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博時代

茍德平

2007年11月，蘇州明清家具雕刻藝術博物館一期工程的主體建筑基本宣告竣工，這個由蘇州兩位企業家顧海林和錢彬龍投資兩億興建的私人博物館，代表了當下富裕群體們在熱衷收藏之后的潮流舉動——興建私人博物館，將私藏變成為共享。

先富階層已經成為了推動中國藝術品收藏與拍賣市場發展的主要動力，他們頻頻出現在國內外的拍場上，甚至組團出國回購流失的文物，耀眼的購買力讓人們越來越相信，收藏已經成為富人俱樂部的時尚游戲。與此相應而生的是，各地涌現出的越來越多的私人博物館。

從1996年國家正式批準注冊私人博物館起，短短十年間，私人博物館的發展已經讓人矚目。據粗略估計，全國已注冊的私人博物館約有400家——我們很難給出一個精確的數字，因為即使就在北京，今年每月都有一家私人博物館新增成立。許多在建的私人博物館和尚未注冊的家庭收藏館更是難以計數。這些散落在城市深處的博物館，以其微小和專業的姿態，豐富了城市的文化空間和審美藝趣，構成了城市獨特的吸引力。

興辦私人博物館的藏家們，從自己的興趣愛好出發，最終以個人的力量將私有的藏品展現在公眾面前，這種共享的精神正在成為一種風尚，超越了過去講究的藏而傳之后世的想法，在他們的身上，體現出了對社會責任的更多擔當。然而，國內的私人博物館業尚未找到良好的可持續發展方式，以一己財力唯持一個博物館的建造和運營，幾乎仍然是當下這些館主們的唯一選擇。

對這些精靈一樣的石頭，魏進學充滿虔誠，他認為，大漠奇石是大自然的精靈，不能個人壟斷，要讓它的熠熠華彩在人間得到綻放。

生活的自然衍生

清晨的第一抹曙光照亮了北京昌平區流村鎮古將村的一處寬大的四合院。院里有個人總是黎明即起，開始他一天豐富而幸福的生活。

每天吃過早飯，他馬上就走進他的石工場，未經過處理的石頭大部分都是“泥蛋蛋”，要經夯、砍、削、鑿、沖、刷、洗、滌好一番打理才能現出美麗的真容。接下來還要為它制作底托。有人說，三分石，七分托，一個與石型非常匹配的底托可以讓石頭大大增色。制作底托的過程是一個不斷趨近完美的過程。先是挑選與石頭匹配的樹根。為了兩者的“配型”成功，一塊百多斤重的石頭，往往要在樹根上抬上抬下四五十次，絕對是一件力氣活。加上電鋸、電刨、修邊機、雕刻機的一番反復精心加工后才能成型。然后是反復地修改和完善，直到將那奇石嚴絲合縫地嵌入底托，放到臺面上顯出石木合一的藝術效果。這個時候，一種快感會迅速擊中幸福的老魏，他甚至會激動地雙手打顫，生怕那石頭馬上振翅而飛。用老魏自己的話說，“那種爽快是多少錢也買不來的”。

他就是魏進學，北京最大的私立奇石博物館——北京大漠奇石博物館，就是他在2003年創立的。這里的

十幾間展室內陳列著他歷時數年、耗資300萬元、重達數百噸的大漠奇石。珍貴的瑪瑙、晶瑩的水晶、神秘的玉髓、璀璨的沙漠玫瑰……數不盡的奇石瑰寶令人嘆為觀止，這也是老魏畢生追求的恢弘見證。對它們，魏進學充滿虔誠，他認為，大漠奇石是大自然的精靈，不能個人壟斷，要讓它的熠熠華彩在人間得到綻放。

魏進學的奇石收藏數以百噸計，更說不清到底有多少塊，但屋里、院里的某塊石頭被人稍稍變了一點位置，他都能敏感地察覺到。他和大漠石之間有一種冥冥中的緣。老魏過去血糖高，沒少吃藥也不見好，還暈倒過。經過現在這么天天折騰，那血糖竟悄悄降下去了，現在的老魏神清氣爽活得特別滋潤。

而在去年8月，蘇州明清家具雕刻藝術博物館在平江歷史街區破土動工。這個規劃占地21畝、總建筑約9000平方米的博物館建成后將是蘇州10多個博物館中占地面積最大的一家。博物館工程將分兩期進行，一期建筑面積4000平方米，現在已基本竣工；二期5000平方米，將在明年奧運會之前完工。

