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乍泄》電影音樂品析

陳　心

[摘要] 本文以王家衛1997年創作拍攝的電影《春光乍泄》為研究對象，從電影音樂與電影整體氣氛、電影音樂對電影情節的鋪墊和烘托作用、音樂的宣泄與情感的雜糅三個視角，來探討電影音樂與電影情節的共鳴與互動，并且著重探討了《春光乍泄》中頗具特色的探戈舞曲在電影中的作用。

[關鍵詞] 《春光乍泄》；王家衛；電影音樂；探戈舞曲

20世紀末期，華語電影圈為世界貢獻了眾多出色的電影作品與導演，而王家衛無疑是其中最值得關注的導演之一。從1988年的《旺角卡門》到2004年的《2046》，王家衛的電影憑借著鮮明風格化的視覺沖擊、極富后現代韻味的表現手法以及對于現代人精神世界的敏銳把握，構建起了獨特的“王家衛式”的電影美學。而在他的電影美學中，電影音樂扮演著重要的角色。王家衛說，“音樂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于是音樂成為一種提示，提示你身處于什么樣的環境、什么樣的時代。在我自己的電影里，我會先了解這環境是怎樣，包括地理環境以及這地方會有什么聲音?所以往往音樂成為環境的一部分……”正是電影中光影與音樂的摩擦、碰撞，造就了王家衛電影獨特的韻味。

一、取自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春光乍泄》

1997年拍攝的《春光乍泄》講述了一對同性戀人黎耀輝(梁朝偉)與何寶榮(張國榮)在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情感上的離合。在影片的尾聲，黎耀輝在人潮涌動的臺北猛然頓悟到：不管在外如何漂泊，人的心中必須始終有個家在等著他回去。于是，在繞了地球一圈之后，黎耀輝回家了?！洞汗庹埂肥且徊恐v述相愛與傷害、試探與防范的愛情電影，電影音樂整體的基調偏向于感傷、落寞和頹廢。而《春光乍泄》的電影音樂仿佛在不自覺地模仿著故事中主人公的愛情，悵然若失、若即若離地不時縈繞在觀眾的耳邊，為電影平添了一份情感上的哀傷與迷茫。

《春光乍泄》是一部關于寂寞的電影。因為寂寞黎耀輝與何寶榮才相互尋找愛。但對于愛，兩人卻又無法把握、無法自持。所以，《春光乍泄》中的愛情幾經曲折反復，歷經分分合合，割舍不下又相處不來。整部電影是在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全程取景拍攝，因此整部電影中彌漫著濃厚的異域氣息。布宜諾斯艾利斯提供給觀眾一個合理的想象空間，讓大家去真實地感受導演王家衛的電影世界。

二、音樂在電影情節中的作用

《春光乍泄》在凄美迷離的西班牙式的情歌伴奏下，充斥著一種詩意的漂泊感?！捌俨肌薄笆澜绫M頭”“烏蘇里亞的燈塔”“無腳鳥”，這些電影中的視覺意象，伴隨著流瀉于光影之下的緩緩樂聲，使電影的張力完成了從視覺感受到聽覺感受的“跨感觀”蔓延。毫無疑問，《春光乍泄》的成功，電影音樂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1.電影音樂渲染了電影的整體氣氛

城市的遠處傳來了手風琴的聲音，人們循著探戈舞曲飄來的方向，當他們看見那對男女回旋、乍停的舞步時，不禁發現這里就是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古老而破舊的城市，低沉而壓抑的天空，筆直延伸的公路，荒無人煙的原野，急馳而過的汽車，悲情而哀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正上演著一段沒有結果的愛情故事。探戈舞曲延綿而隱約地從一個名叫Bar Sur的小酒館里傳出來，而這里就是故事發生的地方。

來到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黎耀輝與何寶榮，開始頻繁地發生爭執進而分手，何寶榮丟下一句“讓我們從頭開始”，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此后，黎耀輝便在Bar Sur這個小酒館做侍者，然而，他卻能時常撞見何寶榮與不同的朋友們前來酒館廝混。

