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魂

● 潘煥新文 ● 褚大偉 圖

一、輟學求生

地處偏僻的洪湖有個梨樹村,叫的是梨樹村,村里卻不見長一棵梨樹。梨樹村土地貧瘠,地勢低洼,下個一天兩天的雨,村人就走不出去了。這梨樹村歷來有"水袋子"之稱,種糧食是增是減靠天收。因此是上面有名的扶貧村。

梨樹村四五十戶人家,男人有一半是光棍漢。村頭有戶復姓端木的人家,家有老母,兩子一女全家六口人,過著吃了上頓愁下頓的日子。大兒子端木沃景長得個頭短小,黑不溜秋,五官也不端正,在學校同學們都取笑喊他"丑八怪"。他的自尊心受到嚴重傷害,痛苦不堪,加上家中日子艱難,他不等九年義務教育期滿,初一就中止學業回家替母親盤弄地里的莊稼活了。為了能讓小弟小妹正常入學,他不辭勞苦摸魚采藕賣田螺,以換取微薄的鈔票來供弟妹的學費。在他18歲那年,因不甘貧窮就告別家人出外打工去了。在翁源縣某鎮的一個小村里,他見家家戶戶都是養豬專業戶,村人都靠養豬發了財,他便不想再走了。留下一打聽,村內恰巧有一家姓屈的正缺個幫手,他就求人家把他留下當幫工。這戶男主人是村里的獸醫,醫術精湛,堪稱一絕,能把病豬從死神手里奪回來。為此很得村人的贊揚與敬重。當他得知端木沃景家還沒脫貧時,非常同情他,就同意將他留下來。他干活賣力,不怕臟和累,使屈家很受感動,因而每月除供他吃住并付給工資300元外,還毫無保留地把養豬技巧和牲畜防病治病的醫術一古腦兒地教給了他,端木沃景對他感激不盡,干活更加賣力。

二、返鄉脫貧

轉眼三年過去,端木沃景提出想回家看看,屈獸醫見他思家心切,也不挽留,并一再鼓勵他返鄉后把學到的技術好好用在養豬事業上,若有不懂的難題,可隨時來信或打電話詢問,并祝他早日脫貧致富。端木沃景灑淚辭別了屈獸醫,日夜兼程回到了生養他的家鄉。離別三年了,家鄉依舊貧困,他用打工賺來的錢在家里辦了個養豬場,花3000元買來了20頭小豬,就這樣,他成了村里的第一個養豬專業戶。洪湖這地方時冷時熱,小豬很易感冒發燒得瘟癥。鄉親們養豬養怕了,都不敢再買小豬了。他們看到端木沃景買回這么多豬崽,個個都為他擔驚受怕,都勸他不要把辛苦賺來的錢賠光。他卻只是憨厚地一笑說:"各位大伯大叔怕我吃虧,我謝你們的好意了犖以詮愣一個獸醫家學了養豬技術,我先闖闖,我成功了,也好帶領大家共同致富呀"鄉鄰們再不多言,只好默默祈禱菩薩保佑他順心如意幾年下來,端木沃景靠艱辛的汗水,換來了豐碩的成果,還帶動鄉鄰們家家戶戶都養了豬,獲得了村人的一片贊譽聲。端木沃景憑一技之長,供弟弟上學讀完了師專,畢業后當上了人民教師,還把他妹妹熱熱鬧鬧地嫁出了村。然而,盡管端木沃景致富了,但是,他自己的婚姻大事,卻成了老大難問題。村里雖有好心的媒人給他介紹對象,但人家姑娘一見他那模樣兒,就嚇得倒退了。這么拖來拖去,端木沃景眼看已是29歲的小伙了仍是光棍漢一條。他不急,倒急壞了他的老娘。

忽然有一天,老娘高興地對正在喂豬的端木沃景說:"兒哇,娘到處托媒,總算給你找來了一個好姑娘。嘻,三天后你就與那姑娘拜天地進洞房吧牥,娘的心病總算能了了。"

端木沃景驚問道:"這姑娘姓甚名誰熌睦鍶聳稀熣餉純煬徒嶧,怎么預先不給我通個氣"

娘仍興奮不已地說:"你操什么心呢,三天后做你的新郎官吧犆鞫個,娘與你上街買些家具用品回來。"

沃景疑惑道:"女方家沒有陪嫁"

娘說:"姑娘家窮噠。"

