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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家庭圍城的三重門

2009-04-27 10:03馮曉青
電影文學 2009年7期
關鍵詞:凌叔華女性小說

馮曉青

[摘要]凌叔華的小說于蕓蕓大千之中,描畫人性的善惡尊卑,展演了那個時代女性的萬千生存鏡像,扣開了女性走出家庭的有形和無形的三重思想之門,代言了女性在家庭突圍中對權力的爭取與追尋的艱難,既傳達女性生存的困惑、創傷和無奈。也寄托了揮之不去的希冀、期待和熱情,蘊涵著智性和靈動、哲理和情思,為困境中的人提供一線微光和慰藉,在一代又一代人心靈深處共鳴。

[關鍵詞]凌叔華;小說,女性。生存鏡像

凌叔華用溫厚知性的筆調,選取女性視角和感知,把敘述視點聚焦在家庭,輕輕的探詢和觸摸女性的身心,展演了那個時代女性的萬千生存鏡像,扣開了女性走出家庭的有形和無形的三重思想之門,代言了女性在家庭突圍中對權力的爭取與追尋的艱難。

一、春困、慵懶中一幅幅半夢半醒的麗人圖

凌叔華筆下的“閨秀”們,是一群適逢時代變遷之際、身處現實和傳統夾縫之中、坐擁新舊浪涌激蕩的峰尖之上的中上階層家庭里的舊式女子。深受傳統禮教的熏染,具有知書達理的文化修養,然而在精神生活領域內,泯滅了她們追求自由和快樂的天性,深深的庭院遮蔽了她們對外面繽紛世界的渴望的雙眼,讓她們對傳統角色屈從、俯就、認同,獨倚褪色的朱漆的門扉翹首遠望,在昏沉沉、霧蒙蒙的歲月中送日迎月,春困、慵懶中等待和守望著天邊幸福的到來,一條條無形的有形的鎖鏈讓她們對自身命運的無從把握,充滿著辛酸、無奈。

《繡枕》中的大小姐具有無可挑剔的容貌,端莊貞潔、婉順溫柔,但封閉的人際隔斷了與外界的溝通和交流,故而盛年未嫁。對父母言聽計從,絲毫不去違背父母的旨意。在繡樓閨閣中,花了將近半年時間刺繡了一對靠墊,寄托著對美好婚姻的憧憬和向往。白總長的二少爺20歲還沒有合適的婚配,繡枕被大小姐父親作為一個說親的定情之信物送到白總長家里,然而這對靠墊在送去的當晚就受到了最污穢的待遇——被酒足飯飽的主客們上吐下踏,最后又被送回了大小姐的身邊。凌叔華通過“繡枕”的遭遇,形象地將讀者帶到了被埋沒、漠視的女性人生經歷的視閾之中,展現了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封建男權社會中的女性地位,遠非“第二性”的低下和不平等,她們“永遠是男人眼中或手中的一件物品”,是一件完全喪失了自我主體的被物化了的東西,失卻了話語權,喪失了言說自己的時間和地點的維度,喪失了反抗性的生命沖動和心理情緒。像繡枕一樣只能任人擺布、糟蹋和拋擲。男權社會決定女性的命運,隱喻了男權勢力與觀念的壓迫和歧視。

在社會范疇和人的內心卻存在著諸多的因素,來自傳統與現實的雙重絞索,壓迫、壓制和壓抑甚至壓榨著女性,讓她們拔劍四顧心茫然,無所逃遁干天地。女性被奪去了愛欲的滿足和自由的需求,對自己的前途、未來和命運毫無把握,只能讓別人來主宰自己。在她們身上,感覺不到作為一個獨立生命的自主意識。在等待幽怨中虛度光陰,只能對命運順從,而沒有與命運抗爭的勇氣和力量,讓自己在時代的風雨中飄搖,精神肌體器官衰竭,人格逐漸萎縮,人性慢慢枯竭,失去了描述世界的能力,失去了內在的動力,失去了自我的更新能力,面朝著歷史,背對著未來,永遠用祥林嫂的講述方式去復述著靠墊似遭到了踐踏的故事。

