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岳作品的創作特色

摘 要：西晉文人潘岳的作品主要有詩、賦、哀誄三大類，善于寫哀、長于抒情是其作品的總特色。潘岳作品選材范圍廣，哀悼古今仁人志士，關注普通人死亡，作品多選用具體物象睹物思人、多用松柏意象借景抒情。他的作品真摯感人，哀怨動人，且以抒寫真情實感見長。

關鍵詞：西晉文人 潘岳 哀誄 悼亡 傷逝

西晉太康年間著名的文學家潘岳(247—300)，字安仁，俗稱潘安。祖籍滎陽中牟（今河南中牟）。今天，人們在日常生活之中，稱贊某男子美貌，總愛說“貌比潘安”。潘岳雖以美貌聞名，但其文采也是文學史上赫赫有名的，《晉書》稱“潘岳以才穎見稱，鄉邑號為神童”，當時就有“岳藻如江，濯美錦而增絢”的美譽。他與當時著名文人陸機、左思等人齊名，史上并稱“三張兩陸兩潘一左”?？梢哉f，潘岳是一位才貌雙全、文學成就頗高的人士。

歷史上對潘岳其人其文的評價頗有爭議，但是潘岳的作品善綴詞令，基調獨特，鐘嶸的《詩品》將其詩列為上品，并有“陸才如海，潘才如江”的贊語。劉勰在《文心雕龍》中也說：“安仁輕敏，故釋發而韻流。潘岳敏給，辭自和暢”?！对娖贰分袑⑴嗽懒袨樯掀肥酥?。潘岳創作的五言詩，自有古風的風骨，不重平仄，情真意切。本文針對其作品的創作特色作以探討。

一、善于寫哀

魏晉易代，士族文人多卷入政治斗爭漩渦，大量文士慘遭屠殺，士人們難免兔死狐悲，如履薄冰，深刻地感到天地無情，人生無常，這些都對潘岳詩歌創作產生了重要影響，使得其詩彌漫著悲哀的氣息。潘岳也不例外，劉勰曰：“潘岳為才，善于哀文?！?/p>

潘岳的作品主要有詩、賦、哀誄三大類，屬于“哀悼”性質的詩文幾乎占了他全部作品的半數。有哀悼皇室死者的應酬哀文，有哀悼故主朋友等死者的友情哀文，還有哀悼家人親屬中死者的親情哀文。其親情哀文是數量最多的一類作品。哀悼妻子弟妹的作品是潘岳哀誄中最悲愴動人的一類作品。如《哀永逝文》、《金鹿哀辭》、《陽城劉氏妹哀辭》等?！栋в朗盼摹肥前У客銎迼钍??！督鹇拱мo》是哀悼自己的女兒，可以說是悲到了極致?！蛾柍莿⑹厦冒мo》是哀悼自己的妹妹的。

潘岳賦作中，仍以寫哀情而見長，所哀悼的親人有岳父、內兄、妻侄、姨侄、從姊、胞弟、胞妹、愛妻、弱子、嬌女等?？梢哉f，潘岳的一生是哀情無限、親情無限的一生。潘岳的岳父楊肇對他有著深厚的知遇之恩。楊肇去世時，潘岳寫了《楊荊州誄》和《荊州剌史東武戴侯楊使君碑》兩篇哀文，后又作《懷舊賦》曰：“名余以國士，眷余以嘉姻……獨郁結其誰語，聊綴思于斯文?！弊掷镄虚g充斥著作者的無限哀情與親情。

但潘岳寫哀的文字中也蘊含著一些正視人生有限的哲理，如《楊氏七哀詩》代人悼夫：“人居天地間，飄若遠行客?！薄端甲釉姟罚骸霸旎缙肺?，天命代虛盈?！薄兜客鲈娙住穭t說：“庶幾有時衰，莊缶猶可擊?！毕Ｍ约耗芟笄f子那樣達觀，可是他做不到，反而悲哀轉深，整體上給人一種痛不欲生感，而在《夏侯常侍誄》中近乎呼天搶地：“非子為慟，吾慟為誰？嗚呼哀哉！”可以說在太康文壇上，潘岳情真而少飾藻彩，是一個典型的抒情詩人、特殊的傷感詩人。

二、長于抒情

潘的悼亡詩中更多的是寫生者的悲痛，可謂體情入微，也可以說，潘岳是一位至情之人，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徐公持先生說：“潘岳內心，保留著一塊凈土，以供他靈魂休憩之需。相應地在他的文學創作中，也出現了一片光華璀璨的區域?！迸嗽纼刃牡膬敉?，是對母盡孝至誠，對妻專情，對親朋真情。