沃景也是個血性男兒,早就盼望有個能理解自己的好姑娘與自己組成一個幸福的家庭,然而自己長相太拿不出手,而如今的姑娘又是雞蛋里挑骨頭,因此他早就死了那份心。今天聽老娘如此說,自然喜上眉梢,干活也歡蹦亂跳,還不時哼唱幾句走了調的流行歌曲。

三、洞房驚魂

三天一晃眼過去,到了第四天清晨,鄉鄰們早早就來幫忙了,門前搭了個迎賓客的臨時喜棚,貼上了婚聯,盡管沒有洋鼓洋號吹奏,但還是請來了兩個吹鼓手,"哇啦哇啦"地吹了起來。一時間,端木家熱熱鬧鬧辦起了婚事。

一直鬧到晚上9點多鐘,鄉鄰們陸續散去后,端木沃景才拖著疲憊的身子,懷著興奮不已的心情來到新房,仔細端詳了姑娘一眼,只見眼前的嬌妻長得圓盤大臉、明眸皓齒、細肉白皮、豐滿體健,是個讓男人見一眼就動心的姑娘犚桓"丑八怪"能找一個美若天仙的姑娘,這仿佛是一場夢,沃景試著狠揪了自己大腿一把,痛得叫一聲,才確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他抑制不住喜悅,挪到新娘身旁坐下,雙手搭在她肩上激動地說:"時間不早了,該休息了。"

豈料,新娘子猛地從床沿上彈跳起來,跪在地上直給新郎磕頭說:"端木大哥,我不能與你結婚,我是有未婚夫的人……嗚嗚嗚……"

端木沃景聞言大驚,酒也嚇醒了,忙問:"這……這話怎么說熌慵扔形椿櫸,怎……怎與我拜天地,進……進洞房熌憬惺裁礎熌摹…哪里人……"

姑娘哭訴道:"端木大哥,我叫楊榮茜,是湖南桃江縣人,與未婚夫彭盼志外出打工,途中走散,我被人販子騙到洪湖來,是你媽托人花3500元從人販子手里把我買來的。大哥放了我吧,下世我變牛變馬也要來報答大哥對我的大恩大德"

這番話如晴天一聲霹靂,當即把端木沃景震懵了,他興奮的神經轉瞬間降到零點,踉踉蹌蹌一下子跌倒在地,氣昏過去。楊榮茜慌了手腳,忙爬起扶住沃景搖著他身子說:"大哥別生小妹的氣,我看得出大哥是個善良的好人,今生我不能做大哥的妻子,就讓我做大哥的小妹吧……"

端木沃景清醒過來,抹去楊榮茜美目上掛著的淚水,與她坐在床上說:"桃江美女多,桃江美人窩……小時我就聽大人唱這歌,今見你果然不凡。既然我倆不能做夫妻,我就認了你這個小妹吧犎佘,原諒我吧,這一切我都蒙在鼓里不知道。真的,你別生我的氣。"

楊榮茜高興地說:"這么說,大哥你放我回去了"

"嗯。"端木沃景點點頭,繼而又搖頭說,"不過,你現在不能走。你是我媽花錢買來的,門外肯定有人守著,若被他們抓住了準會打得你皮開肉綻。再說,咱洪湖河湖港汊彎彎曲曲像迷魂陣,你想逃走沒人給你擺渡還是出不去呢"

楊榮茜聽他這么一說,不由心涼半截,又嚶嚶哭泣了起來。

端木沃景安慰她說:"榮茜,大哥既認了你這個小妹,就不會坑害你的。這樣吧,咱倆假戲真演,出出進進仍像恩愛夫妻一般,熬過這一陣子,待大家都放松了對你的看管,我就送你回家。好不好"

楊榮茜微微頷首,破涕為笑。

端木沃景唉嘆一聲,叫楊榮茜放心地上床睡了,自己則搬過一床新被子,鋪在床踏板上睡下了。

四、送"妻"回歸

如此數天過去,沃景的老娘仔細觀察新媳婦,見她并沒有嫌棄自己兒子的樣子,且見他倆雙雙進進出出形影不離,老人臉上掛滿了舒心的微笑。楊榮茜也很勤快,每天,很早起來就洗衣疊被,燒飯煮粥,喂豬養雞,是個能干的好"媳婦"牰四敬蟾緇顧盜,要她好好學養豬技術,待回去了也好辦個養豬場,成為養豬專業戶。萬不可再出門打工了,外面世道亂,人心難測,鬧不好就上當受騙吃虧。她想想也是,因而,沒事了就往養豬場跑,跟端木大哥問這聊那。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三個多月后,楊榮茜完全掌握了養豬技巧,端木沃景這才對老娘說:"娘,榮茜想家了,想回桃江一趟,她要我送她一道回去看看。"