投資興建這個博物館的顧海林和錢彬龍都是蘇州成功的企業家，平時喜歡收藏，據稱博物館建成后將展出的展品中除了明清家具外，還有市面上難得一見的玉雕、木雕、象牙雕刻等藝術珍品，“場館建設的費用只有幾千萬，其余的部分都花在藏品購買和征集上去了?！?/p>

整個博物館的建筑以園林風格為主，與建筑里將要陳列展出的家具、雕刻等風格契合，從朱漆的外表到精美雕刻的木紋裝飾，都顯出建筑的精巧來。除了精致的雕梁畫棟外，頗具規模的太湖石、布置庭院的古樹名木等都顯出了細致的用心。與其他大型博物館一樣，這個私人博物館內的配套設施樣樣齊全，甚至設有專門的停車場。

如此大規模的投資，顯然很難收回，顧海林表示，“如果要賺錢，就不會來做這個虧本生意了?！彼运麄兯餍杂媱澰陂_館之后，對公眾實行免票參觀，“根本沒想著要靠開博物館賺錢”，而是決定用自己其他產業上賺的錢，支持整個博物館的運作。

像顧海林這樣興致勃勃創辦自己私人博物館的企業家，在全國不在少數，自1996年國家批準注冊私人博物館以來，比較有影響的私人博物館幾乎都是由資金雄厚的企業家們設立。如陳麗華的中國紫檀博物館、四川房地產商樊建川興辦的建川博物館聚落、南京天地集團董事長楊休創辦的長風堂、浙江金輪集團董事長陸漢振創辦的金輪藝術館、天津企業家張連志創辦的古瓷博物館等。雄厚的資金來源保證了藏品的檔次和豐富性，一些藏品甚至在公立博物館里也屬罕見。

私人博物館并不是一個新名詞，即使在中國，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有人興建了私人博物館。但是私人博物館成為眾多成功的先富階層的新“愛好”，還只是在近幾年才開始出現。

高蹈的精神運動

相比而言，私人博物館在西方有很長的歷史淵源，如今很多著名的國家博物館也是在私人收藏的基礎上建立的，世界五大博物館中的大英博物館和俄羅斯的冬宮博物館，就是由私人博物館發展而來。

大英博物館的奠基人是著名醫生漢司?斯隆。他收藏的文物達79575件，另有許多植物標本和藏有4萬件手稿的私人圖書館。為了讓自己的收藏品能夠永遠“維持其整體性、不可分散”，斯隆在遺囑中促請英國國會購買，1753年，英國國會撥?？罱邮芰诉@批文化寶藏，1759年1月15日，大英博物館在一座17世紀的法國城堡式建筑中開幕。而俄羅斯的冬宮博物館，最早則是葉卡特琳娜二世女皇的私人博物館，1764年，葉卡特琳娜二世從柏林購進倫勃朗、魯本斯等人的250幅繪畫存放在冬宮，該館由此而得名。

104年前的1月里，身在美國波士頓的加德納夫人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會作為她特別建造的、富麗堂皇的博物館的開館儀式。在波士頓交響樂團演奏的莫扎特和巴赫音樂會后，大門打開了通往天井的道路。隨之展現出的是一個映照在日式燈籠和蠟燭下和綴滿鮮花和圖畫的天地。進入一個巨大、優雅、四層樓高的天井花園，這是一座真正的15世紀的豪華建筑，其朝外的部分翻向里面圍成一個優美的天井，這是一片鮮花、噴泉和棕櫚樹組成的綠洲。很多材料都是她收集來的歐洲14世紀建筑構件，有石窗、拱門、圓柱、陽臺等。八條走廊俯視著購自羅馬2世紀鑲嵌畫，畫的四周繞著古羅馬雕像。深紅色的拉斐爾室、富麗堂皇的提香室、莊嚴的金綠色荷蘭室、富于戲劇性的哥特室、親切的中國式長廊和意大利式庭院，加德夫人采用結合古典家具和紡織品的充滿家庭味的展示方式。她是第一個把拉斐爾和馬蒂斯的作品介紹給美國人的，拉斐爾、提香、波提切利、米開朗琪羅、安吉利科、喬托、倫勃朗等人的主要作品一共2500件。她的收藏還包括她親自從巴黎、中東、亞洲、莫斯科、維也納、慕尼黑、挪威、日本、越南、印度、埃及、巴勒斯坦等地購得的藝術品。中國部分有雕刻、佛像等。參觀者仿佛置身于另一個世界。這座博物館立刻引起了轟動。被認為是美國最早最成功最具有特色的博物館?，F在博物館對公眾開放，對于沒錢的學生免門票。

