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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向西向西

2009-08-19 07:25盧奇安
西藏人文地理 2009年3期
關鍵詞:王川布隆甘孜

盧奇安

在塵埃落定專事繪畫之前,人們印象中東方的一項主要事跡,是他以拉薩為終點、從深圳騎摩托車一路游歷而去的率意之行。其過程中,尚有近半年在四川甘孜康巴藏族地區的無目的生活。那時,他被認為是一個無視秩序、以生活為試驗場的游樂專家。過去那個公路騎士的形象,與他如今歸于素樸常態的外表已經有了不小距離。

東方認為,他與他的同藏文化相關的朋友們,都受到上世紀80年代流行的“生命”觀的影響。東方說,“當這個‘生命不太深刻的時候,就被誤解為只是人的載體容器,或者認為是欲望的無節制顯現,這在佛教上是錯誤的,后者認為這違背了心”。在去西藏之前的生活中,東方關于“心是什么,什么叫‘用心以及如‘何用”滿懷困惑,他的想法是:“去西藏問”。

不過當年,在以拉薩為終點動身上路之前,東方并未明確把西藏作為要前往與認識的主要對象,“它對于我好像是空的,抱的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他說:人們把“去西藏”當作一個遠離塵囂、實現自由生活的證據,但是對于東方來說,那里是“自由的實象”還是“自由的虛象”仍然顯得撲朔迷離。在他看來更重要的,也許是“為什么要去西藏”以及去的過程,對于漫游者,過程構成了“另一個西藏”。尤利西斯的故事堪稱一切漫游者故事的原型,在詩人卡瓦非斯手中,它呈現為一個變體:尤利西斯的故鄉伊薩卡島,作為旅途終點不再具有主要意義,因為無目的旅行過程中一切外在和內在的經歷,已經構成了另一個伊薩卡,詩中這樣說:

伊薩卡給了你神奇的旅程。

沒有她,你就不會去遠行

而現在,她已經沒有什么留下給你

如果你發現她清貧,她并沒有騙你。

那時,你早已滿是智慧和歷練,

你一定會明白,伊薩卡對你意味著什么。

在回顧往事的過程中,“一個人怎么成為了這樣,而不是另一個”,這是東方同我一起嘗試探討的謎。

“無明狀態”

東方記得,當他還是少年,由于在青?!耙暗脽o法管理”,父母送他去江南上學,認為內地城市的教育環境對他有益。自此開始的揚州一青海的南北兩地生活,持續到高中結束。一次假期他從揚州返回青海,在西安火車站看到一群嬉戲的少年時,頓時感到羨慕,想象那是一種自由的浪游生活。他把這種感受告訴父親,父親對他說:“你這個孩子的流寇思想很嚴重?!?/p>

“那時生活的變動很大”,他說,不斷的地理空間轉換帶來的一個結果,是對陌生環境沒有好奇。青海的藏族生活環境為東方自小熟悉,生活中不時出現藏文化的一面,比如藏族節日,以及家中也喝酥油茶、吃藏族風味的食物等。在東方看來,他很早就度過了“對邊疆少數民族地區的獵奇心”階段。他認為,人們所稱的“獵奇心”,大多單是指內地觀看邊疆時的心態(盡管邊疆對內地也有獵奇心,但影響不如前者),由于自己不斷轉換地理空間的生活經驗,他的這一心理很早就被削弱。

“在揚州,人們說我是青海來的;在青海,人們說我是揚州來的”,東方說,這使他在整個少年時代都感到自己的身份模糊,這種感受持續至今。他說,他的“故鄉感”是模糊的?,F在,他得到了一個自我的歸宿,或者說,一種自我的“果”:在北京安定的畫家生活。但是卻沒有地理空間上的“果”,一種如同對“故鄉”的認同,這之于他迄今依然是模糊的。

“現在看來,這就是無明狀態”,他說。

東方的講述中頻繁出現佛教的術語和概念,也時常用因果觀來解釋自己的經歷。此外,東方把自己的生活視為“十年一個周期”——整個80年代在部隊的十年,以及轉業后,整個90年代在深圳淘金的十年。