沃景娘把兒子拖到一旁嘀咕道:"她在騙你吧熌閭老實了,別憨傻了,不能讓她離開"

沃景苦苦哀求道:"娘,榮茜她已懷上了我的骨肉,她已死心塌地跟我過日子了"

"她真懷上了熚"老娘一聽高興了,嘮叨道:"你就陪她走一趟吧,早去早回,別讓娘惦著。一路上要多個心眼啊,別讓人家把你賣了還給人家數錢呢"

"娘,我處處小心就是了"

于是,端木沃景帶上楊榮茜,出了洪湖,來到湖南岳陽市,送她上了火車。臨分手時,他從兜里掏出一沓錢來說:"小妹,這是3500元錢,大哥送給你做個本錢,回家后辦個養豬場,祝你早日致富,更盼你與彭盼志婚后幸福、美滿如意"

楊榮茜推辭不過,接了錢落下淚,喃喃道:"謝謝大哥了犇閌嗆萌,我與盼志在遙遠的桃江會天天為你祝福的,大哥,再見了牰啾Ｖ亍"

此刻,端木沃景的淚水如決堤的洪水一般奪眶而出,他放聲大哭了起來。

楊榮茜見狀,也懷著復雜的心情抽泣起來。

第二天下午,沃景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了家,一進門,母親見他眼睛紅腫,好像哭過,就驚問道:"你怎么回來了熑佘縋亍熕……她怎么啦熆燜笛健"

沃景喃喃道:"娘,強扭的瓜不甜,榮茜她根本就不愛我,她……她自個兒回家了。"

"是你放她走的"老母疑問道,"她不是懷上了你的骨肉嗎,怎么還這么無情無義"

"娘,我與楊榮茜結婚三個多月,只是裝裝夫妻樣,我根本就沒碰一下……"

"你個傻兒子呀"老娘一聽如雷轟頂,痛哭道,"媳婦是我花大價錢買來的,沒想到雞飛蛋打,空歡喜一場呀犖匚匚亍…"

"媽,買賣人口是犯罪呀犜劭剎荒苡萌思業耐純嗷煥醋約旱男腋Ｑ健"

"傻兒子呀,村西頭張老幺買來個四川姑娘,也不見有人找他麻煩呀犎ツ昊股了個兒子呢"

端木沃景勸慰道:"娘,您保重身子要緊。日子還長呢,兒子一定給您找個孝順的好媳婦……"

五、戀情驚變

且說楊榮茜回到家鄉后,父母抱著女兒痛哭道:"茜兒呀,你與盼志出門打工,你們走散他就回來了,說你不見了,我們都急死了犇閌竊趺雌槳不乩吹哪亍"

楊榮茜把自己在洪湖梨樹村的經歷從頭至尾講述了一遍,全家人聽了紛紛掉下淚說:"端木沃景真是活菩薩,是我們家的大恩人,這么好的小伙子天下難找啊……"

彭盼志聽說未婚妻回來了,便風風火火地趕了來,一詢問,當誠實的楊榮茜告訴了他一切時,他那原本高興的臉一下子就變成了馬臉,不悅道:"你與那混小子結婚三個多月了熖彀,我真命苦"楊榮茜忙申辯道:"端木大哥是個好人,他沒動我一根毫毛,是他把我送回來的,還送了我3500元錢,要我辦養豬場脫貧致富……"彭盼志聽了仍疑心地道:"一對孤男寡女關在一個房里百把天,能那么安分守己嗎熚也恍擰"

"怎么,你連我也不相信了"楊榮茜不管怎么申辯,彭盼志總是搖頭,她一賭氣,再也不理睬彭盼志了。

這么別扭了一個星期,楊榮茜為了早日實現養豬致富的計劃,就主動來到了彭盼志家,誰知她剛一說出設想,他就打斷她的話說:"又提你的端木大哥,咱不愿聽這人的名字犜鄹齟罄弦們,可不用那不明不白的軟錢……"

榮茜見盼志已失去了對自己的信任,再解釋也沒用,就悻悻不快地回了家?；氐郊液笏?自己先把養豬場辦起來,待彭盼志幾時頭腦清醒了,他自會尋上門來的。兩人從小青梅竹馬,她不相信他倆之間有解不開的結。

