚，鐘聲

如果再加一點

就隔著山色，樹影，流水

影子沒有回聲

不知道，那些仍在雪中灘涂

練習漁人絕技的

還是不是昨天那些白鷺

那個秋天敲打樹葉的人

不見了，抑或我們看不到他

有時候樹會變成人

人也會變成樹或白鷺

離奇就是這樣，不偏不離

倒影立在水中

無形間限制了魚蝦的自由

這些形而上的空間

幾只白鷺飛走了，沒有回聲

流 年

艾米莉從窗前往外走，她經過

花園，水榭，藩籬

再走就是古堡，田野，湖泊了

更遠的地方，天空像一把傘

裝滿蘑菇，云開始四處流散

像我們瞬間步入中年

不再適合笙歌篝火，行歌坐月

錯過的遠不止這些

寂靜的時光里，寫詩，唱歌的人都老了

剩余的日子

我們獨自沉思，獨自煨茶飲酒

孤獨的火塘，映照每一個出出進進的人

晚 秋

晚秋高懸天空

有人手執竹竿

在秋天的廣場

不斷地敲打

一棵銀杏樹上的葉子

他這樣做

使得那些還不想

飄落的葉子

紛紛落在地上

落在先期飄落的葉子上

他每敲一下

銀杏樹就顫抖一下

他每敲一下

天空中的飛鳥也顫抖一下

他繼續敲

樹繼續顫抖

葉子繼續努力地落……

夏 夜

夏夜等風的過程

無異于

我們散步經過湖天大橋時

看見一個人

在地下通道臺階上讀書

32開的讀本

在他手中熠熠生輝

他在看書

我們過去時，他在看

回來時，他還在看

我也喜歡散過步后

在他看書不遠的公園里

第二張或是第三張木椅子上看書

……再次經過橋邊時

那個看書的人，已經不見了

但他坐過的臺階上面

那盞路燈

仍舊照耀著他坐過的地方

消失的古鎮

你手執一朵云或蒙蒙細雨站在清水江

針尖一樣的況味

清水河迷離恍惚

燕子站在電線桿上，高空的視覺

浪跡天涯

流離是遷徙的隱喻句

故鄉已是另一種桎梏

這座始于1380年前的古鎮

已葬身水底，從陸地到水底

從古老，繁華到泯滅

一切皆成定局，緬懷最多算一個介詞

亙古長夜，只有記憶和惆悵

遙寄流水，魚貝

眷顧白墻黑瓦，吊腳樓，石板，古樹

青石碼頭和熱鬧繁忙的古巷子

……煙囪在腳下，風撕扯著葉子

喬木的生命

無外乎于突降一場雪

無法言喻的埡口，倏然錯位

散 步

雨停后，田旋花又恢復了原狀

那些大風吹倒的樹木，已經

被人移走，街上干凈而整潔

瓦藍的天空，浮云在燈影里

我走在其間

觀景，祈風，散步

不可或缺的事物

鐘聲來自遠方，或有或無

大橋上，一對新人正在拍照

不可確定

這里是不是唯一拍攝花絮

但不可否定

這是他們人生第一次

我不由想起去年

也是這樣的夏天，這樣的夜晚

在鎂光燈下拍攝的新人

現在他們是否也和我一樣

像一個閑人

漫步于這樣的夜晚

偶遇同一個場景，或在網上

關注歐洲杯足球賽

宇宙飛船進入空間站

那凸出的部分

雪線退出琴音

新生的綠葉頂開春天

打開雀鳥緊縮的翅膀

籬笆之上，一葉春

飄飛的氤氳

是露珠掛在枝頭

等陽光照耀，等一個人靠近

心葉跳動的火焰

高過云天

桃花漫過心芽，那些凸出部分

是一個人與另一個人

無法抵達的彼岸

比青草還綠的春天

我看到喜鵲，鳥窩

高過村莊，柳絮，桃花，鵝黃

小橋，流水，蘭舟畫廊

走進春天的耳朵里

爺爺，奶奶，父親——

這些活過來的親人

他們鮮活，年輕

有怎么用也用不完的青春

有足夠的時間等待春天回籠

等待炊煙擄走一聲聲鳥鳴

又回到村莊，喊綠青草

這些比春天還綠的青草

拍拍翅膀

幾只小鳥在鳥窩里躍躍欲飛

古樹人家或千年楓香

隔世的天空，霧總是飄向窗戶

那時我來過這里，在我們很小的時候

周圍只有一戶人家

我與你在這里共同使用一個太陽

想一想，應是明朝以前，很久了

……后來，我給你寫過很多信

如果你沒有收得到

不能確定，驛道上那匹馬

會準確無誤，郵差有沒有迷路

沒有抵達的信件

