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隔重云雁北

閆晨曉

“不要問我從哪里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么流浪，流浪遠方，流浪……”我的耳朵里單曲循環著這首與流行有些脫節的歌曲，曠遠的聲音似要把人重新帶回到那個風沙漫卷的撒哈拉，而透過沙幕我清晰地看到她的獨舞，有著穿透人心的氣魄和不畏孤獨的美。

用今天的眼光來打量幼時的三毛，她讓我驚嘆：她喜歡到墳地里倚著墓碑讀書；她不喜歡玩任何女孩子玩的游戲；她饒有興趣地看宰羊，一點都不懼怕；她毅然休學，在家里如饑似渴地讀各種各樣的她感興趣的書。她不乖，她奇怪；她有浪漫的情懷，亦有獨特的追求。

我相信國人提到撒哈拉一定要想到三毛，這樣一個貪玩的女子把我們印象中枯燥貧窮的地方描繪成了一幅世外桃源。撒哈拉，幾乎成了三毛的代名詞，親愛的三毛，不知道在多少女孩心里種下了流浪的種子，凜冽的沙漠從此變得溫情脈脈，她的生活成為浪漫主義的夢想。亦如三毛在《白手起家》里說的：“撒哈拉沙漠，在我內心深處，多年來是我夢里的情人??！”她把自己毫無保留地交給了那片土地，她在日光底下展露著她獨一無二的風情，她和她的神仙伴侶白手起家，她們把沙漠變成了天堂。

懷念三毛，懷念她的真和她的善。她去看阿拉伯人洗澡，她“等這個女人蹲在那里突然唱起歌來時，忍不住哈哈大笑特笑起來”，她被撒哈拉人質問的時候卻回答：“上星期飛機不是送來一大批日本游客，日本人喜歡研究別人怎么洗澡，尤其是日本女人……”她的可愛和風趣躍然紙上，我在讀的時候常常忍俊不禁，這是怎樣一個童心未泯的孩子??！她“提壺濟世”，一本正經地給鄰居看??；她和不講道理的姑卡斗智斗勇，最后卻說：“感謝這些鄰居，我沙漠的日子被她們弄得五光十色，再也不知寂寞的滋味了?！鄙钣谒?，再苦都是享受，雖然和荷西的生活是艱難的，但三毛始終以昂揚的姿態經營著自己的生活，她熱愛沙漠，熱愛生命，熱愛一切真實存在的她新奇的東西。她把他們的家裝飾得簡單而美觀，她走到輪胎做的圓椅墊里好似一個君王，于是多少年之后她依然保持著這樣的姿勢，高高地坐在我心靈的寶座上。

我第一次在書上看到三毛的照片,她隨意地坐在路邊的石階上,頭發散亂著,并不看鏡頭,臉上沒有妝,也沒有表情,但是我無法不被她吸引，在看過她的文字后,更沒有辦法逃脫。她那么美，美得讓人沒有言語。

三毛的可愛是無需刻意裝扮和掩飾的，仿佛山上的清泉有著清澈、一眼望到底的真，同樣她的善亦不是造作和假裝。她把她和荷西辛苦撈來的魚拿來請客；她把價值一千多萬的房子以五百六十萬的價錢賣給新婚的夫婦；在離開西班牙前，她把她的車子、樂器、中文書籍都送給了幫助過她的人，她幾乎是空手回到臺灣的，可是她卻那么富有——她擁有真摯的祝福和高貴的心靈。

三毛去世很多年之后她的作品依然暢銷不衰，我想不僅僅是因為她為我們描繪了一個撒哈拉，更重要的是她為我們展現了一個偉大的女性身上具有的偉大的人性的美。她的文字不華麗也不矯飾，正如她的人一樣真實可親，這種力量并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褪色，相反它歷久彌新，帶給我的是愈加深厚的感動和一次次的自省。

懷念三毛，懷念她的剛強和堅韌。在沙漠生活的六年她堅持不用父親的錢，兩個人靠著荷西微薄的薪水過日子，她說：“原來在他眼里我是個沒有分量的虛榮女子，我想反擊他但沒有開口，我的潛力將來的生活會為我證明出來?！彼袷且恢陰Т痰南扇苏?，即使生活沒有給她足夠的水分、陽光和幸運，可是她依然堅強地生存著，用自己身上的刺抵御著生活給予的重重磨難和打擊。

“過去不能回頭，回頭就會變成鹽柱了?！焙晌鞯囊馔鈫噬沟萌闪苏嬲墓陋毜娜?，那一年，他們沒有過完秋天。荷西去世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三毛都不愿和別人提起他，她在時間的流程里淡化悲傷。她的剛強和堅韌并不是說她不哭泣，相反她會在電話里淚如雨下，她會在別人提到荷西的時候靜靜地點一支煙，她會對著墻上丈夫的照片默默地用心交談，她的剛強和堅韌是悄無聲息地把懷念和難過放在心里，是一次一次地告訴自己：“我可以窮可以遭受種種挫折，但命運就是拿不走我心里的快樂?！?/p>

懷念三毛，懷念她的禮貌和留意?；氐脚_灣后她的身份變成了文化大學的老師，她說“學生是春風，教了她好多東西?！比珜W生很尊重也很溫和，但她亦不使自己在學生面前失去自重。她堅持用“請”“各位”“老師”，她認為言行影響學生甚于書本。她對給她提意見的學生心存感謝，她像是一根標尺屹然地插在學生求學的道路上，用自己的人格魅力為他們導航。那些曾聽過她課的學生何其幸運，他們領略了她的風情、她的博學、她的勇敢和她的真誠，我相信他們在她的身上收獲的是一種永恒的尊重。

1991年1月4日清晨，三毛去世，時年48歲。

斯人已逝，但未完的拾荒夢永遠后繼有人；那一疊疊因愛化蝶的文字是三毛生命在更遼遠的時間與空間里的延續。

只愿她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