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煙花更寂寞

肖建國

1

我打電話給黑三，說想喝酒。

黑三說，你神經啊，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他奶奶的，連夜貓子這會也該瞇下眼了。

墻上，那個湛藍色的石英鐘指向凌晨3點15分。

我說，你要是不來，從明天起，再想找到我就很難啰。

嘿，嚇唬我？黑三停了停，問，遇到啥麻煩啦？

為了夏小雨。

操，是不是那爛貨甩了你。我早就同你說過，這年頭感情千萬不能當真，沒想到你小子竟陷了進去。等等，我就來。

我確實想醉一場。失去了心愛的女人，若再沒了鐵桿朋友的關心，人活著還有啥意思？

我早就想好了，若有一天，我活不下去，就獨自一人去喝酒，喝得雞子不認得鴨子的時候，從合生大橋上縱身跳下去，那種瀟灑姿態絕對不比郭晶晶遜色。

之所以選擇合生大橋，是因為我覺得這是整個惠州最有詩意的地方。特別是夜晚，這個斜拉式的大橋渾身上下流光溢彩，聳立在江中心的兩個橋墩如同巨人的兩條大腿，雄壯而有力，從半空中潑刺刺直插江底，充滿了逼人的陽剛之氣。

但，現在，我還不想死。雖然就在幾分鐘前，夏小雨再次堅定的重申，除了武漢那個“海龜”經理和她老公，她不想再同任何一個人好了，哪怕抱一抱也不行，自然也包括我。

我的心當時就一陣痙攣，渾身冒出虛汗。

我苦苦努力地掙扎了一年半，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18個月啊，我每月都要寫篇文章寄給她，以訴我對她的思念，可這女人竟巋然不動。

可憐男兒癡，多情切莫笑。像我這種男人，是不是真的很賤？

2

認識夏小雨，還是在兩年前黑三請客的宴會上。

黑三是會計師，在一家臺資企業任財務主管。我倆既是同鄉又是同窗。

黑三長得高大威猛，只是右眉毛間有顆黑痣。老家的瞎八爺曾說，這小子，煞氣重，克不了別人克自己，并隨手給了顆狗牙讓黑三系在脖子里。

因為煞氣重，很多人都不跟他玩。只有我命賤，從小兩人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粘在一起。

從小學到高中，黑三竟考上了大學，我在家里當上了代課老師。四年后，黑三揣著各級證書，邀請我一起扒火車穿黃河、過長江來到了惠州。

沒想到，來到惠州后黑三就變了。喜歡賭，買六合彩，特碼一比四十的賠率。我說，那玩藝，騙人的。黑三罵，傻B了吧，這是玩的經濟頭腦。你呀，只能用筆桿騙錢，活該受窮。

黑三說的不錯，我在一家文案策劃公司打工，靠一枝筆糊嘴。

除了買碼，黑三還玩股。夏小雨就是他的股友。

那次，黑三中了六合彩特碼，買二百中八千。黑三吆五喝六請客，夏小雨也在其中。

說真的，夏小雨長的并不漂亮，中等個，微胖，圓圓的臉。這種女人在城里一找一大把。

但沒有人有夏小雨臉上的那種笑容，很親切，帶著一股甜味，膩歪歪地吸引著你。還有，夏小雨的鼻孔像桃子，兩邊括弧，上大下小，很好看。就在我喝了點酒，暈暈乎乎研究夏小雨為什么會長出這樣的鼻子時，夏小雨就這樣笑瞇瞇地看著我。我一下子就陷了進去，其結果是那天晚上我上了她的車，再上了她的床。她的床真大?。核乃姆椒降?，長二米，寬二米，讓我一時都有點懵了頭。

辦完了一切該辦的事，我才知道，夏小雨不僅有老公，而且還有一個情人，并且這個情人很優秀，在美國留過學，目前任武漢一家外貿部門經理。前兩天，夏小雨還陪他去大亞灣瘋了一天一夜。