“Bar Sur Ⅰ/Ⅱ(Live Recording)”這兩首樂曲錄制于布宜諾斯艾利斯嘈雜的Bar sur酒館。在這兩首歡快緊湊、熱情洋溢的樂曲聲中，電影中的男主角黎耀輝卻倚靠在酒館門口獨自品嘗著失戀后的落寞與孤單。在一熱一冷，一喜一悲的鮮明對比中，音樂巧妙地反襯出了人物情感上的失落，并有效地烘托出了電影哀傷的整體氛圍。在音樂的伴奏下，電影中那些光影里的憂傷和黯然可以一路穿過面前的映畫，植入觀眾的內心深處。在《春光乍泄》的這一個橋段中，音樂與電影本身貼合得如此緊密，它一步步跟隨著人物的情緒與故事情節的發展去展示導演王家衛的電影語言。每一段配樂都似有所指，每一段配樂都似乎在訴說著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情感心事。

2.音樂參與電影情節之中，對劇情起到鋪墊和烘托的作用

電影的開頭，黎耀輝和何寶榮從地攤上買回一盞舊臺燈，燈罩上的那條伊瓜蘇(Iguasa)瀑布令兩人心馳神往，于是兩人相約一起到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尋找這條瀑布。

伴隨著電影熒幕上水霧彌漫、水聲隆隆的深藍色伊瓜蘇瀑布，那支叫做“Cucurrucucu Paloma(鴿子咕咕)”的歌曲緩緩地傾瀉而出。音樂高低盤旋，就像歌中吟唱的鴿子，憂傷地俯視著深藍色伊瓜蘇瀑布。流落異鄉天涯的兩個浪子，都為這無盡深邃而迷蒙的深藍所陶醉。導演王家衛自己曾說過：“我決定以此曲作為劇中主角黎耀輝踏進布宜諾斯艾利斯前的預兆?！彼麄冊浺娺^伊瓜蘇瀑布的影像——在燈罩上，它如鏡花水月般美得不可思議?！暗竭^瀑布就回香港?！彼麄儽舜嗽S諾道。于是他們為了回家而遠行。但是在這趟異國之旅中，他們迷失了生活的方向，遺失了彼此間的愛情。黎耀輝無法抵擋何寶榮那句：“讓我們從頭開始”而再度投降。然而，相濡以沫的生活并非何寶榮的夢想。站在居所的天臺上，何寶榮卻仰望藍天，似乎振翅欲飛。暖巢可以變成牢籠，愛情也可以變成束縛。自始至終，伴隨電影情節進程的就是這首“Cucurrucucu Paloma”。婉轉的西班牙歌聲、磁性的男中音、哀傷的大提琴樂聲交織在一起，反反復復跟蹤著電影情節的進展，將一種哀痛的觸感漸漸地盈滿心頭。

3.音樂的宣泄和情感的雜糅

在電影《春光乍泄》的中間部分，何寶榮為了偷手表送給黎耀輝而被毆打致傷，終于回到黎耀輝的身邊。當兩人安靜地并排坐進出租車后座時，“Water Fall”悠揚的旋律緩緩響起，透露出默默的溫情與主人公之間情感上的無言交流，并且印證了兩個人剎那間的永恒瞬間。這一畫面，也許是整部電影中最完美的畫面：兩個浪子，淪落天涯，卻在受傷之后才知對方的珍貴。

在電影結尾處，在1997年春光乍泄時分，身處臺北的黎耀輝終于領悟到，張宛之所以可以在外流浪，是因為有個地方可以回去，那一刻他可以回家了。電影的畫面終于恢復生氣，在“Happy Together”的樂聲中，黎耀輝戴著耳機，坐在電車中，嘴角微微上揚，也許在這一刻，他終于找到回家的路。他的人生軌跡似乎從一個圓的起點，歷經一周的輪回，再次回到了起點。同時，他的人生也因為這一次的輪回而變得圓滿。

三、布宜諾斯艾利斯難忘的迷情探戈

探戈原本就是一種極富禁忌色彩的舞蹈，阿根廷Tango的原文含義是Touch，由此可知阿根廷探戈中的情欲表達是相當大膽強烈和激情冷艷的，這種尺度邊緣的情感表現和

舞蹈型態，也使得Tango這項阿根廷最具風情的招牌藝術，反而曾是不登大雅之堂的Dirty Dance，用這樣的音樂來詮釋《春光乍泄》這樣的電影，的確顯示出導演王家衛獨特的審美眼光。

