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有意義的時間會顯得更長

徐英瑾

說到人生，我們就必須提及時間，不理解時間的意義，我們就無從參透人生的真相。哲學家一般會區分這兩種時間：一種是物理時間，一種是現象學時間。物理時間就是鐘表度量的時間，現象學時間是你在主觀精神世界中感受到的時間長度。但是，這種略顯粗暴的二分法其實并不準確，我們接下來要討論的自傳體時間就兼具物理時間與現象學時間的特色。

自傳體時間指的是展現自傳體記憶的時間框架。自傳體記憶是人類心理系統中的一種重要的記憶系統，其功用是采集個體一生中的種種情景記憶的片段，并由此構建此人的自我認識。

自傳體時間具有兩面性。一方面，自傳體記憶顯然具有明顯的物理時間特征，因為在自傳體記憶中出現物理時間的標簽是常有的事情。另一方面，自傳體時間也帶有現象學時間的特點——哪些事情值得回憶，哪些事情不值得回憶，都是根據當下的體驗而調整的。同時，被回憶的事件的長度與該事件在物理時間中實際占據的長度，也往往會因為相關事件的性質產生比例上的扭曲，因為人類是根據意義的框架來構建記憶體系的。

在體育電影《追夢赤子心》中，主人公魯迪很喜歡橄欖球，非常想加入圣母大學的校隊，但他只是一名普通鋼鐵工人的兒子，高中學習成績也不是很好。更糟糕的是，他本人身材矮小，一看就不是從事橄欖球運動的料兒。但魯迪不屈不撓，努力補習文化課，最終考上了圣母大學，還憑著自己的一腔熱忱，說服校隊領導接受他成為圣母大學橄欖球隊的替補隊員。他在訓練場上拼命訓練，導致自己渾身是傷，很多隊友都被他的努力感動了。當時的圣母大學隊總教練親口答應魯迪，下次比賽就讓他上場。不料，球隊不久后換了總教練，而新教練完全不兌現老教練對魯迪的許諾。對已經讀大四的魯迪來說，即將到來的與佐治亞理工學院隊的比賽是他最后一次“轉正”的機會，若這次比賽他還是坐冷板凳，他將帶著終生遺憾離開圣母大學。

魯迪的境遇得到了同學們的同情。圣母大學的校報報道了魯迪的故事，使他獲得了大量粉絲。在與佐治亞理工學院隊的比賽正式開始后，這些粉絲在看臺上高喊魯迪的名字，最終促使教練換魯迪上場。魯迪不辱使命，在比賽的最后一分鐘撲倒了佐治亞理工學院隊的四分衛并觸地得分，為圣母大學隊的勝利做出重要的貢獻。

魯迪為了賽場上那輝煌的一分鐘，付出那么多年的精力與汗水，值得嗎？要知道，這并不是一場具有重要意義的比賽，魯迪因此獲得的名譽，也僅僅在他的同學和同鄉間傳揚。

魯迪的付出是值得的，那輝煌的一分鐘在他人生中的分量無法用冷冰冰的“一分鐘”一語道盡，甚至可以說，魯迪的人生意義就是在他的自傳體時間內確立的。如何確定事件的意義大小是一件非常玄妙的事情：它既不是純然主觀的，也不是純然客觀的。以這部電影中的情節為例，魯迪對于橄欖球的熱愛，以及他代表圣母大學隊比賽的夢想，看似是純然主觀的，而這種主觀性自然會放大他在賽場上的那一分鐘的意義。

魯迪的故事讓大家認識到，即使是成績很差的普通工人的孩子，也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進入全美優秀的高校橄欖球隊。要知道，世界上有夢想的普通人要遠遠多于已經實現夢想的成功人士，而關于普通人如何成功的故事自然比講述成功人士如何更加成功的故事更能引發關注。

有人或許會說，如果我所處的環境正好推崇成王敗寇的價值觀，而我的力量又是微小的，那么，我怎么可能去影響社會的價值體系呢？我會回答：千萬別小看你的潛力，就算失敗，你也應該展現出魯迪那樣的奮斗精神。由此，我們能改變我們看待人生事件的意義衡量標準，并由此改變我們自傳體時間的基本框架。只有做到這一點，我們才能跳出成王敗寇的怪圈，按照自己的標準，過自己想過的人生。這樣，我們才能做人生的主人，做時間的主人。

（錦官城摘自東方出版中心《哲學的二十個夜晚》一書，本刊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