這些女性走出父之家,在新的家庭中沒有新的追求和生活的激情,陷入了瑣屑、平庸的生活狀態,在精神上也難以得到些許安慰,多重的困境使女性緩不過氣來,日積月累,正常的人性被一點點地剝奪殆盡,被動地承擔著痛苦,委屈無處訴,痛苦無處言,她們只能成為“一個個犧牲品。一道道蒼涼的手勢,一個個玻璃匣子中的標本”,或者成為膽怯的旁觀者,或者變成了一個甲殼蟲,在荒原之夢和世俗求生之間痛苦徘徊,做一個獅身人面的現代的斯芬克司?!缎ⅰ分械男⒃且粋€純真的女學生,勇敢、潑辣,曾帶領同學大鬧課堂,頗顯出幾分英雄氣概。17歲結婚,七年中生育了6胎!歲月的流逝、年輪的斗轉,帶給她一道道夢魘,在結婚、步入中年、離家深造這個生活的鏈條之中,融入了她太多的精神負荷:婚后的平庸、中年的寂寞、精神空虛。袒露了“五四”時期走出父之家的知識女性在新的家庭氛圍里呈現出的半新半舊、亦新亦舊,半推半就的二重性格與心態,雖然受著“五四”個性思想的影響,甚至大膽追求個人主義為中心的戀愛自由,但是不能回避舊式女性傳統因襲的心理弱點,遁入舊的束縛和新過之后的舊套的平庸、麻木與無奈,從作為自然存在的生命權利到作為社會存在的人格、人權、人的思維自由都被剝奪和否定,精神的追求與心靈向往也被無情地虐殺了,成了零點狀態之下的一幅幅高掛墻體的春困、慵懶、瑣碎的麗人的圖畫。

二、大化中云纏霧繞的一朵朵飄花墜絮

在生活和命運的延伸中,這群女性走出一個城堡而走人另一個城堡。為守住家所謂的那份安穩,周旋于世情、人倫之間。磨鈍了女性所有的質樸的溫存和淑女的高雅,將世襲的陋習狹隘化、世俗化、宿命化?!吨星锿怼防?,敬仁的干姐姐就要斷氣了,敬仁需要去看她最后一眼,而太太非讓他吃一口團圓鴨再去,結果敬仁沒有能夠見到干姐姐的最后一面。夫妻矛盾由此展開,并且逐漸升級,直到家庭走向分裂。夫妻離散的原因竟然被敬仁太太歸咎于夫妻新婚的第一個中秋節晚上丈夫沒吃團圓鴨和曾經打碎過供過神的一只花瓶,她都認定這是不祥之兆,這一心理使她抱守著封建迷信而茍且認命?!耙驅ι饬x的追問忘記了去安心地活生命之身,陷入了使人心撕裂的因果之環,在對自然之物或意義世界的窮究之中一步步失去了自身生命的渾圓整一,沾染上了越來越重的狐性?!痹诟笝嘀葡?,將自己的身份進行了轉化,從一個圍屋遁入另一個輪回,從父體的寄生投胎干夫的脈動。失去了起碼的責任和人生義務,流于生活、情感和命運的慣性而隨波逐流。

在男權社會中,女性成長的探索與記憶完全被男性所導引與掌控,在制度、觀念和經濟實力方面失去了從容支配的權力。男性成了女性托庇安置依戀無助的情感之所,和完善心靈的載體與支撐,而女性可能意識到應該去追求真正的愛情,但并未認識到愛情也需有真正獨立的人格需具備精神上的獨立。這正如魯迅所說,“在沒有消滅‘養與‘被養的界限以前”,女人的“嘆息和痛苦永遠不會消滅的?!弊蛱斓挠⑿劢裉斐闪嗣酝厩优?,生存失重,虛化為零點,現實給她們留下了太多的無盡的遺憾?!段夷募聦Σ黄鹚?》中的胡少奶奶,丈夫出國留學,她在家中恪守婦道,溫順明禮,孝敬公婆,然而丈夫歸國后卻橫挑鼻子豎挑眼,她也試圖想問問自己的丈夫自己到底錯在哪里,但是母親曾教導她的“無違父子,婦人之德”使她只有“低頭飲泣”,結果丈夫因為要追求自由戀愛而向她提出了離婚,她帶著滿腹的冤屈和疑問而自殺。為愛而愛、為家而家、為守而守,自我放逐身心,結果迷失了生活、失落了自己,企圖借助某種形式達到了幸福的承諾,在習慣中被消解和規范入社會的默許之中,被現存秩序所重建和染指。

《女兒身世太凄涼》寫了三位女性的命運。小說選取

兩個特殊的場景:頭年身為大小姐的婉蘭,受姑姑之托勸說表姐“別總死心眼的講平等自由”,應該依從姑姑的意思嫁人為好。而表小姐則勸婉蘭不要接受“那樣被父母賣的婚姻”;一年之后,認命出嫁的婉蘭,經受不住婆婆、丈夫以及丈夫妾的虐待回娘家養病,在妝樓上與父親的三姨娘相對訴說女人苦處。身份的命定,導致了生活軌跡的千年慣性,任你多少波瀾的疊涌,也難以逃出輪回的宿命。既是自身的認同,更是外在的協從。婉蘭為了生存,只好去討好公婆、取悅丈夫,委曲求全換來的是婆婆的責罵。女子已經叫男人當做玩物看待幾千年了,成為浮世中生命輪回中一簇簇隨自然長河流轉的飄萍。