頓時，我渾身上下都酸溜溜的。

3

黑三來了，開著公司給他配的那部黑色帕薩特。

他只望了我一眼，一句話也不說，拉起我往濱江公園方向開。那里是有名的不夜城，除了酒鬼，就是女人。

人，有時就是這么奇怪。比如我和黑三，嘴上罵得再兇，骨子里都是親切感，我們倆的同事很多，但朋友并不多，知心人就是對方。這種感情可以無話不談。所以，黑三知道我和夏小雨的每一個細節。再比如我和夏小雨，我和她如火如荼的戀情只持續了半年，她就開始有意躲著我。我也知道，她對我已經沒有興趣了，但我還想厚著臉皮把自己心甘情愿地送給她。

黑三不喜歡夏小雨。用他的話說，他若想下手，哪里輪得到我享受艷福。黑三的結論是，夏小雨這種女人，只可看，不可干。

這話有點鬼靈精到，剛開始我不信，現在似乎有點明白。

下了車，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光。馬路上，環衛工人的掃把聲此起彼伏，像一首歌，催眠又溫馨。

不夜城很多店已經關了門，只有靠公園門口一家酒吧還燈火通明。進去一看，還好，還有一名顧客，是個女人，秀發披肩，背對著大門，白色短裝上衣，白色一步裙，白色長筒絲襪，白色低腰軟面鞋。

要是在漆夜的野外遇到這么白嘩嘩的一團東西，不嚇死才怪。黑三要了六瓶青島，低聲說了這么一句。

那邊的女人似乎動了動，跟著丟過一句話來：別把人說成東西，我可是個漂亮的女人哦。

我倆一扭頭，都愣住了。那女人已轉過身，很平和地看著我們。

我敢說，這絕對是一位很美麗的女人。冰肌玉膚，曲線天成，瘦長而豐腴，用《紅樓夢》中贊譽鳳姐的話來表達一點也不過分：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我和黑三在心底同時給她打了90分。黑三說，生動。我說，脫俗。

女人盈盈一笑，坐到我們一起。

來，喝酒。為我們的相遇而干杯。女人居然先舉起了酒杯，叮叮當當的交響中，我們一飲而盡。

黑三張張嘴，他想了解這女人的一些情況，但欲言又止。

那女人看了看黑三一愣一愣的眉毛，淺淺地笑了起來，唇邊露出很好看的兩個小酒窩。我是洗頭妹，剛下班，累了，來喝點酒。

嘿嘿，我們可不是三歲的小孩。黑三一臉的不信。

沒有必要騙你們，真的，我覺得跟你倆很投緣。我許了一個愿，在這里喝六天酒，能在三點鐘碰到的人，我都主動把他們當成朋友。今天最后一天，只碰到了你們兩位。是不是緣分？

這不是逗我們開心吧？干嗎會許這個愿？

因為這個時候還要來喝酒的，都是寂寞的人。

女人的話說到我的心坎上，我感覺她有點像女巫。

黑三咂著嘴，不屑地搖搖頭。

要不，明天去照顧我的生意。

在哪？黑三刨根問底。

下角的名藝發廊。

哦，黑三的印象中確實有這么一家發廊。很大，很漂亮。

那好，明天我就去找你。來，拉勾。

黑三伸出了手。女人猶豫了一下，同黑三拉了拉勾。

我看出黑三的眼睛里閃出明亮亮的光。

喝完第四瓶啤酒，女人要走了。我和黑三送她出門，等了很久，才等到一部的士。等我們互相說88的時候，才想起來，沒有問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返回酒吧，門口不知誰停的寶馬車尾燈還一閃一閃的。

我醉倒的時候，天已大亮。

4

黑三是說了就要做的人。第二天晚上下班，他就約我去名藝發廊。

黑三說，這女人不一般。她要是洗頭妹，打死我都不相信。

你想她應該是什么？

極有可能被富人包養的二奶。

那你干嘛還要去找她？

不干嘛，就是想唄。

我知道，黑三就這種德性，越是有刺激的東西他越是喜歡。股票、六合彩、謎一樣的女人，他一鉆進去，就不能自拔。

名藝發廊在下角的中端，下角這地方在惠州是有名的貧民區，雖然緊緊依靠在風景秀麗的菱湖邊，但轄區內多了一個殯儀館，多了一個精神病醫院。有錢人都忌諱，什么殯儀館，那就是火葬場。于是該搬的都搬走了，想來的也不敢來了。