潘岳的創作或是借景抒情。如潘岳《楊仲武誄并序》有：“歸鳥頡頏，行云徘徊。臨穴永訣，撫櫬盡哀?！薄栋в朗盼摹罚骸叭トA輦兮初邁，馬回首兮旋旆。風泠泠兮入帷，云霏霏兮承蓋。鳥俯翼兮忘林，魚仰沫兮失瀨?！薄毒┏桥油跏习мo》詠：“仆馬回眷。旗旋飛，夕陽失映……”

或是以鳥鳴之音渲染。如潘岳《為任子咸妻作孤女澤蘭哀辭》哀幼女：“相彼鳥矣，和鳴嚶嚶。引伊蘭子，音影冥冥。彷徨丘壟，徒倚墳塋?！?/p>

□ 或是因物傷情。如潘岳《夏侯常侍誄并序》：“望子舊車，覽爾遺衣，愊抑失聲，迸涕交揮。非子為慟，吾慟為誰”，《楊仲武誄并序》悼友：“披帙散書，屢睹遺文。有造有寫，或草或真。執玩周復，想見其人”，《哀永逝文》“停駕兮淹留，徘徊兮故處”等。

或是因時感情。有以秋寫悲情的，如《悼亡詩三首》之二：“展轉眄枕席，長簟竟床空。床空委清塵，室虛來悲風?！比巳ナ铱?，床上已有了微塵，悲風更增添了凄涼氣氛，心中的孤單與悲哀皎然可見。也有以冬寫悲情的，如《悼亡賦》“聽輒人之唱籌，來聲叫以連續。聞冬夜之恒長，何此夕之一促！”詩人妻子新喪，悲哀至極，反覺夜短。

或是以意象托情。如以“悲風”渲染悲情（《悼亡詩三首》的“床空委清塵，室虛來悲風”）；以“松柏”抒情（《內顧詩二首》之二：“不見山上松，隆冬不易改，不見陵澗柏，歲寒守一度”）等；以“黃昏”傷情（《楊氏七哀詩》：“堂虛聞鳥聲，室暗如月夕。晝愁奄逮昏，夜思忽終昔”）等。從潘岳今存悼挽傷逝的作品看，潘岳每涉筆則“淋漓傾注，宛轉側折，旁寫曲訴（清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卷十一）”，皆以抒情見長。

三、選材范圍廣而具體，且多寫真情實感

1.哀悼親情、友情。魏晉時代疾病災荒頻繁，兒童夭折較多。潘岳《思子詩》悼夭子，《傷弱子辭》則寫出了在不公命運面前，骨肉至親的無能為力；寫出了父子永絕的悲哀及內疚，感情真摯。

潘岳的《陽城劉氏妹哀辭》是悼同母妹的，以凄厲鳥鳴的聽覺襯托心中痛苦，結為“魂而有靈，豈不慕思？嗟哉往矣，當復何時”，將視角轉換為亡妹對母親的追懷?！犊薜芪摹肥闱楦鼮槠嘟^：“視不見兮聽不聞，逝日遠兮憂彌殷。終皓首兮何時忘，情楚惻兮?？嘈??！?/p>

潘岳《懷舊賦》傷悼岳丈楊肇及其子，序中他追憶幼年即得楊公賞識，定親，但楊公不幸“父子凋殞”?！段倪x集評》卷四引何焯評語：“從一路行役接出俯仰之思，自覺蒼涼無限?！迸嗽馈豆褘D賦》則代妻妹抒發孤寡哀情，《哀永逝文》寫在亡妻出殯時的哀思。哀悼岳父楊肇的《楊荊州誄并序》寫其有才能卻兵敗被貶郁郁病終，“赴者同哀，路人增欷”，以及自己未能哭臨的愧恨?！栋в朗盼摹犯潜磺迦松圩酉娣Q為“哀詞絕調”?！稐钪傥湔C并序》、《夏侯常侍誄并序》是悼友作品，追憶亡友長處，抒發自己對亡友的深情懷戀。

2.悼挽愛情。潘岳結發妻子楊氏是晉代名儒楊肇的女兒，是一位才女，十歲就許配給潘家。潘岳與楊氏伉儷和諧，始終如一。不料楊氏早逝。妻子死后他寫的悼亡詩非常感人。潘岳悼亡詩中的主要代表作品是其《悼亡詩》三首，第一首敘亡妻安葬后將要赴任時的情景。此詩相傳是潘岳含淚揮筆而成，這首詩情至深而語至淺，悼亡的深情婉轉地流動于清淺的字句之間。這首詩“悲而不壯”，情詞哀艷，后人寫哀悼亡妻的詩多用“悼亡”為題，正是受了潘岳的影響。

