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玻璃動物園》中的造型戲劇元素

摘 要：《玻璃動物園》是田納西?威廉姆斯的成名作。作為一部造型戲劇，它結合了舞臺語言、屏幕手段、燈光、音樂、布景等舞臺手段；并通過各種戲劇手段的最佳綜合,有效地表達了真實的社會現實。

關鍵詞：田納西?威廉姆斯 造型戲劇 布景 音樂 燈光 語言

田納西?威廉姆斯是美國二十世紀最偉大的戲劇家之一，也是美國戲劇史上惟一被譽為“劇場詩人”的劇作家?！恫Ａ游飯@》是他第一部在百老匯上演大舉成功的作品，囊括了普利策獎以外的所有獎項。該劇于1944年12月26日在芝加哥首演后，得到了《芝加哥論壇日報》的克勞迪婭?卡斯蒂和《美國先驅報》的阿希頓?斯蒂文斯為首的芝加哥劇評界的一致好評和鼎力支持?？ㄋ沟僬J為劇作詩意的脆弱美具備了“成功的耐力”，斯蒂文斯大贊這是部“用通俗的散文體來表達真正的詩意”的新穎的戲劇作品。威廉姆斯的獨特風格得以廣泛認可，尤其劇中詩意的想象、契訶夫式的氛圍以及各種戲劇技巧的運用得到評論家們極大的關注和贊譽。次年3月在百老匯上演后，雖然好評依舊，評論界漸漸地傾向于肯定表演而挑剔劇作。紐約太陽報稱之為“百老匯劇場整季期間上演的最最精美的表演”；紐約世界電報認為泰勒(即阿曼達的飾演者)在劇中的表演之精彩足與日落相媲美；而路易斯?克朗堡格在《紐約報》上發表《泰勒小姐的成功》一文，認為泰勒的表演完美無暇，但劇作本身存在很大的毛病,尤其在戲劇手段的運用方面不夠成熟, 可謂“各種戲劇風格的大雜燴”。由于年輕劇作家反對單純地因襲現實主義的傳統，在劇中廣泛地采用了各種藝術手段，批評的焦點集中在非現實主義戲劇手段的運用上。但是，正如在表演中對劇中表現主義因素不予重視會導致“戲劇作品的淺薄與無聊化”，單純從現實主義的視角來看待《玻璃動物園》，完全忽視種種必要的舞臺手段，那它就會淪為普通的家庭情景劇，完全違背威廉姆斯提出的造型戲劇之理念。這里，筆者將從布景、燈光、音樂以及語言等戲劇手段來分析各種造型戲劇元素在該劇中獨特的運用手法和成功之處。

在《創作筆記》中，威廉姆斯認為現實主義戲劇傳統面臨枯竭，需要由一種“嶄新而特別的造型戲劇”來恢復戲劇真正的生命力。他深信這種造型戲劇能充分利用當代舞臺的所有資源，通過語言、行動、燈光、音樂、布景、服裝的完美結合，有效而真實地表達美國現實生活的各個層面。威廉姆斯在《玻璃動物園》中第一次實踐了自己的戲劇創作理念，在各種戲劇手段的綜合運用方面都做了有效的嘗試，通過敘述者兼主角湯姆抒情的敘述，把經濟大蕭條時期溫菲爾德一家如何陷入無法擺脫的困境的過程以回憶的形式呈現在舞臺上，真實地描繪出普通家庭的生存困境，揭示了逃避者的痛苦、夢幻者的脆弱、流浪者的掙扎。

威廉姆斯重視布景，把它看作一種視覺的象征手段。劇中采用半透明的布景來展現溫菲爾德家所處的蜂窩式結構住宅區，室內光線昏暗，營造出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尤其成功地勾畫出缺少私人空間的監獄式公寓，讓觀眾的視覺受到沖擊，感受到主人公追求自由的迫切愿望。而起居室里詩意的布局，在不損失戲劇連續性的情況下，有效地改變“其在時間、空間和感情的位置”。尤其是對重要舞臺道具的安排發揮了關鍵作用，比如墻上的父親畫像,他永遠的微笑給兒子暗示了逃避的方法，即和他一樣，奔向外面的世界，尋求自由的冒險生活。而他的留聲機和唱片，給女兒提供了另一種逃避現實的方法，即遁入內心世界，尋求安慰。威廉姆斯對布景的重大突破體現在屏幕的運用上。他在《創作筆記》中提出把劇中的關鍵詞或圖片投影到屏幕上，來“突出每一幕中的某些價值觀”，并提供“明確的情感訴求”。劇中屏幕的使用總計多達四十幾處。以圖片為例，投影圖片作為一種背景，成為劇中角色的對應物，在勾勒情節結構和表達情感方面都發揮了相當大的作用。比如：第二場阿曼達問女兒有否心儀的男孩，屏幕上出現中學時代的吉姆手捧獎杯的光輝形象；第六場湯姆講述吉姆中學畢業后的生活時，則出現他普通小職員的形象。這樣,圖片提供了一條敘述線，使觀眾對吉姆的生活有所了解,加深了對角色的認識。此外，這種屏幕手段發揮了間離的作用,打亂了現實的幻象，阻止了觀眾與劇中人物過分認同，使其能保持客觀的態度來欣賞整部戲。實際上，威廉姆斯對舞臺和屏幕的結合并非偶然。他在圣?路易斯就愛看電影，難免受到電影表現手段的影響。后來還在米高梅電影制片公司工作了六個月，“電影自身的廣泛領域和詩意的自由”都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作家把戲劇手段與電影技巧聯合起來，給予了戲劇新的自由和詩意的表達。

