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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色

2009-05-22 09:22陳元武
文學與人生 2009年4期
關鍵詞:鐵盒亮色后山

陳元武

我曾經試圖打開那個金屬盒子,可是徒勞無功。它被銹嚴嚴地封死,或許,已經死亡的歷史是不可以重新開啟的,它封住了一段歷史。我看過父親將它隨身帶著,形影不離,或許,父親并不想讓我們知道金屬盒子里的秘密。它被包括父親在內的無數個先輩摩挲過,除了那把鎖之外,呈現出一種鐵的亮色,在銀亮的底子上蒙上了些許汗的化學成分,烏啞的氧化鐵遮蓋住了鐵的本色,雖然,它依然閃著亮光,那是躲藏在薄薄的紗幕后的肉體,我喜歡用肉體這個字眼,它接觸過無數個肉體,和我的先輩有關的肉體,在一次次被肉體溫暖和冷卻之后,金屬的亮色失去了原始的意味。我喜歡這種帶著亮色的東西,我好像天生喜歡金屬的光芒。家里的菜刀是我磨亮的,我坐在臺階上,用一木盆的水來細細磨它,先在方解石質的磨石上磨快了鋒刃,再用一塊油石細細地將鋒刃磨亮,直到它能夠照出人影為止。我磨過鐮刃,磨過剪子,將鐵銹磨去,亮出鐵的本色,這讓我高興,甚至有些快感。我喜歡使剛磨過的菜刀,切斫豬肉、剖開魚腹,用它割開雞鴨的喉嚨,看到血汩汩流出,看它在臨死掙扎。刀刃輕輕地割開鮮活的動物肉體,像撕破一張薄紙一樣容易。刀具有天生的暴力優勢,我怎么會在潛意識里喜歡暴力和死亡呢?我不知道我那種基因來自何處??墒?,我喜歡鐵的光芒,喜歡鐵具的鋒芒。村莊里有太多的血腥味,隔三差五就會有人宰殺雞鴨,村莊里有個屠戶,姓張(這有點巧合),他家院子里的泥土幾乎都讓豬血污成黑紫色。到處是割棄的雜碎——毛皮或者零星的肉塊,墻壁上油漬斑斑,濺上去的血點被墻土吸干,氧化,暗淡,然后重新被濺上血點??諝庵幸还蓾饬业男瘸粑?。我經常去他家借磨石,看到他坐在家門口,腆著肚子,吸著煙卷,他的手指縫間還沾著血污,黧黑微黃。他的煙癮很大,尋常的盒煙不夠勁,他自己搞來一些生煙葉,用泔水泡過之后,烤干,不用切成絲,就直接卷成喇叭狀點上,吸溜吸溜,稠稠的煙從他的嘴深入肺泡,再化為他渾身的殺氣。他的嘴邊離不開煙卷,他的鼻孔成了煙囪。在他家的屋墻上,掛著一排雪亮的桃葉刀,剁骨頭的板刀平躺在案板上,厚厚的刀背,刀體呈現一種深藍色。他家的刀石消耗快,個把月就換塊新的。我用它們磨亮了我家的刀。我曾經試圖弄清楚刀石與鐵的關系,為什么它能夠輕易將鐵磨削?那么,是否能夠磨開一把銹死的鎖?我不敢作這種嘗試。

父親喜歡將鐵盒子揣在身上,雖然,這樣讓他感覺不舒服,沉重的鐵盒將他的衣服墜斜向一邊,看上去,他有點溜肩。我問過父親,那里邊有什么東西?父親看了看我,不知道,你爺爺就這么揣著它,我從小就看你爺爺這么揣著它,寸步不離。那他知道里頭有什么嗎?父親搖了搖頭。這成了我睡不著覺的一件巨大的誘惑,這個秘密太誘人,可是,我沒有膽量去嘗試父親的寬容程度,父親絕不允許我們哪怕碰那個鐵盒子一個手指頭。我想,誰家都有這樣的秘密,一個不可以打開的暗盒可能包括了這個家庭最為重要的歷史謎案,它會是打開那個謎案的唯一鑰匙。父親遲早會將鐵盒子傳給我的,就像他的父親最終將鐵盒子傳給他一樣。我只有耐心地等待,我會將這個謎底揭開,不會再讓它繼續成為一個謎。