這下倒好，富人一走，這里倒成了窮人的天堂。房租低，消費低，人氣驟起，生意倒也興隆。

黑三把車子停到名藝發廊的門口，透過玻璃窗子往里看，果然看到了昨天晚上那個女人在給別人洗頭，只不過，她今晚穿的衣服很樸素，淡紫色的連衣裙，右胸前繡了一個牡丹花，很嫵媚。

日怪了。黑三自言自語。

那女人見到我倆，老朋友似的一笑，

看，我沒騙你們吧。先坐會，等我給客人洗完頭，再給你倆洗洗，感受一下梅姐的手藝如何。

直到現在，我和黑三才知道她叫梅潔，潔和姐同音，怎么喊她都沾光。

梅潔的手藝確實不錯，洗頭帶按摩，把我上半身都捏得軟酥酥的麻，連那根緊緊繃著的神經也徹底舒緩下來。從鏡子里，我看到梅潔白里透紅的臉，不由得就想到了夏小雨，忍不住長長嘆了一口氣。

梅潔問，弟，有啥煩心事呢，說給潔潔聽聽，說不定潔潔能幫你擺平。

這個——我一時窘住了，臉騰地紅了起來，惹得梅潔呵呵地笑。

黑三說的不錯，這女人不一般。

5

三天后，梅潔約我去火車西站的小米山莊喝茶。這里叢林環繞，空氣清新，特別是那一簇簇三角梅熱烈奔放，如火一樣開在枝上。

嗅著茶香，在綿綿的古箏聲中，我向梅潔講述我對夏小雨的愛。

是的，我是深愛著夏小雨的。

自從有了第一次床笫之歡，我的心就系在了她的身上。

我說過夏小雨長的不漂亮，但我跟她一起就特別地開心。那天晚上她跟我說的每一句我都深刻地印在心中。

夏小雨說她的生日是九月初一。

到了九月初一這天，為了能讓她吃上新鮮的、熱乎乎的生日蛋糕，我一大早就敲開了糕點店的門，讓師傅根據我的創意，制作出一個心型大蛋糕。等我送到夏小雨的單位去，她剛好到上班時間。夏小雨接到蛋糕的那一刻，我看到她眼光有淚花?？墒菦]想到，這蛋糕我只送了一次，就夭折了。

夏小雨說她冬天里特別喜歡吃烤紅薯。

前年進入臘月才真正冷起來，滿大街都飄起了烤紅薯的味兒。但夏小雨最喜歡吃河南岸市場的烤紅薯，因為那里的紅薯是從江西拉過來的。夏小雨是江西人，一聞到那個味兒，口水都流了出來。我每天堅持從后所街到河南岸路一趟，買好紅薯再送到夏小雨居住的東湖小區，來來回回有10公里路啊，我就靠一輛單車踩來踩去。