劇中音樂的使用充分體現了威廉姆斯對主旋律和背景音樂的把握?！恫Ａ游飯@》這首曲子在劇中反復出現，是“世界上最輕快、最微妙、或許也是最傷感的音樂；”它可謂該劇的主旋律，總在適時的片刻響起，“表達了生活表面的活潑輕快之下潛存的、永恒的、但難以言傳的悲哀”。而不同的背景音樂交織在幕間，像一條線把不同的時間領域連結起來，譬如，從隔壁天堂舞廳傳來的各種舞曲包括三十年代急促的搖擺舞曲、二十年代緩慢的探戈舞曲，以及阿曼達少女時代的華爾茲舞曲。這些背景音樂和回憶劇的氣氛相吻合，有助于激發觀眾的懷舊情緒。不僅如此，三個主要人物都有屬于自己的樂曲，悲傷的《玻璃動物園》屬于脆弱無助的勞拉；懷舊的小提琴音樂屬于沉溺于夢幻般回憶的阿曼達；而富有探險意味的第三主題音樂則召喚湯姆走向他漂泊的未來。

威廉姆斯一開始就提出 “舞臺是昏暗的”。這一燈光設計配合了回憶劇的氣氛，并和劇情本身有密切的關系。整部劇中前三場都發生在黃昏，第四場在凌晨五點，第五場也在黃昏；最后兩場分別發生在下午五點與五點半左右。也就是說，劇中故事集中在黎明和黃昏兩個時段，燈光效果顯得尤為重要。以第六場男客人來訪和第七場勞拉與吉姆的會面為例，光的運用在烘托氣氛、塑造人物性格，尤其是揭示勞拉的內心情感等方面發揮了極大的作用。溫菲爾德家里籠罩著柔和的檸檬光,把觀眾引入詩歌般的遐想；等待客人來臨的勞拉像是陽光照耀下的玻璃動物，散發出“瞬息的異彩”，暗示著她的美是脆弱而無法持久。等她發現訪客竟然是自己初中暗戀的男同學，裝病沒上餐桌蜷縮在客廳沙發上，燈光聚焦在她身上顯出她“平常不為人注意的、脆弱而脫俗的美”，揭示她的世界是孤立的，現實生活中常人無法欣賞她的美。后因斷電吉姆和勞拉在燭光下回憶中學生活。浪漫的燭光迎合了勞拉詩意的精神世界，暗示吉姆帶給她的希望是短暫的，預示了她在現實社會中無法逃避的悲劇命運。其次，舞臺燈光是根據需要進行調節，照在相應的舞臺區域和人物身上，給觀眾提供不同的視覺中心來深刻了解人物，把握其心理。比如第一場阿曼達回憶浪漫的少女時代時，燈光聚在她身上，她的臉容光煥發；回憶一結束，燈光就恢復黯淡的色調，強烈的反差突出了現實的殘酷及她的逃避。第三場湯姆和阿曼達爭吵時，一束燈光則一直照著驚恐的勞拉，凸現出她的敏感與脆弱。第六場湯姆和吉姆在陽臺上暢談未來時，燈光照亮他的臉，讓觀眾感受到他對自由的渴望。再次，對不同人物使用的不同燈光體現了敘述者對不同人物所懷的不同感情，劇作家在舞臺提示中對燈光的使用提出具體而明確的要求，比如照在勞拉身上的燈光應和宗教畫中圣母身上奇異的亮光相似，而照在阿曼達臉上的強光要凸現她的蒼老和孩子氣。兩種燈光體現出湯姆近乎圣化勞拉的情緒和對阿曼達刻薄的批評?？傊?，燈光的靈活運用使舞臺展現出流動的節奏感，甚至成為一種語言，一種向觀眾訴說的方式。

威廉姆斯重視各種舞臺手段的運用，但他也并未忽視語言的重要性。他的戲劇作品由抒情的散文體寫成，表達出一種真正的詩意。首先，他的舞臺提示展示了一種獨特的美國舞臺語言，不僅能產生詩化的戲劇形式，在觀眾中產生效果，而且對讀者也頗具吸引力和感染力，能引起他們的興趣和同情。這種散文體的語言“把美國的各種生活模式轉化成以美感、活力、意義和普遍性為特點的戲劇詩?！逼浯?，簡潔而優美的語言不單單是劇中人物彼此交流的工具，更是進一步深化劇情的手段。湯姆的獨白和敘述充滿了濃郁的抒情風格和詩意的想象力，尤其在開場白和收場白中甚為突出。從詩化語言的風格而言，《玻璃動物園》可謂是美國戲劇史上的一個里程碑；此后美國戲劇舞臺開始有了自覺的語言意識。

威廉姆斯曾在給劇評家埃里克?本特利的信中提出，“戲劇中超出語言的或非文學的要素，即各種造型的要素，在戲劇中和言語一樣是有效的表達工具?！彼褢騽〉恼Z言因素和非語言因素綜合起來，運用各種戲劇手段，物化劇中的思想與情感，終極目的是為了更接近真實。在給制作人艾瑞尼?斯茲尼克的信中,他也明確提出，“視覺的或聽覺的戲劇手段是戲劇總表達中不可或缺的、積極的、清楚有力的工具?！币簿褪钦f,只有實現各種戲劇手段的最佳結合，才能完美地表達真實的現實?！恫Ａ游飯@》作為第一部造型戲劇，是一種創新性的嘗試，更是一次成功的開始。毫不夸張地說，造型戲劇藝術在他后來的作品中逐漸發展到成熟完美的境界，成為美國舞臺上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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