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野櫻花

莫　獨

散文詩是蓬勃青春的激情。激活生命的火焰；是叩問心靈深沉的手指，親吻魂魄靈巧的腳步；她輕盈而不失凝重，詩性的光芒照耀平淡的人生，明快的韻律鼓蕩平實的心聲。

1一次又一次，你成為我詩歌的主角。主宰我的思緒，牽引我的筆尖，舞蹈于我的抒情世界。

不要說是我對你情有獨鐘，難以忘懷。

宛若此時，我用所有的心思懷想你。

你可是南方的臘梅?故鄉的野櫻花!

2季節，在你的枝頭舒展。

年歲，在你的枝頭更替。

臘月的野櫻花——歲月的腳步里，你是一個沒有文字的民族的一串足音；人生的長河中，你是一個崇尚萬物的民族的一個圖騰。

3漫山如火。

開在寨頂，開在村腳，開在田頭地尾。

開在一個名叫哈尼的民族的湯圓里。

開在每一塊屬于這片山地的林地里。

開在故鄉多娘的寒冬臘月里。

野櫻花!寂寥的大地開了一盞燈。

許多黯然的眼睛，突然獲得了暖人心窩的光明；許多失措的手掌，重新擁有了握緊夢想的力量。

4野櫻花，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冬盎然盛開。

簇簇花蕾如火的吶喊，穿透深冬迷蒙的眼簾。沒有一條枝，不把火熱的愿望展示得極致。沒有一束花，不把歡欣的笑容綻開得豐盛。

璀璨的花朵如熱情的手指，指明每一個向往溫暖的靈魂的走向。鮮亮的鳥聲從簇擁的花蕊里醒來，暖和和搓熱我們冰冷的掌心。

病態的陽光在花香和鳥聲的牽引下，一天一天健美起來。悠遠的故事在時代和愛心的澆灌下，一年一年充實、豐腴。

5平靜的村莊，樸實的家園。這個時候，走上山岡，站在門口，就能聽見野櫻花熱烈的呼喚。

那是春的足尖，點擊在那些期待的窗上。那是破土的顫栗聲，拍打在那些懷春的種子上。

下地的鋤頭，已經等在家門口。腳步，沒有理由再沉睡。眼睛，沒有道理再游神。

6風情的故土，民俗的故園。

別致多彩的風俗習慣串起哈尼山地的四季。而一年中我們需要做湯圓的習俗寥寥無幾。

愛呢扎來——櫻花湯圓。

在冷風瑟瑟的臘月；在天寒地凍的冬季。

以一枝花普普通通的名義。

一個民族，為你而喜慶忙碌。

一個寨子，因你而糯米飄香。

一個聲音，在我們目之所及的枝頭上綻放。

告訴我們：最寒冷的時候到了，紅艷艷的野櫻花開了，春天的腳步近了……

7開在深冬的山里，粉紅的向往，使故鄉的臘月，有個土氣而鮮艷的名字。

愛呢其形。櫻花之月，野櫻花紅火的時節。

一年四季，這是故鄉惟一用植物命名的一個月份；春夏秋冬，這是家園惟獨以花朵采寫的一個時節。

宛若一面火紅的旗幟，插在隆冬陰晦的胸膛上；恰似一根時令的指針，立在父老辨季的眼簾前。

臘月的野櫻花?？耧L侵襲你，寒霜冷凍你。年年此時，你美麗的情感總是開滿探春的枝頭。

獨立于自己的舞臺上，你不是上演獨角戲。

8多娘梁子四面的山地，曾經淌滿了你的風流。曾經淌滿了臘月紅紅火火的往事。

是誰泛濫的欲望，涂抹了你的燦爛?

是誰盲目的夢想，斬斷了你的歌唱?

一個季節，丟失了美的音訊。

一個時段。因為你的缺席而令人陌生。

一個村莊的浪者，站在風中，站在故園的臘月中，聲聲呼喚你，呼喚照亮冬季的野櫻花!

9選擇冬季。選擇不容矯揉造作的臘月。

百花逃遁，冬寒白天際侵襲故鄉的山林。撩開徐徐葉雨，你吐出點點嫩紅點綴青灰的枝頭。

撫摸村莊打著補丁的肩膀。

拍打山寨穿著單薄的脊梁。

此時，看到你，看到對面山林里的一堆火焰，一灘熱血，我就想起我的雖然清貧困苦，卻不畏苦難辛勤耕作的姊妹們。

野櫻花，野櫻花!