是否變成了古道上硌人的石子

光陰那么輕，心思那么重

古風箏掛在樹上

青苔如一只只瓢蟲

在你身上爬來爬去

而你并沒有受困于任何事物的侵蝕

依舊挺立在涼山峽谷

千年的樹冠還在向上爬

有人告訴我，這是一種向度

一棵樹活久了

它會長出翅膀，會跟鳥一樣飛

在他鄉

高德導航喜歡繞圈的城市

遠走高飛的婆婆丁拒絕進入

我的身體也是

擁堵，喧嘩

甲殼蟲反復加大油門

回家人，心在秒鐘里穿行

超越和爭搶時間

——好吧

我不會奢望有人來聊詩了

一個人走上樓臺把盞觀景

遙望家鄉古巷里舉起的銅燈

誰比誰先走過來

天空切割目光

一朵云，靠在天邊

一眼就看破了我的心情

三月，陽光甚好

衣物在洗衣機里滾動

我設置的時間到了后

我會再次按下十分鐘

接下來繼續再按十分鐘

這期間衣物的主人們

都在十字格里各自忙活

他在趕寫材料或是正在開會

孩子們不確定正在做些什么

我在一首舊詩中

修枝剪葉，剔除多余的累贅

三月，陽光甚好

我即將晾曬的衣物

會像田野里

那一壟壟麥子和油菜

在曬衣架上保持相應距離

給太陽和風留出適當的縫隙

樹或其他

每天站在十字路口

迎送我們，過

紅綠燈的那棵樟樹

已經不復存在了

一同不在的，還有這條街上的

桂樹、楓樹、欒樹

但它們被挖掘清除后

新補上去的行道樹

很快就長成了一排排綠洲

每當經過這條街

都會看見

風吹過欄桿、藩籬之上的

香樟樹、白玉蘭、銀杏樹時

它們每一片葉子都有一片祥和

但我們很快就會走過這條街

穿過斑馬線，去往別的地方

而那棵每天站在十字路口

為我們遮風擋雨，護送

我們平安出行的那棵樟樹

卻永遠消失不在了

就像故鄉那棵千年樟樹

我的寄父樹一樣

夢

夢的畫外音被一群狼突然出現而戛然而止

它們從天上疾馳而來

那只平日里忠實的寵物狗

突然一下子沒有了蹤影，我們

不知道它消失的原因

留下來的那一只

也突然露出了不是原來的樣子

危險正在襲擊我們

我們感到了恐慌

我們需要遠離逃避

那些從天而降的狼群

和露出狼性的那一只狗

我們試圖繞道而行

但事實上依然能看見狼

連綿不絕的從山上向我們而來

它們正在穿過一片片白云一道道羊腸小路

即將抵達山腳，接近我們

就要無路遁形了

這時，父親來了

他領引我們走向一條隱秘的地下通道

一輛大巴停在面前

向我們打開了車門——

夏夜，太平溪

相比與人同行，我更喜歡一個人

在夜色里獨自地漫步

欣賞和領略這黑夜里的

一景一物

注定不會發現什么，也不會發生什么

如果能遇見一只白鷺

該是多么愜意，奢望來自于內心

而現在夜色里沒有白鷺

只有黑夜和波光粼粼的流水

釣魚人在岸上，魚在水中

它們從點點燈火里游進網格，黑洞

它們不知道釣魚人誘餌之外

還有十面埋伏

他們向水中投以玫瑰，棉花糖

這些糖衣包裹的毒性

讓無以數計的星星翻了魚肚

其實我說的這些星星是魚

——應該回去了，之后很長一段時間

我不會再來這里，至少夜晚不會

這里的人們也是

我們都明白，中元節就要來了

時間穿過沙漏或停下來

她站在原地不動

我繼續走

走過沒有被化學物質

光合的二次元

風是身體里的過客

指尖恍若兩岸

流水從上游到下游

穿過一座又一座橋拱

日月累積的堤岸

楊柳、飛燕、細雨

我們喜歡什么？

漏斗回收細沙

時間穿過沙漏或停下來

而我們還在那一座橋上

【作者簡介】吳群芝，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毛澤東文學院中青年作家研討班學員。作品散見于《民族文學》 《 詩刊》 《 十月》 《 星星》《四川文學》《雪蓮》等刊，有作品被《詩選刊》等轉載，偶有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