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第一愛

季羨林

大千世界，愛有多端，但是最純真、最無私、最無要求回報之心、幾乎近于本能的愛，就是母愛。古今中外談到母親的文章，不勝枚舉。我為什么只信“古今”而不講“中外”呢?因為在這一方面，中外是不相同的。

談到母親，或回憶母親的文章雖然很多，可是我在汗牛充棟的中國古今典籍中，從來還沒有見到哪一個文人學士把這方面的文章搜集在一起供人們閱讀的。我們不得不承認這是一件極大的憾事。

在年高德劭為眾人尊敬的鐘敬文先生的啟迪下，鄧九平和他的友人們，付出很大的勞動和很多的時間，廣聞博采，搜集現當代數百位作家、學者、藝術家回憶母親的文章，這種異想天開有如張騫鑿空之盛舉，完全彌補了上面提到的憾事。他們給學術界立了一大功，將會受到中國學術界以及廣大讀者的歡迎，這是毫無問題的。

談母親的文章有什么重要的價值和意義呢?每個人一生下來，受到人間的第一愛就是母愛，告訴他(她)人間并不凄清而是充滿了溫暖的是母親。但人間畢竟不總是充滿溫暖的，你前進的道路上也并不是總是鋪滿了玫瑰花?！叭擞斜瘹g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庇龅綒g的時候，你會情不自禁地想要分給母親一份；遇到悲的時候，只要一想到母親，你就會立即喜上心頭，化悲為喜，又抖擻精神，抬起頭來，勇敢地沖向人生的前程。

我曾經有一個說法：“回憶能凈化人的靈魂?！蔽抑两襁€堅持此說。你可以回憶你的老師，回憶你的朋友，回憶你所有的親愛者，所有這一切回憶都能帶給你甜蜜和溫馨，甜蜜和溫馨不正是凈化和撫慰靈魂的醍醐嗎?但是，對母親的回憶又豈是對老師和朋友等的回憶所能媲美的呢?

我是一個從小就失去母愛的人。這是我心中最大的創傷，雖起華佗或岐伯于地下，也是無法治愈我這個創傷的。我一生走遍大半個地球，不管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管是花前月下，只要想到我那可憐的母親，眼淚便立即潸潸涌出。一直到今天，我已是望九之年，還常有夜里夢見母親哭著醒來的情況。嗟乎!此生已矣，我又不相信來生，奈之何哉!奈之何哉!

《韓詩外傳》上說：“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边@是古今同恨的事。唯愿讀這一套書的讀者們，仔細品味每一篇文章中所蘊涵的意義，考慮一下自己對待父母的情況，再背誦一下孟郊那一首有名的詩：

慈母手中線，

游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

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

報得三春暉。

讀者如能做出應有的結論，庶不致辜負這一套珍貴的《新綠文叢》的期盼。

名篇品讀：

“人問第一愛”是那“最純真、最無私、最無要求回報之心、幾乎近于本能的愛，就是母愛”。文章以樸實的文字，通過作者獨特的體驗，講述了“母愛”的偉大，以及“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質樸的文字中所流露的真摯情感讓我們為之感動。這種文學魅力正如張光膦先生曾評價的那樣“他的散文，喜的成份少，悲的成份多，有許多篇是和著淚寫成的，感人至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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