夏小雨說她喜歡爬山。

每到周末，我無論再忙，都要抽出時間陪她爬高榜山。有時，她不來，我在山腳下一等就是傻呆呆的幾小時。

然而，這種感情只維持了半年，夏小雨對我就不再熱情。一晚被我問急了，她說她的心里只有“海龜”。那晚，是因為她太想“海龜”了，才讓我上了她的床，她對不起“海龜”。

她居然沒說對不起她老公。

我在嘆息中草草結束了自己的故事。

我抬頭看了看梅潔。梅潔突然問了我一句：我跟夏小雨相比，誰漂亮？

你。

那你跟我在一起，會不會愛上我？

目前不會，因為夏小雨還沒從我心中徹底走開。

你真是個癡心的男人?？墒堑认男∮曜唛_了，我也快成了別人的女人了。

誰？

黑三。

我一下子驚得張大了嘴巴。

6

雖然說梅潔長相不俗，但我絕不相信黑三會娶她。

不必說梅潔是個洗頭妹，但就是梅潔那成熟的風韻，也是早已步入少婦的行列了。

黑三這小子可是心比天高的哦。難道他只是想玩玩？

黑三說，我呸。什么玩玩，就是結婚。

你也不問問梅潔有沒有老公？也不問問人家愿不愿意？

看看，沒讀過哲學的人就是差竅了吧。有些話不用問，我已感覺出來了。

這么快？

還有你快嗎，第一次認識夏小雨就敢跟人家上床。

我狂暈。只好閉住嘴。

兄弟，在梅潔面前你要幫幫忙哦。

我能幫什么呢？

又笨了吧，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千萬別說。我是真心想娶她的。

最后一句，黑三竟動了真情。

我懂了黑三的意思，可是我不懂的是以黑三的條件，就是身上再多出幾條陋習來也完全配得過梅潔啊。

不信，看看黑三的簡歷。大學高材生，公司白領，月薪6000多元，相當于市委書記的工資了。身高1米8，雖然皮膚黑了點，但黑得有精神，有氣質啊。人家奧巴馬還是黑人當總統呢。

干嗎還要那么小心呢？

大海啊，全他媽的是水；愛情啊，全他媽的是鬼。

7

我和黑三經常去梅潔那里蹭晚飯吃。

說是蹭，不如說黑三全包了。

白天我們各自上班，到了晚上，黑三買好菜，順道開車來接上我，直奔梅潔的出租屋去。

梅潔租住在海帝花園，前靠西子湖，后臨東江邊，這可不是一般人能住的小區。120平米配齊家電僅租金就要2000元。

梅潔說，我一個洗頭妹，就是把我賣了也沒這么多錢來租房啊。這房子是香港親戚的，我幫忙照看而已。

也是的，黑三鉆進廚房，就感覺到了灶臺上落了一層細細的灰。

黑三手藝不錯，他要顯示一下，梅潔也不阻攔，就和我在客廳喝茶。

梅潔問，要不要聽聽歌？

梅潔起身去翻抽屜，找碟片。

我想為難一下梅潔，就說，有沒有英文版的《瀟灑走一回》啊。

梅潔居然不再翻動了，只按一下CD遙控開關，音箱里立刻傳出優美的音樂：

I can tell you miss me too ，Why can you just let it show……

梅潔笑笑說，不錯吧。這下輪到我小眼瞪著她的大眼了。

廚房里，黑三隨著音樂的節奏，隨聲附合起來：

Never know I could love you so dear ，Looking signt your heart you see。

我趁機夸獎黑三的英文不錯。

這小子，自從到了惠州，黑白兩道全面發展，不但學會了做粵菜，而且英文越說越勁道。

而我呢？陷入了愛情泥團里不能自拔，而且戀上的還是有夫之婦。

吃完飯，我提出先走一步。黑三暗地里向我伸了一下大拇指。不想，梅潔卻說我們一起走吧。我也去發廊里上會兒班了。

黑三說，一晚上不去行不行？

梅潔說，肯定不行的啦，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啊。

我說，那就讓黑三養著唄。

呸，我的雙手還能掙錢啊，我才不想讓誰養著呢。走吧，走吧。

黑三無可奈何地發動了他的車子。

8

黑三再來拉我去梅潔那里，我不想去了。

我說，黑三，我去當電燈泡不好。我不在，你更好下手。

黑三吐了一口煙圈，看著煙圈一點點擴大，變形，直到消失得無蹤無影，才說，我懂，可是你不去，她就不讓我進門。

我暈。這世道好像全是亂了套。

那梅潔到底喜不喜歡你？

我不知道，好像喜歡，又好像不喜歡。所以，需要你幫忙。

怎么幫？

天天陪我去她那里唄。只要功夫深，鐵棒磨成針。黑三笑了，笑得極下流，極邪乎。

媽的，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黑三已不是以前的黑三了。

那就去吧。我咬咬牙。

說真的，自從同梅潔認識后，我的心忽然靜了很多。以前鉆進死胡同的想法也云消霧散。夏小雨的影子在我心里也漸漸模糊起來。

想明白了，不就是那么回事么。一個大男人何必整天熱臉對著個冷屁股？

再說了，我也看得出來梅潔喜歡我，是那種無拘無束地、發自內心的喜歡。而夏小雨呢，除了想上床前那種笑瞇瞇的勁兒，其它的時間，對我都是不冷不熱的。

可我不能對不起哥們，我要助黑三一臂之力，把梅潔變成我的黑嫂子。

我和黑三到梅潔居住的地方，梅潔還沒有回來。梅潔已給黑三配了一把鑰匙。

我學著黑三的話說，黑三，你真笨，有了鑰匙你晚上就可以直奔主題啊。

你才笨呢，你以為我沒試過啊，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防盜門，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反鎖。黑三越說越憤怒，像紅了眼的狼。

