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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冬天的峽谷里打盹

2009-09-19 09:15茅店月
文學與人生 2009年8期
關鍵詞:坡地槐樹晚餐

小屋

房子后面的池水已經結冰了,殘斷的蘆葦三三兩兩彎腰擠在一起,像一只只久病的水鳥,羽毛黯淡無光,沉重的眼皮一翻,伸出尖尖的嘴,在冰塊的縫隙中呷水。一個中午,都沒有人經過這里,細微的風從南面的坡地上滑下來,掠過池塘,干枯的荷葉和蘆葦發出颯颯的聲音,如同秋天深處蟲子的鳴叫。我吃過了飯,坐在紅柳下面的竹椅上曬太陽。冬天的陽光如此吝嗇,淡白色一層,在我的皮膚上輕輕彈奏,一如低柔的輕音樂。此刻的池邊,風在薄薄的冰層上漫步,流水安靜地偎著黑黝黝的淤泥,一點點,打著旋渦向東流去。

時光在這個午后變得慵懶無比,光影輕輕轉換,從坡地的頂端開始,慢慢變暗,灰白的顏色像一件破爛的披風,鋪展到峽谷深處。沒有人注意這里的生活,泥土和植物在冬天如此蕭條,寒冷冰封住了橡皮蟲尖尖的嘴巴,它們拖家帶口躲進黑暗的泥土深處,于是,這里充滿了神秘的寂靜。我的房子就坐落在槐樹林里,它瘦小而孤單,像一粒被風吹落的草籽。好長時間了,我沒有回來過,房子一直空落著,灰塵和雜草在庭院里四處安家。這個冬天,我從遙遠的海濱小城跑了回來,看上去很困倦,眼睛紅紅的,頭發枯草般蜷曲著生長?;氐洁l下時我就想到了這間小屋,它依舊安靜地躺著,在坡地的一個小平臺上曬太陽,麻雀站在屋頂叫喚,干燥的聲音像擦著的火柴,在昏暗的空氣里飄蕩。每天早上,我親自生火做飯,煮玉米珍子和紅薯,用很多年前母親買的瓷碗盛著,坐在弓背椅子里慢慢吃。陽光透過木格子的小窗灑進來,寒冷的空氣帶著干爽的枯草味,乳白色,貼著地面流淌。天真的很冷,我戴著棉帽子不停搓手,把門緊緊關起來,到火爐邊取暖。天氣好些的中午,我會走到院子里看那些高大的椿樹,有時,會端著椅子走到屋子外面,沿著曲折的小路前行,在池塘邊陽光豐茂的地方坐下。就像今天,整個中午,我瞇著眼坐在荒草地上,同虛弱的陽光一起沉靜地呼吸著,懷想那些燭焰般搖曳的陳年往事。

這是一個寂靜的世界,被人們遺忘。我似乎也忘記了它,開始打盹,或許,真的太累了。我的身后,大堆藤本植物扭曲著粗糙的身子,在槐樹林里纏繞著,暗綠色的斑斑草蜷縮在岸邊的大堆樹葉里,干灰的梧桐葉子已變得殘缺不全,一層,鋪展在潮濕的泥土上。幾只麻雀蹦跳著,踮著細瘦的腿,從坡地上的槐樹林里飛下來,在岸邊濕地上找草籽吃。沒有人打攪它們,我坐在遠處看著它們飛起,又落下,自由自在得像一陣風。

晚餐開始了

姑利山在冬天顯得蕭瑟無比,栗子樹赤腳站在河邊,瑟瑟發抖,灰黃色的身子像一根根虛弱的蠟燭,插在老舊的木制櫥窗后面搖搖晃晃。陰沉而寒冷的風,緩慢地挪動步子,蜷縮著,從灰皮鼠躲藏的樹洞口經過,往霉暗的干槐樹那里走去。樹葉發出了詭秘的聲音,它們被氣流攪動,或者,在黃昏開始蘇醒,重復一些經年累月的故事,遙遠得,如同張口哈出的一團熱氣,漂浮在沒有人跡的峽谷里。

燈已經亮起來了。在木房里,我喝過了兩壺茶水,杯子正躺在一旁的楊木茶幾上打盹,渾身冒著熱乎乎的氣息。爐火發出愉快的光芒,跳躍著,柔軟的肢爪在爐塘內輕快騰挪,我聽到了熟悉的嗞嗞聲,溫暖而光滑,可我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圍坐在這里,伸出手烤火,翻幾頁書,然后找兩塊新買的酥餅充饑,權當晚餐之用。我站了起來,把書擱在夾板上,一個人,披著黑色的大衣悄悄走出屋子,來到外面這塊平坦的濕地上。就這樣,我看到了冬天的姑利山,看到了光禿禿的枝丫,暮色下的村舍隱藏在遠處的荒林里,沒有人出來走動,也沒有奔跑的長耳朵兔子、松鼠、嘎嘎叫喚的野雉,這一切是如此寂靜。一路上,我安靜地走著,衣領豎了起來,試圖擋住峽谷里游走的冷風,我的腳下,冰碴泛出沉靜的幽暗之光,它們被皮鞋踩碎的嚓嚓聲,輕微地回響著,一如遙遠的童年清晨的冰凌,掛在低矮的瓦房檐下熠熠生輝。

許多年來,在暗灰色的冬天,我坐在不同的陽臺上曬太陽,閉著眼,就記起一間溫暖的房子。它妥貼地扣在公路旁邊的石臺上,如一枚斑斑草,在枯萎的畫卷里堅強生長。一個黃昏,還有其后的許多個黃昏,房子里充滿了氤氳的熱氣,母親剛從鎮子里做木匠的舅舅家回來,她兩只手提滿了各種顏色的袋子,里面裝著熏肉和腌菜,還有一些放在小盒子里的奶油蛋糕。天還沒有黑下來,空氣里已經飄著蠟燭燃燒過后的味道,油膩得有點刺鼻。母親示意我們繼續呆在房子里看書,她把爐火撥弄得愈加旺盛,自己則系上藍灰色圍裙走進廚房。我和姍姍靠著爐子烤火,她坐在我的對面,脖子上緊緊纏著一條肥厚的橘黃色圍巾,我討厭這種顏色,這使她看起來相當肥胖,如一只蠢笨的粗脖子蘆花雞。于是,我離開了爐子前往廚房,那里總是充滿了令人幻想的東西。母親站在案臺前忙碌著,鋁壺里的開水咕咚咕咚冒著泡,她看到我就輕聲喊著,你把水壺拿下來。我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為此感到很開心,在瓷磚貼成的灶臺邊,我趴著,看到了上面豐盛的晚餐,黃燜肉、藕片,還有粉絲湯,盛在盤子里散發出誘人的香味。另一邊,松針和刨花在火塘里燃燒著,發出畢剝的聲響,淡藍色的煙氣,一縷兒,向屋頂緩慢飄散。這時,我們聽到了父親推開鐵門的聲音,他唱著愉快的祝福之歌,手里提著幾只搖晃的兔子,細腰子的獵犬卡兒跟在他身后,搖頭擺尾地踱進院子里。我跑了出去,來到父親跟前,用手摸著兔子綿茸茸的皮毛,卡兒適時用它溫熱的舌頭諂媚似的舔了下我的臉蛋。父親哈哈地笑著,開始整理自己的獵物,我又聽到了母親的呼喊,誰把桌子搬一下!

接著,我們就要開飯了,吃一頓豐盛的晚餐。

茅店月:本名高鋒科,先后在《芳草》、《遼河》、《散文詩》、《讀者》等發表文章10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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