粗俗的名字，僅代表你是大地的女兒。

10你是一個村姑，在鄉間到處可碰到的村姑。

普普通通，但鄉村卻不可或缺。

平平凡凡，可村莊卻無比珍愛。

而我只是一個無田無地已經蝸居村外的民間浪者，拿什么企求你——

臘月的野櫻花!

11你土土的名字，依然住在村莊。

卻聽說已屢屢得到一紙紅頭文件的垂愛。

卻聽說已不時在一些高級會議上出入。

卻聽說已受邀人住城鎮的某些中心街段。

野櫻花，臘月的野櫻花!

是誰，在為你叫魂?

是誰，在為遠去的故事嫁接新的傳說?

除了冬季，誰還想扼住你即逝的紅顏?

除了大山，誰還在挽留你清癯的風骨?

誰想讓你在冬季之外，把暖人的容顏日日保持依然?誰想讓你在村莊之外，把迷人的風情朗朗開遍凡塵?

浪者無語。

他的心里影影綽綽盡是你。盡是你傲視寒冬又珍視寒冬的笑靨。

這是年少青春不再的經典，映在浪者純凈無瑕的底片上。

而喜訊雖然還很遠很弱，一股暖流，卻還是擋不住地早早爬上了一顆渴望已久的心。

12野櫻花!山地寒冬的兒女。不是枝頭的露水，不是過眼的煙云。

這是生命的詮釋。這是命運的駕馭。

平平常常，卻無以替代。

默默冷冷，卻令人銘記。

于你，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于你，任何贊美都顯得毫無意義。

你飄逸無瑕的靈魂，真的那么好叫?

你素面朝天的天姿，真的那么好描?

今天，這樣那樣的流感花里胡哨且猖獗；就連冬天也學會了作假?；ɡ贈]有山野風霜的浸染，綻放的芬芳是否一如當初的純粹和濃郁?

13誰與你世代為鄰，山水相依?

誰與你面目相對，日月共度?

誰讓你走進自己濃濃的風俗里永生?

誰讓你樸實的名字永遠生動在自己風雨相隨的歲月里?

臘月的野櫻花!

哈尼山鄉，該是一處你一生戀守的窩巢。

多娘綠春，該是一方你世代熱愛的居所。

你的燦爛和輝煌，以及堅毅與忠貞，寫在邊地風霜正冷的臉龐上。

14浪者夢中的燈盞。赤子心中的鄉愁。

不是南方的臘梅。你就是你——野櫻花。

滇南山地臘月的主人。

哈尼山鄉鬧春的揭幕者!

15來亦悄悄，去亦悄悄。與寂寞和平靜為伍。熱鬧永遠送給百花。美譽永遠留給別人。

就像一個一向與世無爭，一味謙虛、忍讓、以德感人的民族。

冰清而高潔的身姿，誰能與你同行?

只有那個忍辱負重、以德報怨、苦難而善良、熱情的山地民族!

16茂密的寨神林里就有你。

竹繞的村腳下就有你。

觸天的梯田邊就有你。

陡峭的苦蕎地里就有你。

年月的腳步里就有你。

奇特的習俗里就有你。

遷徙的史詩里就有你。

世傳的酒歌里就有你。

哈尼的生命里就有你……

17不要再問我為什么對你情有獨鐘?

不要再問我為什么對你難以忘懷?

不要再問我為什么一再對你抒情和懷想?

我是曾經用野櫻花取暖過冬的山娃啊!

我是至今還在做櫻花湯圓祭月的民夫啊!

我是仍用野櫻花辨認年頭更替的浪者啊!

要問就問這塊土地吧!要問就問這個民族吧

要問就問一顆熱愛故鄉和民族，崇尚自然、土地和生命的心吧!

18就讓每一顆醒悟的心沿著你的名字回尋。

就讓每一份不泯的愛踩著你的故事追溯。

就讓每一雙渴望的眼看著你的新姿沉醉。

就讓每一個冬眠的夢聽著你的喜事醒來。

野櫻花，浪者的呼喚，不再僅僅是空谷的回音了吧?

多娘深冬的山岡上，將不僅僅長滿你的名字……

莫獨哈尼族，1965年出生云南綠春縣阿那邵村。出版有散文詩集《守望村莊》《寨門》《村里村外》、短篇小說集《葉棚》?！妒赝迩f》獲全國第六屆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云南個舊市作家協會主席，現為《個舊文學》副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