《悼亡詩》的第二首寫秋涼之際對亡妻的思念，第三首寫別墳登車的滿腔悲情，也都十分感人。潘岳的《悼亡詩》之所以感動人主要是由于情深，正如陳祚明所說：“安仁情深之子，每一涉筆，淋漓傾注，宛轉側折，旁寫曲訴，刺刺不能自休。夫詩以道情，未有情深而語不佳者?！保ā恫奢奶霉旁娺x》）潘岳的《悼亡詩》對后世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后世哀悼亡妻，均以“悼亡”為題?！暗客觥背蔀樵娭幸惑w，當自潘岳始。潘岳寫完此詩不到一年，就被人誣陷而死，并被夷滅三族。他自己也不會想到，正是這飽含真情，用血淚寫成的三首悼亡詩成為他的代表作，令他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3.寫景、記游、詠物。西晉以前出現的寫景詩并不多，潘岳為數不多的記游寫景詩對南朝山水田園詩的產生有著深刻的啟迪。如他的《金谷集作詩》就有較多的景物描寫：“揚桴撫靈鼓，簫管清且悲?！痹娭械木拔锩鑼懠氈律鷦?，而且還渲染出一種淡淡的哀愁?！逗雨柨h作》其二：“日夕陰云起，登城望洪河。川氣冒山嶺，驚湍激巖阿?！边@些景物描寫也形象生動，色彩鮮明。

潘岳的詠物賦更以描寫細致見長。他的《笙賦》從制作笙的材料和方法，吹奏的原理和技巧，到各種笙曲，都作了全面的介紹和描寫。他的《橘賦》則以清麗的文辭描畫橘的形象，著力表現它雍雅大方、敦厚謙和的品格氣質和頑強的生命精神，體物寫志，顯然受到屈原《橘頌》的影響。潘岳其他的詠物小賦，諸如《蓮花賦》、《芙蓉賦》、《秋菊賦》、《滄海賦》等，也都能刻畫出自然風物的美的性格風神，具有清麗宛暢的藝術風格。

4.歌頌古今名臣義士，關注普通人的死亡。潘岳歌頌、哀悼名臣義士的作品如《悼孟嘗君文》、《馬汧督誄》等?！恶R汧督誅》是最為著名的一篇，是潘岳主動撰寫，為“功存汧城，身死汧獄”的，肯吃苦、有才干的蒙冤將軍馬敦鳴冤的作品。歌頌了馬敦臨危不懼、視死如歸、為國忘身的勇敢頑強精神，揭露了州司嫉賢妒能、陷害忠良的罪惡，表現了作者對者的無限崇敬和懷念之情。他還作有《庾尚書誄》、《夏侯常侍誄并序》等。

潘岳的敘事大賦《西征賦》詳細記敘了自己旅途的見聞，每到一處便追蹤歷史上曾經發生過的重大事件和各類人物，展現出自商周至西晉近千年年的歷史畫卷。作者每敘一人一事必加褒貶，贊揚歷史上的忠臣賢良，指斥奸臣賊子，肯定正義，批判邪惡，并從諸多事件中總結教訓。

潘岳作品中雖然有一部分是哀悼帝王后妃、貴族權臣的應時之作，并無多少真情實感，如：《世祖武皇帝誄》、《景獻皇后哀策文》、《南陽公主誄》、《太宰魯武公誄》等。但潘岳更加關注普通人的死亡，如：《為楊長文作弟仲武哀祝文》、《為任子咸妻作孤女澤蘭哀辭》等。

通觀潘岳的創作，可以說，善于寫哀正是潘岳創作的總特色。鐘嶸《詩品》將潘岳列為“文多凄愴”的《楚辭》一派。潘岳所處的時代是一個極其黑暗、恐怖的時代，潘岳一生才高位卑，仕途坎坷，最后慘遭殺身之禍。潘岳的親戚故舊亦多短命，親人朋友一個接一個亡故，最后潘岳本人又被株連三族，滿門抄斬。潘岳一生就是生活在這樣一個處處充滿悲哀的環境里。潘岳在詩文中大量地抒寫悲哀，也正是反映了當時那個社會的本質特征，可以說是對當時那個黑暗社會、動亂時代的血淚控訴，也正是抒發了他自身的真實感受，藝術的生命在于真實，潘岳作品中所抒發的悲哀感情是真實的，因而是感人的。潘岳的作品往往能把凄切纏綿的哀情表現得淋漓盡致，生動感人。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曾高度評價潘岳的哀辭：“義直而文婉，體舊而趨新?！?/p>

潘岳的作品以情為主，往往直抒心志，用詞淺近而生動，造語平易而韻律流諧暢，很少繁文縟采的刻意雕鑿。潘岳在政治上熱心于功名，但他畢竟是西晉這個特定的歷史時期所造就的一位悲劇式人物。他在文學是可以稱得上是一位大家，他的創作，尤其是他所開創的悼亡詩，更是對中國文學的發展做出了卓越的貢獻。

[本文系河南省高等學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潘岳其人、其文及創作思想的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批準號：2008-GH-143。]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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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 瑤：《中古文學史論》，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

陳會麗：河南農業職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