探戈是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城市腳步。在《春光乍泄》中，悲情的布宜諾斯艾利斯釋放著一種難以壓制的激情與誘惑。探戈則是布宜諾斯艾利斯生命的漂泊與綻放，也是布宜諾斯艾利斯生活的閑暇與存在。

《春光乍泄》中最令人難忘的就是那一首迷情的探戈舞曲“Milonga for 3”。這首曲子無疑是整部電影中的最大亮點，也是最能完整而透徹地表現出整部電影基調的一首舞曲。整部《春光乍泄》中那段相愛而傷害的愛情故事仿佛都被濃縮在了這一段慵懶、滯慢、迷離的舞曲之中。特別是“Milonga for 3”的“Finale Tang”版本中，何寶榮的最后一句獨白：“黎耀輝，讓我們重新來過”，這句獨白無疑將整部電影之中那種無法割舍又難以相處的愛情表現得淋漓盡致。

舞曲“Milonga for 3”來自于男主人公們跳探戈的那一個橋段。電影中，重修舊好的黎耀輝和何寶榮在租來的狹小廚房內共舞的一曲探戈更是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種深刻的印象不僅僅是兩名演員在電影中表現出的精湛演技，更是源自于背景音樂對于電影人物心理、動作等一系列電影語言的升華。阿根廷探戈教父Piazzolla的“Milongafor 3”大調米隆伽舞的第三組章，充分得體現出探戈舞曲那種特有的感傷、落寞、沉郁與溫存的質感。大小提琴以及低音提琴的配合，單簧管與手風琴的凄美顫音撩人心弦。一層層迭進的音樂旋律，營造出濃艷的畫面色彩。兩個香港男人在探戈慵懶迷離的音樂中暖昧纏綿，挑逗、愛戀、猜忌、冷戰，分離。他們在試探，他們在防范，他們在相愛，他們在傷害。電影世界里的故事總是這樣，不給你完滿抑或是破碎的結局，只告訴你“故事未完，待續”。這個故事也是，沒有結局，只有一段空白的待續等待著被填補。而迷情的探戈舞曲正符合了這種等待著的空白，緩慢而撩人心弦，悠揚而凄美迷情。

四、《春光乍泄》中獨特的音樂風格

《春光乍泄[中收錄了Caetano Veloso的Cucurrucucu Paloma，Frank Zappa輕松自在且狂放不羈的搖滾樂，阿根廷探戈之父Astor Pantaleon Piazzolla的探戈舞曲，和幾段Bar Sur中現場收音的樂隊演出，另外還夾雜了電影中瀑布的水聲、球賽的廣播，甚至現場收音機的聲音。

《春光乍泄》中的音樂是一種氣質獨特的音樂，而且它呈現了導演王家衛十足的電影聯想能力?！洞汗庹埂分械氖赘枨请娪暗拇呋瘎?，它使得靜默的情節平添憂傷，緊張的情節平添激動，快樂的情節平添歡愉。視覺欣賞與聽覺享受的融合，是電影藝術的一種獨特欣賞模式，同樣也是一個體會情感、釋放情感的動態過程。電影《春光乍泄》中歌曲的選取，飽含著導演王家衛對于電影與生活本身的理解與了悟。同時，正是由于音樂元素的介入，光與影的平面視覺世界被插上了情感與聯想的翅膀，使觀眾在他人的故事中，尋找到自己對于現實生活的解讀與感悟。

[參考文獻]

[1]王云階.論電影音樂[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1984.

[2]羅展風.電影×音樂[M].北京：三聯書店，2005.

[3][法]皮埃爾·貝托米厄.電影音樂賞析[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5.

[4]何方，中國電影音樂學會.中國電影音樂文集[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2.

[5]賈培源.電影音樂概論[M].杭州：浙江攝影出版社，1996.

[6]潘國靈.王家衛的映畫世界[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5.

[7]鼐康.曖昧的品位——王家衛的電影世界[M].北京：金城出版社,2008.

[作者簡介] 陳心(1957—)，男，湖南醴陵人，廣西柳州職業枝術學院音樂系講師，研究方向：音樂教育。