伊莎貝拉?期圖爾特16歲在歐洲度過兩年，完成了學業，認識了她日后的丈夫杰克-加德納。她受到美術館博物館中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古代陶瓷、青銅器、掛毯等影響，發誓說，如果她能繼承一筆遺產，她將建一座像在米蘭所見的那樣的意大利古典主義建筑，里面裝滿美麗的繪畫和藝術品，供人們把玩欣賞。1891年，她從美國鋼鐵巨子父親那里繼承了一大筆遺產，從此開始收藏藝術珍品和建設她的博物館，今天一百年后我們可以看到的加德納夫人博物館就是她一生的心血和成就。

當地一家報紙說：“這個國家中再沒有像她這樣的人。她古怪，并且有古怪的勇氣。她是時髦人物的領袖，她不模仿任何人，她所做的每件事都是新奇和富有創意的?！?/p>

所以，私人博物館并不是一個新名詞，即使在中國，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有人興建了私人博物館。但是私人博物館成為眾多成功的先富階層的新“愛好”，還只是在近幾年才開始出現。

北京觀復古典藝術博物館號稱“中國第一私人博物館”，1996年通過審批成立，被認為是國內私人博物館發展史上的里程碑事件。如今觀復博物館已在杭州和廈門開設了兩個分館，它的發展也見證了私人博物館在國內的發展。

隨著中國經濟的高速發展，越來越多的富裕群體開始涌現，這批人更加重視精神享受和找尋生活的樂趣，除了個人財富的累積，他們越來越注重發展自身的社會價值，他們不僅頻頻出現在內地的藝術品拍賣會上，而且也開始游走于國際拍賣品市場，并用重金求購藝術品。南京天地集團的董事長楊休就曾以令人咋舌的6930萬元的天價拍下陸儼少的《杜甫詩意百開冊》，來豐富他的私人博物館。今年12月，由中華搶救流失海外文物專項基金組織的第三批海外淘寶團,也將組織資金雄厚的收藏家們前往德國、法國、荷蘭、比利時、盧森堡五國，尋找和回購中國古董文物。

這種情況和日本、韓國成為經濟大國時出現的情景完全一致。當時，日本富豪們蜂擁而入國際藝術品市場，專門搜集印象派畫家梵高的作品及其他西方藝術品，韓國也大批回購本國此前被掠奪的文物。日韓兩國企業家在國際上狂購藝術品的同時，還建立了很多私人博物館，今天的中國企業家正和他們做著類似的事情。

《華爾街日報》評論說，使這些國寶重返祖國，已經成為中國經濟地位上升的重要標志。在政府努力從國外追回流失的國寶的同時，商界也開始行動起來，而且他們正在以更快的速度實現著與政府同樣的目標。經常到海外尋購中國藝術品并在籌建自己的私人博物館的浙江徐龍集團董事長徐其明也表示，作為一個企業家，他覺得自己有責任從海外收集中國國寶。

私博的文化公關

在佳士得和蘇富比去年秋天的香港拍賣季上，成交總額達到了驚人的27億港元，中國的繪畫、青銅器和其它藝術品達到了創紀錄的高價。2005年，佳士得以1560萬英鎊的價格拍出一個中國瓷罐，創造了中國瓷器的最高拍賣價。蘇富比則以約800萬英鎊的價格拍出“大明永樂年施”銘款鎏金銅釋迦牟尼坐像，創造了中國藝術品類別的最高拍賣價。

藝術品的增值超過了所有藏家的想象。短短七八年間，整個中國藝術市場、經濟和生活品質在迅速地發展，富人階層的購買力也在越來越強，同樣一個藝術家的作品，幾年前，富人們也許只要十萬元左右就可以買到，而今天他要出價數百萬元。藝術家沒變，是投資者們使藝術品增值百倍——在收藏市場上，國內的新富群體們幾乎只關心中國的藝術品，這就不可避免地抬升其價格，富裕的收藏者們希望借此表達他們的愛國主義，并盡可能多、盡可能快地向快速增長的藝術市場學習。

浙江金輪集團總裁陸漢振就通過自己的公司經營著一家私人博物館，在他的博物館內收藏了200多件藝術品，價值約2400萬美元，大都是他從國際市場上拍回的中國藝術品。像他這樣的企業家創辦私人博物館，幾乎都是出于自己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熱愛。