在深圳的喧囂紅塵中,盡管形象上一直虬髯長發、給人強勢粗獷之感,但是內心同外表相比有一個落差,東方說:“看到所有男人的臉都是沉重的,快樂的人很少。自己也不堪重負?!彼男蜗笠蝗缒莻€年代無數下海的文人,介乎于藝術家裝束與商人之間。他從事過的職業,迄今還記得的有十幾種,其余若干短期的都忘了。他說:“人們說起那個時期的深圳,都會說現實殘酷。自我迷失等等,這看上去是套話,但是對親身經歷過的人來說,會知道這種迷失是實實在在發生的?!?/p>

在深圳的各種交際遇合中,他同一位年長于他的甘孜藏族人布隆那大哥成為知交,并保持著與藏傳佛教有關的朋友們的聯系。這些朋友包括一些對藏文化傳播有過貢獻的文化人士。他把這些人物,都視為自己的“加持者”,即促使他走上一條道路的人。并且,逐漸促使他對西藏的藏傳佛教文化的興趣日益加深。當他在石渠的一座寺廟中觀看畫圖上繪制的觀音的42種法相,其中一個法相是一片樹葉,這令他印象深刻。他也把他的“加持者”們的各種社會身份,都視為“法相”,他們可能是異士大賈、凡夫艷女,可能是一片樹葉,一輛摩托車。

“加持者”們包括朋友王川?!巴醮ㄟ@個人,在我的生活中是一個上師,在需要甘露的時候會給予你一點甘露,需要一些精神上幫助的時候,他也會顯出一種魔相來幫助你,看你能不能破解?!睎|方說。在后者家中,兩人關于音樂有一次爭論,爭論的內容繼而發展到那個時代人們普遍喜歡談論的話題;“形而上”與“形而下”的矛盾。由于東方的手機鈴聲在過程中不斷響起,王川說,“你把不和諧音符帶進來了”。東方意氣用事地說,那么從今天開始,“不用電話了,扔了”。與此同時,他心中正懷有一個比不用電話更極端的、已經產生了一段時間的想法,當時并沒有對王川說。直到當天晚上,他才打電話對王川說:想結束深圳生活,騎摩托車去游歷。

關于為什么選擇摩托車這種形式,當時東方的考慮是,步行不太現實,一路搭車走又有限制。他在部隊時曾經學到一些機械修理的技能,并且進入部隊之前已經會駕駛摩托車。于是,他買了一輛兩萬多塊錢的二手國產摩托車,“選擇它是便于維修”,他說,如果是形象悍猛扎眼的“哈雷”,好看是好看,但是在路上壞了會很難配到零件。

收拾好帳篷、相機、朋友陳伯軍贈送的一臺DV攝像機(以后用它拍攝了8000多分鐘的素材),東方在長途電話里請布隆那大哥為自己祝福,后者建議他于2000年4月24日這一天出發。這一天上午10點,東方裝備齊全后,騎著摩托車駛出深圳南頭關。這一年他30歲。

“東方西行”

并非一開始,東方就把終點設定在拉薩。奔行至肇慶七星巖,在一家賓館里,他才把目標明確為去甘孜,看望他那位布隆那大哥。

在關于這次摩托之旅的講述中,令我印象深刻的并非旅程中的故事,而是東方對自己的弱點和虛榮的描述??梢詮恼掌狭私庖恍〇|方離開深圳時的情形。這位一身朋克行頭的公路騎士的出發儀式,如今看起來有點像一場秀一提及這一點東方并不避諱,他坦率承認,他當時正是迷惑在一個時代流行的自我表演行為中的一員?!皠傞_始想到要做這件事時,并無表演性,形象的夸張是不知不覺產生的”,經過了許多時間之后,東方可以作這種誠實反思。他更進一步說:自我表演是在一個孤獨

的,長時間的行為中不知不覺發生的,“人在一個方面的力量形成了,另一些方面就會變得軟弱”,當他有了面對長途騎行的勇氣和生存適應能力,他的虛榮也在增加,會重視外在的展示,并希望得到關注與贊揚。

于是在出發之后,逐漸“也在車上插個旗子”,他不無自我調侃地說,上書“東方西行”;油箱上也貼了一條標語:“假如我不能活著,請為我祈禱,把我送到天葬臺?!薄皾u漸地你就會需要這樣一些東西,因為你在開始面對自己的軟弱?!睎|方說。假如你去西藏,是去從事短期工作,你的知識和作為旁觀者的身份會一直在發生作用,你在空間的移動上沒有難度,不會有面對自己弱點的機會——但是,東方對我說:“當你用長時間的、緩慢的方式進藏,你對事物的看法也許會發生變化。而且,當你弱了,你就會著相?!?/p>