三、爬滿青藤、滿含憧憬的桃源小景

凌叔華在作品中道出了“五四”時期不甘于在小天地充當家庭主婦的知識女性的共同心聲,構建了女性生存的桃源小景,然而“她們置身于有卻拼命追尋著無,因而永遠處于從此岸向彼岸的過渡流浪的境遇,永恒地處于焦慮、煩、苦悶之中。她們的人生境遇鮮明體現了人類的真實境遇,同時也體現了人類超越自身呼喚未來的生活的心聲?!北M管她們的故事也是以快樂并痛作為情節,但這些新女性盡管已不再是傳統女性的復制和克隆,場景業已今非昔比了,回旋著泣傷和歡歌,帶著陽光的鼻息、音調與旋律。為擺脫壓抑,做出“困獸”式殘酷的掙扎和精神突圍的折磨,愛情原本能打破富裕和貧窮、高貴與低下的藩籬,友情原本在自我放逐和絕望中也能保持其篤信,然而通過個體屈從于兩人之間的無條件達到自身圓滿很顯然是不可能的,于是她們學會了不同形式的抗爭?!稛o聊》展示了已經做了家庭主婦的知識女性一天的生活情狀,再現了女主人公婚后內心深處的煩悶、無聊、“懊惱生氣”以及對這種令人窒息的家庭生活的厭惡。如璧起床時就開始“生氣”,“不耐煩”地倒出柜櫥中發霉的東西,對窗凝望遠處天邊那重重疊疊的烏云,沉悶地陪串門的太太閑聊,外出采購物品,直至最后“不知哭好還是笑好”的回到家中……面對這種毫無生氣、僵化凝滯的生活現狀,如壁慨嘆“老這樣下去,人也要發霉了”,“一個好好的人,為什么要給人像養豬一樣養著?”“顯現出焦灼而苦悶的呼問,宣泄了尋求人生意義和自我價值的郁悶心理,流露出強烈的女性意識和現代意識?!?/p>

在那個時代,女性的愛情和事業是不可兼得的。因為社會沒能為女性提供雙向發展的足夠條件和可能,女性處于一種兩難處境:要么犧牲獨立意識和人格,將自己的智能和生命全部奉給丈夫或家庭,成為傳統意義上的賢妻良母;要么為了在人格和事業上的獨立與成功,放棄個人的家庭和情感生活,成為一種“同男人一樣的人”。然而“這種動機產生一些恐懼心理,害怕‘成功會導致‘做人的失敗,并會引起相應的社會非議?!崩碚撋现v女人應該是一個獨立的精神實體,她們有權選擇和構建自己的生活,不應該歸屬和依附于某一個人,應該勇敢地站起來維護自己的權利和尊嚴,然而世俗與社會群體的性別偏見讓女性的人格得不到起碼的尊重和理解,更談不上鼓勵和認可?!杜畠荷硎捞鄾觥分械谋硇〗愀蚁敫腋?,但是受到了男友、父母、社會的誹謗、攻擊,最后郁郁而終?!毒_霞》中綺霞和丈夫是愛的,婚后為了全心侍候丈夫,她放棄了酷愛的音樂,愿意做賢妻良母,直至在友人的支持、勸說下,在外國小提琴家演出大獲成功的刺激下,經過內心的多次沖突,終于拿出心愛的小提琴,只身到國外學琴。5年后,當她學琴歸來,卻發現丈夫和別的女人結婚了,綺霞只得夜夜用琴聲伴自己渡過漫漫長夜,她找到了社會的生存價值和位置的自由,但卻收獲了失落、悲哀和無奈。

條條青藤的勒傷中的一道就是不同文化間的沖突與隔膜,這些女性盡管走出家門、走向了社會,有了一定范圍的自由的空間,然而,她們習慣以中國傳統文化為參照系,用民族文化與民族心里去理解西方文化。

凌叔華在作品中,也為女性智慧地生存打開了一扇小窗,讓女性主題有意識地擴張,主動出擊,抓住現實,擁有未來,實現精神在現實與夢想之間的延伸?!痘ㄖ隆分械难噘皇莻€聰明、有思想的新女性,她懂得在夫妻關系中要保持女性的主體性、獨立性,知道用智謀去維護家庭的溫馨。為了保鮮愛情,設計了一個第三者插足的小游戲,崇拜者約他在花之寺見面。丈夫懷著奇美的夢,做了一次熱望的如約,才發現是妻子的一個玩笑。

四、結語

我們看到,“五四”時期的女性們的解放道路是坎坷崎嶇的,無論是深閨獨守,還是傳統的突破,抑或社會的逼仄,在對愛和理想、高雅和色彩的追索中,既有左沖右突、山重水復的身體疲憊和精神困厄,也有宿命之上的化蝶涅槃的勇氣和哲思。這些作品為女性的更生推開了一道道門、鑿亮了一扇扇窗,體現了女性對愛情生活的理解和對女人生存價值追求的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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