我操，兇什么兇，有了女朋友，就忘記男朋友。德行。

黑三不再理我，開始制作豆漿。自從三鹿奶粉出事后，黑三就買了一臺豆漿機送給梅潔。

黑三在廚房里忙，我無意中一扭頭，看到了黑三將一包白色的東西兌到了一個玻璃杯中。是麻藥，還是催情藥？這家伙卑鄙也不至于如此吧。

也許我多心了，大概是糖精吧。然而，黑三只加了中間那個杯子。

那杯豆漿是給梅潔留下的。

這一晚我們三人很愉快，但我總覺得我的豆漿不如梅潔的那么甜。

告辭的時侯，黑三竟沒再涎著臉希望留下，而是吹著口哨同梅潔說晚安。

到了晚上，我正在做美夢，是和夏小雨在大亞灣的海灘上。

我說夏小雨，我對你那么好，你為什么就只喜歡“海龜”呢。你離開我快有兩年了，我天天都在想你。

夏小雨說，你沒有他棒，他太棒了。

夏小雨邊說邊看著我的遮羞處?？吹梦已}賁漲，我撒開兩腿，追上了夏小雨，不顧一切地把她按倒在沙灘上……

就在我進入亢奮的頂峰，手機鈴聲把我吵醒了。誰呀，這么缺德。

我顧不得換下粘糊糊的底褲，按了接聽鍵。

是梅潔。

梅潔讓我過去，她肚子痛死了。

我看看時鐘，凌晨兩點。

我攔了部摩托車直奔梅潔的住處，梅潔捂著肚子替我開了門，她臉色蒼白，臥室里嘔吐了一大攤污物。

梅潔問，你會開車不？

我點點頭。

那剛好主人的車也在地下車庫，我這存有鑰匙，走吧。

我扶著梅潔，像扶著一堆軟綿綿的棉花。

到了地下車庫，沒想到主人的車竟是一輛白色的寶馬。

車上，我問梅潔要不要給黑三打個電話，梅潔說，不。

9

市一醫院的值班醫生說，是食物中毒，趕緊住院打點滴吧。

真是日怪了，我們三人可是吃的一鍋飯啊。怎么我就好好的呢。

我問梅潔中午吃的什么飯？梅潔說是在紅玫瑰餐廳吃的牛扒。我掏出手機，梅潔擺擺手，若是那家有問題，晚上就該發作了。

也是，看我怎么這么笨。

怎么會中毒呢？驀地，我想起了黑三那一幕。我的臉剎時就變了顏色。

弟，你怎么啦？病床上的梅潔緊緊盯住我的眼。

沒……沒什么，我趕緊搖了搖頭。

弟，你過來。梅潔指了指病床邊上的凳子讓我坐了下來。

弟，我們相識有多久了？

大概三個月了吧。

梅潔說，知道不，那晚在酒吧里，我和你一見如故，而黑三總給我一種不放心的感覺，人的直覺有時很靈驗的。

我不知道梅潔為何要跟我說這些。

其實姐姐騙了你，我并不是什么洗頭妹。你知道宇升實業公司不？

這個我知道，在惠州也是一家比較有名的民營企業了。我所住的后所街那家老人活動中心就是董事長徐宇升出資修建的。但是據說，徐董事長幾年前就因病已去世了。

梅潔眼里噙著淚花，顫抖著說，還行，我爸爸的名字還有人知道，不枉他生前做了許多好事。

這回輪到我吃驚了，梅潔，你是……

梅潔微笑著點點頭，幾顆晶瑩的淚珠從略帶郁傷的大眼睛里滾落而下。

認識梅潔的人，從表面上看她挺風光，宇升公司的當家人，資產過億。其實梅潔的爸爸死后，她老公早已把資產轉移到另外一家公司了。梅潔的老公吃著碗里，望著鍋里，背著她什么樣的事都敢做。剛開始，梅潔還能忍受。后來竟發展到在辦公室里同女秘書巫山云雨，讓梅潔碰個正著。父親死后，梅潔主動提出了離婚?，F在的梅潔除了幾棟房子外，就剩下名藝發廊和那間酒吧了。