從地圖上看,這趟旅程是從一個較為開闊的三角洲、從低地一路爬升進入峰巒縱橫的山地,進入一個由山脈構成的巨大網絡。同時,他一路并不完全寂寞,一直循著自己在深圳的關系網前行,就像循著一個人際的枝杈,每走到一個城市都有為他接風洗塵的朋友。這也是他在退出原有生活環境之后,重新認識他的這些朋友們的一次旅程。每到一個城市,他都會同以前的朋友作一次深談,這種對話是在深圳沒有過的。

一路上拜會各地俊杰,敘舊識新。沿途苗寨方興未艾的旅游業,帶給他荒謬和惋惜的心情。在貴陽,他參加了一位無名老油畫家的畫展,深有感觸,覺得世界上有太多這樣沉寂的人物。當他打電話到一個朋友家中時,電話里朋友的妻子說,朋友已經去世,于是他風塵仆仆前往掃墓。經遵義、至重慶,與故人盤桓數日。到達成都后他又見到了王川,后者也離開深圳、正在青城山離群索居。全心關注著基督教信仰。東方回憶,當時自己雖然剛愎自負,但還是以學生之禮問王川,對自己有什么勸告,后者唯一的話是要他“把酒戒了”,并“看到自己的貪欲和憤怒”。那個時期,東方雖然視王川為兄長與導師,內心中卻一直從未服輸過?!斑@些問題通過辯論是說不清的,就連活佛對我講一個道理,我也能講十個”,他說,“在城市的常態中,自己的一切很固定,很難被說服,也沒有別的更有力量的東西來對應于自己”,而且,朋友們也目睹過他“在城市中的風光”。

辭別成都之前,東方陪同王川去醫院復查病情,后者把自己的相機送給東方,說:“如果我死了,還有老王的相機,看到它是一個念想?!睎|方傷感地辭別摯友,驅車前往甘孜,他希望他的問題在他那深諳佛學的布隆那大哥那里得到解答。他的紅旗一路招搖,引來各種目光。人們有的認為做作,有的仰慕。對于這一切,他一路馬達轟鳴而過,帶著他的不屑、他的虛榮,帶著一絲荒唐感和喜劇性,也帶著他深藏內心的孤獨感和矛盾。

“這是我的兄弟”

矛盾一直伴隨這位外表驍勇的騎士。一方面,亟需得到他人的認同,越來越強調外表形象。另一方面,不無脆弱傷感地感到是在用自己的一切、乃至用一條性命在支撐這種形象。這種戲劇性的矛盾在甘孜達到一個極點,其結果是他完全無視秩序、無視自己的身份,從形象上看徹底成為了一個舒展自由的當地人,同時又念念不忘:當城市中的朋友來到這里時,他應該以什么樣子示人。

到達甘孜的時候,布隆那大哥的妻子已經為東方做好了一套嶄新的藏裝,一家都在等他?!爱敃r恭敬心不夠,只是把布隆那作為一個大哥,但對他說的道理頗不以為然”,東方說。

由于布隆那大哥在當地的名望,人們也對東方尊敬備至,視之為布隆那的兄弟?!胺彩亲员?、怯懦,外在的表象就是爭強好勝”,東方認為,怯懦的外表就是粗獷張揚,想讓人這樣來辨認自己。有一段時間,他恨不得左右靴各佩一柄藏刀,遇到不法劫匪就與之搏殺一番。在甘孜街道上,他儼然以高大威猛的康巴人樣子出現。他說,因為還是很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希望展示給別人“東方就是個流浪漢”,當前來看望的城市朋友還在為不適應當地食物而煩惱的時候,他說:“自己的帳篷里會鉆出姑娘?!?/p>

這幾個月逍遙自在的康巴生活,除了酒肉歡歌,其中依然貫穿著與布隆那大哥關于人生問題的對話。就布隆那看來,東方身上的“習氣”仍然濃重,雖然以狂放不羈的鄉野外貌示人,但是,旅行包里卻一直帶著CK香水和雀巢咖啡,更突出的一點:是喜歡否定別人來證明自己的正確性?!拔乙恢痹谧晕覡幎?,和虛榮較勁”,東方心知:自己表面上是個自由人,但其實是自己把自己緊緊關閉著,用自己的話來說,是“剛愎難調”,自己很清楚自己的狂妄混亂。他自覺不自覺地與當地人同化,可是,“生存上沒有障礙,但還是著相了”。