早晨的太陽高高升起,父親出去了,他像往常一樣,下地干活。鐵盒子留在了家里,他放在了那口樟木箱里。老屋里里外外透著盛夏潮濕而新鮮的空氣,樹葉讓風和陽光蒸得半蔫。蟬在樹蔭里扯開喉嚨,釋放出持續的噪音。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南方的盛夏,屋外是火,屋里是水。一棵樹攔住了半屋頂的陽光,一口井將地底下積蓄的涼氣呼呼往外噴。樹蔭底下的生活是愜意的,我沒有太多的想法。太陽照在鄰家的屋頂上,一片片瓦反射著不太清晰的光,除了那幾扇玻璃窗外。紅紅的磚墻或者瓦片,讓盛夏具有真實的意義。稻田里飄著青草的氣息,以及稻草和稻穗略帶微腥的香味。這是一種視覺的盛宴,濃重的油彩,那種被烤化的檸檬黃四處流淌。青草具有雙重的意義,它讓這四處流淌的檸檬黃里透出另一種明亮而晃眼的顏色,它仿佛刀的鋒刃部分。青草讓大地保持著一種清醒狀態,黃色是與死亡接近的名詞。大地需要持續不斷的生氣。稻田讓蒼老過早地降臨大地,南方一年中需要經過兩次以上的收獲。綠色、黃色,再綠色、再黃色,季節就走到了頭。盛夏的天空無法用字眼來形容,說實話,我很喜歡這種藍得幾乎純粹的顏色,它是一種冷色調,就像鋼鐵,像一泓巨大而無比深邃的海。盛夏的濃烈氣氛,讓任何想象都變成可能,極為華美的團形云朵,像宮殿丹陛上雕刻的云紋,像一種叫荔枝的果實,長著渾身棘刺、血污紅綃的顏色,冰雪晶瑩的肉瓤。夢一樣的荔枝,讓唐朝一個著名的美人迷醉并沉淪。南方的太陽名副其實,它將一片片荔枝樹葉烤出一種類似于陶釉的亮色。我躺在竹床上,胡思亂想著與那個鐵盒子有關的各種答案。竹床類似于古代的一種家具——美人躺,它有著優美的弧線,細膩的竹皮讓肉體和汗漬磨蝕得光滑而明亮,它呈一種深紫色,微微具有玉石的透明質地。我被濃烈的顏色包圍著,任何的思路可能出現轉機,思索需要冷靜和靈感,鐵的亮色讓我絞盡腦汁,一無所獲。我只能漫無目的地看天空,搜索每一片飄過的云團。在幽深和暗藍色之間揣測太陽的高度和陽光的方向。這是一種視覺上的累,像長時間對著一朵白色的花一樣,最終,我會失去視覺,陷入一種墨綠色的黑暗中。

我手里握著一只碗,瓷碗讓我的思索有了具體的物象。屋檐下擺著幾只酸菜壇子,每年這個時候,需要對壇子進行曝曬,壇子表面亮光閃閃,琉璃光色,院子里還有一架瓜棚,交織著絲瓜和瓠瓜、苦瓜等藤蔓和花朵,果實累累,層出不窮。金黃色的花朵和純白色的花朵同樣具有視覺上的優勢。視覺在強烈的光線下疲勞,我感覺頭微微地漲疼。手里瓷碗里的開水一點點涼下去,甚至低于我掌心的溫度。這種沁涼的感覺能夠使我重新回到清晰的思索中。我反反復復地想著那些可能的結果,那鐵盒子里有我們家的屋契、婚約、田契、某位做過大官的祖先的遺訓、某件珍寶、血書或者是某種家族唯一的憑證?我母親是童養媳,她娘家在離這十幾里外的坂頭村,三歲的母親被送給了我的大舅伯家,然后嫁到我家,這中間出現某些變故,我不得周詳。母親是否有賣身契?或者是大舅伯家欠我家什么?有什么字據為證,這都可能是鐵盒里的物什??墒?,它傳自我的祖父,是不是我祖父最先擁有這只鐵盒子?絲瓜花濃烈的顏色和香氣引來了許多昆蟲,它們發出轟炸機般的動靜,這讓我心煩意亂。我一無所獲,在接近一個早晨的時光里,我被困惑磨蝕著,像一只找不到巢穴的蜜蜂,懵頭亂轉。我感覺有些疲憊,盛夏的熱無以復加。我被謎一樣的殼重重裹著,動彈不得。

我不知道早稻的收割何時開始。父親給了我新的任務,我得為他準備好鋒快的鐮刀。家里共有十三把鐮刀,父親剛從打鐵鋪那里訂制了幾把。那些鐮刀經過若干個季節的休憩,已經蒙上一層灰塵,鋒刃喑啞,暗褐色鐵銹像菌一樣繁殖蔓延。南方的鐮刀更像月牙,不像北方,像把大鋸子。鐮刀的鋒刃是鋸齒狀,它會被銹鈍化,失去刃齒,會被稻草啃去鋒刃,最終,會被稻草磨成一塊廢鐵,回到它的出生地——打鐵鋪。磨鐮刀有個說法,不能磨光,就是帶著磨石的削痕,這樣才是把好鐮。父親交給我十幾把新舊的鐮刀,我只得去找張屠夫借磨石。