弟，感情的事不可強求。就如同邱吉爾說的那樣，世上有兩件事情最難對付，一是倒向這邊的墻，二是倒向另一邊的女人。假如女人真的倒向了另一邊，不如干脆放手。只是，姐姐不明白的是，你這么癡情的男人她為何不喜歡？

是啊，我也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

10

黑三出差了，但每晚都要給梅潔打個電話。

梅潔躺在病床上說，謝謝，我很好。

我把黑三丟下的紙團拿給惠州大學生物系高老化驗。高老明確地告訴我，上面殘留的是二乙酰嗎啡。我心里一驚。

這玩藝我知道，說白了就是海洛因、白粉。

我對梅潔說，今后不要跟黑三再來往。

梅潔問，為什么？

我說，不為什么，反正你要記住，一定不能跟黑三來往了，更不能讓他到你的住宅去。

梅潔笑了。其實黑三比你精明，也許他早就看出來我不是發廊妹了。只不過，他很急切地向我求婚，我心里好不安。弟，知道不，我只想把你們倆當成朋友，一種離開了一切功利性的朋友，只有跟你們在一起，我才真的感覺很開心。

可是，可是——我不知該怎樣跟梅潔說。

我想單獨找黑三把此事做個了斷。

梅潔出院那天，在醫院的大廳內，我竟遇到了夏小雨。她一臉憔悴，正在辦理各種手續。

夏小雨看到了我，竟然對我露出一臉的苦笑。

我對梅潔說，那個，就是夏小雨。

梅潔就拿眼睛仔仔細細打量著夏小雨，看她忙忙碌碌地在大廳穿來穿去。

夏小雨也不時用眼光瞄瞄我倆。梅潔說，她有話想和你說。去吧。

果然，夏小雨見我過去，忙把我引到了醫院公園的一角。

還恨我不？夏小雨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喜怒哀樂來。

不恨了，恨有什么用。

也不想了？

不想了，想有什么用。

你總算真正的成熟了。那個女人是你新交的朋友吧？挺好的。

你怎么知道？

女人的感覺。

沉默了很久，我問夏小雨誰病了？

夏小雨說一個朋友。

我說是“海龜”嗎？

夏小雨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隨后幽幽地對我說，謝謝你，以后有機會你就會明白的。

這話有點暈頭暈腦。不過，我卻留意到她住院信箋上醫生的簽名：張勝利醫師。

等夏小雨取完藥走開，梅潔陪我返回樓上找到了張勝利醫師。

梅潔對醫生說，我是夏小雨的姐姐，我們想知道實情。

張勝利毫無表情地回答出一個讓我震驚的病例：梅毒，二期。感染時間在一年前左右。

剎時，我似乎明白了夏小雨對我的無情。

11

梅潔建議我去獻獻血，人人樂那里就有獻血車。我打開我的手機，把最新一條儲存起來的信息給梅潔看。那上面寫道：尊敬的秋先生，惠州中心血站感謝你無私地奉獻愛心。經檢測你的乙肝表面抗體/丙肝抗體/梅毒抗體/艾滋病抗體/谷丙轉氨酶的結果均合格，感謝你的熱心獻血。

梅潔看完，呵呵地笑了，竟踮起腳來，在我的額頭上重重一吻。

黑三回來了，我和他約好在合生大橋上見面。

黑三說，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還等著去見梅潔呢。

我說，你不感覺這里很美嗎？那晚夏小雨說不再理我了，你若不來，我就會從這里跳下去。

你別給我閑扯了好不好，我真的有事要找梅潔。

我不再說話，從口袋里緩緩掏出那個曾經裝過海洛因的紙片。

你！黑三眼睛睜大了。他掏出煙，手開始哆嗦起來。

你已明白里面是什么了？

我點點頭。

黑三豆大的汗珠順著額前流了出來。

兄弟，我們是不是兄弟？

我再次點點頭。

聽我說，從那天晚上在酒吧里遇到梅潔，我就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人?？赡苣銢]留心，她打的走的時候按了一下手提包，而酒吧門口那部寶馬就再次自動鎖了一次?；氐焦竞?，我利用電腦，通過各種搜索，一下子就查出了梅潔的真實身份。這樣，我就想向她求婚了。