用東方的話說,布隆那“感到最后也沒招了”,只好問東方:“你最喜歡的藏傳佛教人物是誰?”東方答:寧瑪巴的頂果青則仁波切,喜歡他仙風道骨的形象,而且,“還有老婆”。布隆那感到通過對話無法令東方理解自己的用心:放下剛愎的自我而順應樸素的自然原理。在之后的生活中,布隆那請東方作為助手,與自己一起去舉行為亡靈所做的破瓦儀式。希望在這個過程中令東方潛移默化,放棄傲慢與習氣,領悟生活較為內在的部分。

甘孜的逍遙時光持續了4個月,離開時是9月底。一個原因促使東方離開:從深圳來了一些故人看望他、贈送花費、并且打算以他為題材拍攝一部跟蹤紀錄片,作為關于前衛人物的節目在電視上播放。朋友們對東方說:“你還沒到拉薩啊,才到甘孜?!睎|方感到,他“人為的”被賦予了一個任務。但是好強的習慣使他不愿后退,他到布隆那大哥處,想就此告別,后者潸然淚下,問他“能不能留到過完冬天”。但既然心意已決,在為之真情送行的僧俗人等的祝福聲中,東方的馬達聲再次響起,像一條鞭子驅策他向高原跋涉,也許由于對甘孜生活的留戀,他對這馬達聲、對身上的騎士鎧甲感到了一絲厭倦。

當年的川藏公路大塌方,使東方改道青藏線。當他翻越雀兒山時,一路坑洼不斷的糟糕路況令他心煩意亂,摩托頻繁出現問題。當他終于擺脫,驀然走上平整的柏油路時,東方回憶,當時“一下就哭了”。一切都涌上心頭,他說,當時突然領會到布隆那大哥的“慈悲和了不起”,對自己這個剛愎自用、“心毫不柔軟”的人的用心良苦。因為自己不相信語言、也不相信教條和權威,只相信“實際”。布隆那則通過一起生活,用生活的實象來“度”自己。

在甘孜生活中,東方一直希望,他人對“自由生活”的想象能在自己身上得到投射,盡管出于虛榮,但是他的形象仍然得到了勝利——當年,一個開光儀式舉行,內地的朋友們相約去參加。東方身著藏裝,帶領馬隊一路吆喝著去迎接他們。當一彪人馬氣勢如虹,奔行漸近,人們看到為首舉著大旗、昂首作嘯的人竟然是故人東方時,有人激動得哭了,對周圍的人說:“這是我的兄弟”。

“數三下,能點著就燒了”

東方在青海逗留了一周,到自己小時候上學的地方稍作瀏覽。打長途電話與拉薩的朋友聯系,后者建議他趕時間,在下雪封路前翻越唐古拉山。

令他煩惱的是,三次出不了格爾木,三次摩托車都在同一個地方出問題。在第三次,他在青藏攔了一整天的車,終于“遇到了一個開農用車的哥們”,他記得,對方對他說“有事先走,你繼續攔車,攔不到我傍晚回來時接你”。他未抱任何幻想,繼續攔車,繼續沒有結果。到了傍晚,這輛農用車如約而至,把東方連人帶摩托車送回格爾木。東方問對方是怎么想的,對方說“自己也遇到過這種情況”。在其他時間里,他還遇到有不明身份的車輛一直在身后跟隨,當他克服恐懼與之主動交流時,原來對方是“敬佩他的舉動,想護送一段”。這只是他“東方西行”的紅色旗幟為他帶來的意外人情溫暖之一。

到達青?,敹?,旅途的煩躁感越加強烈。東方感到自己身下的摩托車對自己的束縛,“它只是死的鐵”,它的意義是自己人為賦予它的。他感到自己是這輛摩托車的囚徒,自己處于被動之中,譬如:不能走山路小路,只能走公路,而三次出不了格爾木已經是個信號:自己被這輛摩托車所限制設定。再加之一路全是泥潭,布滿大小坑洼,長期的疲憊顛簸,車不斷出問題,在黃河源、額林湖邊,東方狂躁地把油管拔了,讓汽油傾瀉,拿出打火機,決定“數三下,能點著就燒了”,人已經失去了理智,想擺脫這一切。

