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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而論“道”

1992-07-15 05:29
讀書 1992年5期
關鍵詞:衣冠門客虎子

大 東

先認識《新百喻》,后認識陳四益。不過說實在話,對前者曲喜歡,稍勝于后者?!缎掳儆鳌返挠哪c俏皮,于這位憨厚的謙謙君子身上,竟一點不見,于是便覺少了一份可愛;于是,便不免生出小小的失望。

《新百喻》用的是文言,故為之配畫的“小丁”先生,為其中的人物制作了寬袍大袖的古代衣冠。畢竟是否為古代人古代事,大約在“小丁”先生與“小”小陳先生的心中眼中,也是一片朦朧吧。

其實,一個“喻”字,原可籠罩一切。佛家用它來講故事,以教化眾生,慈航普渡,吃酒吃肉的俗人,則不妨用來罵世?;蛟弧敖韫胖S今”,或曰“影射”,亦或曰:載道。作者可懷有或善或惡或不善不惡只是一肚皮不合時宜,讀者也盡可報以或善或惡或不善不惡只是會心的一笑。比如《前后》——楊夢璞,幼聰明,善應對。父官太守,日以《語》、《孟》、《左傳》、《國策》課之。一日,父他出,有客以訟獄事相托,遺瓜子金一甕。夢璞曰:“‘焉有君子而可以貨取乎?‘所貴于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所取也。即有所取者,是商賈之人也,此家君之教也?!敝Z其事而卻其金。父歸,怒曰:“童子何知!此人前語,如何行得!”后訟事解,客來相謝,言及卻金事,盛贊亮節。夢璞亟阻之,曰:“前童子無知,將人前語于人后言,家君已切責之矣?!笨豌等?。父歸,聞之,復大怒:“童子何知,敢復爾爾!此人后語,安得于人前道人!”自是,夢璞囁嚅不敢言,每有問,但瞠目視父,人以為癡駿。

夢璞由聰明善應對而變為囁嚅不敢言,固令人太息,且疾其父教子無方,但為人與處世之難,又未嘗不是古今同慨。關于處世之人前語、人后語,關于圣賢之書的言在此、意在彼,或時髦地說,“能指”與“所指”,豈“孺子可教”。若非深諳世態人情,實難洞悉其奧。若謂作者之意全在諷刺,恐不盡然。一丁點兒同情與理解,怕是有的吧。

再如《轉舵》——明有隋逢撰者,初為徐階門客。嘉靖間官郎中,以嚴嵩父子圣眷日隆,乃潛投書分宜,謂昔之為徐階門客,事非得已。實欲入虎穴、探真情,以報賢父子也。書中扶日之頌,效忠之辭,累焉如貫珠。分宜敗,書為階得。隋不知,亟草《回天頌》呈階,謂階之倒嚴,有回天之德。階覽其頌,沉吟半響,曰:“昔歌扶日,今頌回天?!恳藏铇O,二三其德?!彼孱D首泣血而告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投書分宜,正所以入虎穴,為公擒虎子也?!彪A曰:“昔之為門客,今之頌回天,皆為入虎穴而擒虎子,而虎子安在?恐吾未得虎子,已入虎口、膏虎牙矣!”隋無詞以對,唯唯而已。后流落以死,人皆鄙其品,史無傳焉。

這一則,倒純粹是古事了。只是陳君似乎太忠厚。隋逢撰之所以隨風轉,確有其“事非得已”者,且未見得因此而立敗。否則,此輩人聰明絕頂,豈肯真的行向虎山?若偏要“以史實來較真兒”(陳子“后記”中言)呢,則隋逢撰之為人行事,正酷肖其舊主——曾有言官疏論徐階云:“事世宗皇帝十八年,神仙土木皆階所贊成,及世宗崩,乃手草詔,歷數其過。階與嚴嵩處十五年,締交連姻,及嚴氏敗,卒背而攻之?!比绱穗S風轉,較之隋逢撰,又甚而至矣??芍@原是一種行得通,至少通得一時(徐階位至宰輔,可算得官運亨通)的處世之道。只可嘆這位徐老先生不能“躬自厚,薄責于人”,未免苛求于“彈鋏”之客了。

說到這里,覺得《新百喻》其文與陳四益其人,到底還有幾分相通——前者詼詭其外,忠厚其內;后者忠厚其外,詼詭其內,但終究不失“溫柔敦厚”之旨。且深諳世態人心的睿智之外,猶存真善美之理想與信念。又不時寓以向善之微意,更忠厚之尤也。如在《轉舵》的結末,陳子道:“人生如航,執著者進。隨風轉舵,必歸于敗?!彼坪跛宸贽D之類,一定的不容于世,不是將世界——古代的世界——看得太清明了嗎。

其實,撰寫《新百喻》的小陳,與捧讀《新百喻》的大東,也并未自外于百喻。然而此又何妨——既貴為“人”屬,則人性之所有,亦必我所不能無。雖古代衣冠,卻不過衣冠而已,衣冠之下,人性之善惡,分得古今么?又何敢辭“對號入座”焉。

中國自來有載道的文學,且一向奉為文學的正宗?!坝鳌毖宰允禽d道無疑,可謂無韻之“風”“騷”。故小文命之曰“座”(入座)而論“道”,于古人之意,雖不中亦不遠也。

(《繪圖新百喻》,陳四益著,丁聰畫,湖南文藝出版社一九九二年三月版,6.5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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