養豬場很快辦起來了,她給端木大哥寫去一封信,把這一消息告訴了他,并再次感謝他,卻只字不提與未婚夫鬧矛盾的事,怕遠在洪湖的好人牽腸掛肚。

不久,有消息傳到楊榮茜的耳里,說近日彭盼志又戀上了鄰村的一個姑娘,二人正打得火熱。她半信半疑,跑到彭家一看,二人正在房里打情罵俏逗著玩,她火了,就把彭盼志喚出來說:"你的良心讓狗吃了熚椅了你從洪湖回到你身邊,你就這么絕情寡義拋棄我"彭盼志冷冷地道:"你與洪湖的男人睡了覺,我不愿與你一結婚就戴綠帽子""我怎樣給你解釋你才相信呢"楊榮茜臉上掛滿了傷心的淚珠。

彭盼志看了她一眼說:"要想解除我對你的疑慮,除非你跟我睡一覺,一針見血"

"你侮辱我人格,卑鄙小人"楊榮茜氣得狠狠一耳光揮將過去,怒斥道,"我算瞎眼看錯了人,咱們從此分手,我再也不愿見到你這小人"

六、真情相愛

端木沃景從婚姻的痛苦中解脫出來,又全身心地投入了他的養豬事業。這天,他又收到了楊榮茜的來信,她在信中說,在大哥的鼎力相助下,她第二批豬養得個個體壯膘肥,有些鄉鄰也來取經了。并說她回家后,不能得到彭盼志的信任,他倆已分道揚鑣了。她已與父母及家人商量,決定重返大哥的身邊,終生侍候他。端木沃景讀罷信,心潮起伏,當即給她回信說:"小妹你要慎重考慮,不可感情用事。我不僅年長你10歲,且相貌丑陋,難與你般配,你還是在當地找個好郎君吧,也好照顧家人。"

端木沃景不久又收到楊榮茜的信,說她某月某日將與母親一道來洪湖,請他到岳陽火車站接站。沃景娘聽兒子讀了信,滿臉皺紋笑開了花,連說:"好事,好事咧犖葉行善積德,感動上蒼,善有善報"村人聽說楊榮茜重返洪湖,無不樂呵呵地說:"沃景,你是個有福之人呀牭攘30年,終于正大光明娶了個美貌的金鳳凰"

到了接站那一天,端木沃景穿著一身新衣服,早早來到岳陽站,當看到楊榮茜挽著她母親出站時,沃景歡快地奔過去大叫:"榮茜,大哥接你來了"榮茜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忙從媽媽的胳膊中抽出手來,迎著他邊跑邊叫:"端木大哥,小妹讓你久等了"二人緊緊地摟抱在一起,淚水簌簌地往下淌。

楊榮茜媽見狀,在一旁也高興得直抹熱淚。

楊榮茜說:"端木大哥,這是我媽。"

沃景甜甜地叫道:"媽,老遠讓您受累了"

楊榮茜媽說:"孩子,茜兒常提到你……你媽生養了你這么個好兒子,也是丈母娘的福氣啊"

他們一路歡笑地回到了洪湖,到梨樹村渡口,村人不知什么時候已守在了那兒,也不知從哪兒花高價請來了洋鼓洋號手,一路吹吹打打,燃放著鞭炮把他們迎到了端木家……

七、尾聲

時隔不久,天高皇帝遠的梨樹村來了一行陌生人,當他們分兩路人馬直闖張老幺與端木沃景家詢問他們的媳婦來路時,村人才知道,這些人是穿便衣的公安人員。他們抓獲了一個人販子團伙,這幫家伙專以招工的名義將一些涉世不深的姑娘騙到交通不便的偏遠山區或湖區賣掉獲利。根據罪犯的交待,張老幺的媳婦與端木沃景的媳婦都是他們賣掉的,公安局一時難以與受害者家屬取得聯系,就直接奔梨樹村來營救她倆了。

張家"媳婦"見了公安局的人,把那抱在懷里的"孽種"往地下一拋,也不管孩子"哇哇"哭,就像見了救星一般撲在一個大胡子公安的懷里委屈地痛哭了起來,憤憤地控訴了張家對她的虐待,強烈要求政府對張老幺予以嚴懲

而端木家媳婦楊榮茜卻滿懷喜悅地大贊端木是天下的好人,她講了自己由騙婚到與沃景真情相愛的經歷,在場的公安人員聽了也無不驚奇、贊嘆。

公安局的人帶走了張老幺的"媳婦",并警告張老幺隨時聽候審訊。村人見張家哭哭啼啼,想到端木沃景當初假戲真演以心換心,無不感慨萬千地說:"好人總是天照應啊"

選自《民間傳奇故事》1998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