不無喜感的是,所幸高原缺氧,打火機打不燃,才使欲哭無淚的他又冷靜下來。東方記得,從地圖上看起來,額林湖與扎林湖,“像淚腺”。

他在沱沱河停留了一天。他記得,到達這里后自己“又開始表演了”,他對“長江源”石碑進行了一番拍攝、用刀鑿開冰,喝“母親的乳汁”。

當他翻越唐古拉、經那曲草原,直至終于看到布達拉宮時,自己在拉薩河邊哭泣。然后在拉薩汽車站打電話給朋友,說“到了”。

還是燒了

2002年冬季,東方結束了三年西藏生活,返回深圳,在把物品托運回深圳的過程中,這輛摩托車——用他的說法,也是他的“加持者”——丟失了。

這以后他繼續他的摩托騎士風格。2006年青海湖狂歡節,他一路以160公里的時速奔行,在往格爾木——又是格爾木——還未到200公里的地方,摩托車發生事故,東方連人帶車在公路上翻滾,滿地零件,他記得,在滾動的過程中,唯一的意念是“要滾多久才能停下來”,不敢做出任何動作,順應滾動的自然力,因為做任何動作都可能會受傷。當他摔出去幾十米,睜開眼睛看見一個人在身邊,為自己包扎傷口,她是來自北京協和醫院的盧燕(當時是隨隊醫生和財務),東方的第一直覺,是想向她求婚。接下來是三天的激烈求婚,從青海到拉薩?,F在,盧燕是他的妻子。

兩人于2006年8月9日前往甘孜,在布隆那大哥的主持下舉行婚禮,同尤利西斯與妻子重逢的情節相似,東方的旅途也有了一個美滿的結局?;氐奖本┥詈蟮牡谝粋€春節,夫婦二人在北京后沙峪四合院里的家發生了火災,許多承載過去記憶的物品被燒毀,東方的摩托車也燒成了殘骸,仿佛標志著他的摩托騎士生涯已告一段落。

由于朋友攝影家老六的幫助,東方搬遷到了地處北京東北郊的環鐵藝術城,從此開始平靜的畫家生活。作為畫家,他開始著手整理與澄清過去時光中的西藏經驗,來自于藏傳佛教的精神參悟理論成為他創作、生活的重要原則?!叭ノ鞑?、以及在西藏的生活經歷,一路都是在不垢不凈中過來的,有污穢混亂,而‘凈的部分是那沒有喪失的自我”,如今,東方把這個“自我”歸因于西藏的恩惠。

他認為,他當年關于“心”的問題,已經在西藏得到了回應,一位僧人以藏傳佛教對人體感官的傳統觀點,對他進行了解答:通過最簡單的方法如聽、看、吃、觸摸等,也即“六根”,人們了解到自己感官的性質。當感官被正確的引導、健全后就有了“心”。心為“覺”。有了心,接下來就是去長時間忠實于它,也即修煉?!斑^去在生活中產生的東西,比如深圳10年,只是經驗,這些經驗會造成過大過亂的信息,所以要用直覺來處理”,東方認為,這個直覺,就是他在西藏感悟到的“心”。

今年北京春天的氣候反復無常,人們以為熱浪就要降臨,寒冷又突襲而至?!碍h鐵藝術城”了無人跡,顯得寥落蕭條。人們普遍認為,此前幾年藝術品市場的熱潮已光景不再。藝術家們在一段時間的趨之若鶩后正在紛紛散去。東方的工作室由于是自己購買的,住家與工作合一,故并未像許多同行一樣,高額房租到期、難以為繼后只好退場。目前,用他的話說,留下的人像是在守候著什么。由于“環鐵藝術城”的位置過去曾經是一個魚塘,東方戲稱,自己“還支著釣竿,只是釣鉤是直的”。

在北京地圖上,環形鐵路呈現為一個規整的圓圈,它既像一個終點回到起點的周而復始的象征,也像一個氣泡——這就是這個魚塘的魚們吐出的一個碩大氣泡嗎?現在,東方寂寞地守在這個漁民和魚兒都紛紛散去了的漁塘里。講完關于公路騎士的故事后,話題并未涉及太多他在這個漁塘里的感受一因為這是另一個故事。還因為,子非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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