磨好的鐮刀讓我有一種快感,我將它們背回家的時候,微微感覺到它的鋒刃刺痛我的后背。風從我背后刮過去,或是風已經被鐮刀割成無數綹碎片,風已經不是完整的風了,它像一塊巨大而透明的綢布,在我的面前破碎。我想象著稻草在它們的刃齒下紛紛倒下的情形。這是一種鐵制的牙齒,比蝗蟲更加可怕而威力無比。田野里的檸檬黃顏色在消退,夏天像一片片樹葉一樣飛快地飛走。在一小片收割過的稻田里,小小的水洼反射出一片刺眼的亮光。這是如釋重負后的大地積聚的一點點小情調,像一塊剛剛剃光的頭皮,泛著青光,頗為愜意和輕松。大地在努力恢復著本色,在泥濘、水、陽光的重復作用下,它漸漸地蘇醒,但是不久,但又會被牛蹄和犁鏵的鋒刃踐踏蹂躪一番,然后重新被水淹沒,插上新的稻秧,繼續著下一個輪回。我好像很喜歡收割后的田野那種難得的嫻靜,我趕著雞鴨下田,看著他們與野麻雀爭食的場面。太陽向著山后落去,在下午寧靜和燠熱的風中,我騎在一棵荔枝樹上,繼續著那無謂的猜測。吹過樹林的風變得雜亂無章,像無數枚暗器,擊中我的身體。我懸于河流之上,荔枝樹傾向河中央。這是很微妙的體驗,人在河水與天空之間,被一棵濃密的樹所擱置,像一只無名的鳥兒。樹葉響動,像水潑出去的聲音,河水或明或暗。水草在河水的暗處簇集并蔓延,我像一只鳥一樣關注著河水和魚的動靜。那一片片閃忽的亮光讓我炫迷,陽光透過無數的樹葉,打擊著樹底的陰涼。我被困惑所攪擾不安,父親究竟會不會將他的鐵盒子交付給我?在什么時候什么場合?或許,就像這河流一樣,時光流走了,魚游走了,可是,那些水草不會流走,還有樹的倒影不會流走。亮色總是被暗色所遮蓋著,重重疊疊的亮色和暗色錯綜復雜,像一團麻一樣,不知道何始何終。我想,隨著時光流逝,父親會將所有的秘密負責任地告訴給他的兒子。家族的歷史就像田野的季節一樣,節節相扣,毫爽不悖。

父親總有干不完的活,所以,我們之間缺少交流,父親沉默得像一塊石頭。他過早地擔負起家庭的重擔,母親只能是一個配角。父親的沉默讓我無語,我常常和他說不上話,偶爾說幾句,也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父親惜話如金,或者,父親天生就不善于交談。父親的沉默讓我和他產生了距離感,我不敢太放肆,也不敢不按他的話做事情。因此,父親的鐵盒我無緣接觸。我仿佛穿過一條小巷,這條巷深不知底,幽暗或者微微明亮,如錯雜的山墻。父親可能很想向我洞開一扇門,可是我太小了,或者,他認為我還不夠理解他想法的年齡。我從鐵器的角度揣度父親的內心世界,他堅強,像一塊鐵,但他很鈍,不是一把好刀,他的鈍讓我失去了了解他的機會。一些樹漸漸地長出墻頭,我沒有樹的生成速度。院子限制了我的想象自由,我在磨刀石和鐵器之間徘徊,我像是磨刀時潑上去的水,無法定形,瞬間就流走了。我希望自己會透過喑啞的鐵盒,看清楚里邊的物什。我朝墻看,希望能夠看透墻體,看到墻后躲著的一只雞或者一條狗??墒俏沂裁匆矝]能看見,我只好閉上眼睛,想象總是無拘無束的。

家里出現了一些可喜的變故,母親被生產隊委派去養那幾頭耕牛。母親的腿關節有毛病,走不得遠路,而放牛需要去后山,那里有草坡,有和我一樣高的葦草。養牛能夠給家里帶來一些好處,比如,生產隊按一頭牛一年三百個工分給母親記賬,年底分紅。母親分擔了一些家庭的任務,我卻要為母親分擔放牛的任務。我上學的學校離后山不遠,我能夠做到將牛趕到那里,將牛繩的一端用鐵樁釘在地上,然后去上學,放學后再將牛趕回家。有時候,是母親自己將牛趕上后山,然后,我再將牛趕回去。星期天和母親上山割草,讓牛馱回家,備雨天用。母親沒有牛屁腚高,牛自然不將她的吆喝當成一回事。牛怕我,我會使狠勁抽牛,我有我的辦法。