梅潔說的沒錯，你確實比我聰明。

我向梅潔求婚，沒想到她一口拒絕，只想把我倆當成朋友?？晌乙恍南氚阉愕绞?。

為啥？

為了錢。六合彩我賭輸了，將近100萬。所以我就用了白粉，想讓她上癮，以便聽我控制。

可是你知道嗎，梅潔根本沒有錢了。她現在的身價只有兩個小店鋪了。你懂不懂啊，你們這些臭男人。

我罵了黑三，也罵了自己。

不，不可能，她是宇升的法人代表。她是在騙你這個傻瓜。黑三咆哮起來，看他失去理智的模樣，我一個巴掌抽了過去，黑三嘴角立馬淌出鮮紅的血。

我轉身就走，身后傳來黑三嘶啞的吼叫，你他媽的也敢打我，我不如死了算了。他奶奶的，你不是我的兄弟。

我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我找到梅潔，想讓她想點辦法救救黑三。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當然，我沒說海洛因的事。

梅潔聽我把黑三目前的情況講完，沉思了很久才點點頭。

我覺得這樣很對不住梅潔，不由得淚水都流了出來。那一晚我摟著梅潔在客廳的沙發上靜靜坐了一夜，任兩個人的心跳在整個空蕩的客廳中來回晃蕩。

第二天，梅潔將寶馬車押到了最大的二手車行，本值140萬的寶馬只典當了60萬的現金，我讓黑三過來拿，黑三哭喪著臉，讓我送過去，他確實不好意思再過來。

我把錢交給了黑三，讓他一定要懸崖勒馬，及時回頭。剩下的錢，我們再想想辦法。黑三抱著我痛哭流涕，只差一點跪了下來。

從黑三單位回來，梅潔說她想去羅浮山住兩天，散散心，看我是否能陪她一起去。當然，這個任務我義不容辭。

我向單位請了假，我和梅潔坐上大巴車離開惠州，那天是星期四，走的時候，本來晴朗的天空中竟下起了雨，下得揪人心似的痛。

12

其實我是很笨的，我不知道香港的六合彩是每個星期逢雙開獎的。

就在我們走的那天晚上，黑三把60萬的現金全部押在了三個特碼，一個雙號上。他不僅想扳回本錢，還想大賺一筆，然后就此金盆洗手。這就是中國典型的賭徒心態。

這事過了好幾個月，還有買碼的人說，那次真是日怪了，連續開了8期單。是不是受美國金融危機的影響，故意這樣控制碼號想搞出人命來？

自然。黑三的如意算盤全部落空。

我和梅潔從羅浮山回來，無意中翻到了《惠州日報》第二疊的本埠消息，一張照片吸引住了我。

這是一個已經死去的男人，1米8的個頭，雖然閉著雙眼，但右邊眉毛那個黑痣依然很扎眼。報道上說，星期天的晚上，這個男人從合生大橋上跳江而死，有知情下落者抓緊與江北公安分局聯系。

我立刻感覺到一陣暈眩，要不是梅潔及時扶住我，我會直挺挺摔倒在地上。

我撥通了江北分局的電話，值班警察告訴我，死者身份已確認，是一家財務公司的主管，外號黑三，據說為了躲賭債，無法還清，跳江自殺了。

我的大腦那天晚上像裝了一架飛機，嗡嗡地響個不停。

凌晨3點15分，也就是那天我打電話給黑三的時間，我和梅潔一同來了合生大橋下，江邊，涼風習習，我點燃了手中的香裱火紙，算是為黑三送行。

河對岸，在這時候竟然有人放煙花，也許這是一對正在熱戀的情侶吧。

那煙花帶著一溜火煙，直竄繁星點點的夜空，然后“砰”地彈出絢麗多彩的圖案來，把東江上空照耀得艷美無常。

責任編輯：宋世安

題圖插圖：石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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