最近幾年，國家加大了從國外追回流失國寶的力度?！度A爾街日報》評論說，使這些國寶重返祖國，已經成為中國經濟地位上升的重要標志。在政府努力從國外追回流失的國寶的同時，商界也開始行動起來，而且他們正在以更快的速度實現著與政府同樣的目標。經常到海外尋購中國藝術品并在籌建自己的私人博物館的浙江徐龍集團董事長徐其明也表示，作為一個企業家，他覺得自己有責任從海外收集中國國寶。

眾多的私人博物館的館主也都表示，自己之所以創辦私人博物館，不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收藏愛好，更重要的是能夠盡一己之力，弘揚中國的文化，將中國文化傳統更好地傳承下去。浙江麗水的青瓷博物館館藏總價值近3億元人民幣的龍泉青瓷1000余件，是全國最大的私人收藏龍泉瓷的博物館。它的主人葉英挺為此花費了20多年的時間和上億元的人民幣?！霸邶埲G的歷史上，我已經可以留下一筆，我感到非常自豪。我的目標，就是要建世界一流的龍泉青瓷博物館。我經常在世界各大拍賣會上尋找更多更好的龍泉青瓷，想把它們收集到我的博物館。我唯一的遺憾是，雖然我在國內藏家中已經算有一定實力，但和國際財團的差距還是巨大的——中國藏家在海外市場散兵游勇居多，缺乏強大的財團支持，中國的財團也還未意識到文博投資的巨大潛力。我希望將來有一天能和更強大的伙伴聯手，把青瓷博物館做到好！”而對于博物館藏品將來的歸屬，他則表示，“我的藏品在我百年之后將全部捐給國家，我不會把它們留給我的孩子——國家拿去更有用?！?/p>

不論公立還是私立，在觀念上，博物館要走出恥于談金的誤區，盡快將文化資源轉化成文化資本。永久免票開放是博物館的終極目標，但作為生存和發展的手段，私人博物館可采取靈活的門票制度，這也是文化事業向社會集資的一種方式。

艱難的生存法則

盡管私人博物館發展迅速，但記者在調查采訪中發現，如何讓私立博物館長期發展，似乎成了所有博物館共通的難處。在國內，私人博物館大多被定性為非企業、非事業、非社團單位，這意味著私人博物館就不能進行營利行為，即使允許收售門票，所得收入還被納以稅收，微薄收入也所剩無幾，博物館的巨額支出，靠門票根本不可能解決。這種特殊的屬性，使得私人博物館的發展存在著諸多的難處。

在美國，政府對于公立博物館的資金支持和博物館的自籌資金比例為1：1，對捐贈藝術品的給予捐贈品同等價值的免稅；對于私立博物館，則給予更高金額的免稅支持。這些政策積極地促進美國私人博物館的發展。因此，除了努力促進國家改進相關法規政策之外，正在籌建私人博物館的人，也一定要明確自己博物館的屬性，所有的申報程序和經營策略都應該圍繞博物館的“非營利”性、永久性和社會公利機構這些基本的要求來制定，這樣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減少私人博物館所可能出現的問題。

博物館的經營和運作也是一個非常專業的工作，由于投資的是個人，在相應的建設規范缺失，經營上全無參照的情況下，決策和管理方面的高度個人化的傾向是必然的。所以，私人博物館的投資人，要有市場意識，經營有方才能適應生存挑戰。私人博物館作為一種“非營利”、“永久性”的公益文化事業，其成本對于個人，即使成功的企業家而言，也是一個驚人的數目?！安恍枰坎┪镳^來盈利”，這幾乎是所有興辦私人博物館的企業家們在造館時都會提到的一句話，然而當開館之日起，創辦者就不再是一個單純的收藏家，而成為一個必須要考慮博物館未來可持續存在和發展的博物館運營者，否則，需要長年累月的資金投入的博物館將很難維續下去——曾被美國媒體稱為“世界最大的私人博物館”的建川博物館聚落，如今運行很大程度上還得靠創辦人樊建川的房地產公司的贏利來維系，光是去年一年的補貼就是400萬元。而這樣的費用，只要場館開放一日，就需要源源不斷地投入進去。每年最起碼的數十萬元貼補博物館藏品的維護、管理，加上不定期的場館翻修，很難完全依靠個人力量維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