打鐵鋪里終日火光沖天,錘聲交加。一塊燒得通紅的鐵在錘的重擊下柔軟得像面團。一把刀的制作過程也就是小半天,錘鍛、淬火,再回爐,再錘鍛,再淬火。刀刃打出淺淺的窩窩,交給主家自己回去磨削。牛的鼻子需要定期更換鼻拴鐵,控制牛全靠它,繩子拴住一扯,牛鉆心地疼,不得不聽人擺布。牛鐵需要鋼質好的,含碳低的鋼質好,不脆,那鐵用上一陣子,就讓牛鼻涕泡爛了,不小心就扯斷,將牛鼻子扎出血來。牛鼻子受傷,就不吃草,疼啊。

我看著他們打鐵,心里有一種快感。鐵的硬度畢竟沒有火和錘子厲害。我想到那把鎖、鐵盒子,這種念頭一閃即消。牛鐵打好了,牛換鼻拴是件難活,這不是我干得了的。在后山,紅土堆成的后山絕異于稻田,紅土的后山是先人們安息的地方,埋著許多先人的地方,是習慣中人們止步的地方,我不知道在這種地方放牛是不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牛喜歡那里茂密的草。我喜歡后山的高度,讓我有了俯瞰村莊和田野的機會。在初秋的時候,滿山長出旗幟一般的芒葦,狼萁遍地。秋的意味從風中一點點明晰了起來,我像一枚果實一樣,由青轉黃。后山通往西邊無窮的群山,后山只是一個引子,一首曲子的引子。

我一步步走向后山,跟在牛的身后。??柘碌螢r著不明的液體,隨風撲面而來,臊氣難聞。我發現我的身體開始變化,鼻子底下長出毛茸茸的須苗,我的聲音開始變粗,我有時候感覺喉嚨被什么東西卡住,讓我啞然失聲,然后突然蹦出一種讓我吃驚的陌生的聲音,我的喉結開始突出,我的胸部隱隱脹疼,我開始遺精和失眠。父親發現了我的變化,父親臉上露出一種期待的微笑。我的內心開始有一團火,燃燒的時候像被陽光突然灼傷一樣,渾身火辣辣地難受。身體的荷爾蒙開始蘇醒,我向父親的未來一步步靠近。牛開始感受到我的變化,我火爆的脾氣,我突然猛增的力氣,身體漸漸讓我感到陌生和害怕。牛低馴著走路,夾緊了胯小跑著,唯恐挨我的鞭子。山上太多的芒葦,讓我看不清祖父們的墳地在哪兒。我感覺他就在我的身邊不遠處,在茂密的草叢間窺視著我的一動一靜。他需要觀察我的狀況,畢竟,我是他的某一件復制品。芒葦堅韌地打在我的身上,像我抽牛一樣抽著我,雖然它的花絮是柔軟無比,但它的身體部位堅而硬實,如竹子一般。這清醒的刺痛讓我冷靜,我反思我的一切。大地開始被秋色所籠罩,我撫摸著日漸枯萎的芒葦,失聲痛哭。我向鐵盒的秘密越來越近了,突然我又害怕知道那個秘密。它幾乎是我生活樂趣的全部,我怕忽然間明白了一切,而它卻與我想象的任何一種答案不同。我害怕我失去想象的對象。我害怕鐵的亮光,我戰戰兢兢地懷揣著任何一件鐵器。我想,我失去了某些自由和選擇,我會被鐵盒所禁錮,甚至會被無形的鐵所包圍,成為它的某個秘密的延續。

在某一夜,月光遍地。我忐忑不安,父親讓我和他長聊。父親突然想和我長聊,我們聊什么?牛、刀具還是后山?父親不會和我聊鐵盒的事情,他不急于讓我知道那些秘密。月光從院墻上瀉進來,像潑進來的水,滿地的亮色,像銀子,像鐵器磨過的部分。父親的額頭上也潑了一片月光,閃亮,像一件鐵器一樣幽暗而莫測。父親點著一根煙,說:你是不是想知道鐵盒子里都有啥?我無措地點頭,然后搖頭。父親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后將鐵盒交給我。父親已經將鐵盒用砂紙砂了一遍,亮晃晃的,閃著月的冷光。鎖已經開了。父親說:秋收的時候,我就知道該給你看鐵盒子了。因為我在你這么大的光景,你爺爺也給了我這個鐵盒。我不知所措。父親親手將鐵盒子打開。

里邊空無一物,但十分晶亮,仿佛從來沒有生過一絲銹跡。

父親說:這是你爺爺偷的一只洋煙盒,從他的東家那里偷來的,爺爺深感恥辱,就決定將它世代相傳,為的是讓后人不再犯錯,不再貪非分之物。清清白白做人,像這鐵盒的內里一樣,外頭雖然銹著,里頭可不能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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